雪儿心中一动,总觉得历劫话中有话,于是也就不再急着往回返,而是抬头瞪着历劫:“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历劫叹了口气:“这天下间,不平事多如牛毛,你管得过来么?”
雪儿一愣,下意识地摇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没有那个能力的。
历劫的目光,悠悠落在逐渐变得如同鹅羽一般的雪花上:“雪落无痕,覆满大地,看似天地间白茫茫真干净,只是也将那些肮脏龌龊一并掩盖,让人连前路都无法看清。”
见雪儿不语,历劫顿了顿,又问:“到了现在,你是嗔怪这雪未曾将一切净化,还是责怨这雪蒙蔽了世人的眼睛?”
雪儿心中一震,不禁抬起头看向历劫,却直撞进一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中去。
他的眼睛似乎有春天的温度,也如春风般和煦,只一眼便能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她一时有些回不了神,就这么怔怔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对方,直到两片顽皮的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的鼻尖和脸颊,转眼化为沁凉的水珠。
历劫所谓的出来走走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劝解自己,试图解开自己的心结,若是到了此刻她还不明白,她就不是沈衣雪了。
雪儿移开目光,垂下眼睑,在也没有了心思回头去“抱打不平”了。
两个人又继续踩着雪往前走了一阵,眼见一开始时候的雪子完全成了鹅羽一样的雪片,这才开始往驿馆走。
一路上思绪纷乱,一会儿是那中年儒生请到郎中是时间晚了,导致家中妻子不治。一会儿又是二牛等人讹诈未成,被官府收监,二牛的母亲在家无依无靠,饥寒交迫而亡……
雪儿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怎样是对,怎样是错,仿佛只要她插手,不管怎样都是错!
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却也终于好像明白了什么,雪儿终于有些明白了历劫,明白了他为何总是说“不干涉因果”。
走到驿馆的时候,雪儿再一次在门口看到了慕容定的车驾,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慕容定亲自前来,意欲迎接雪儿这个天照圣母,回莲蕊宫!
之前慕容定已经让慕容远提出过两次,奈何比起莲蕊宫,雪儿更喜欢外面的自由自在,所以最终也就婉言谢绝了,慕容定也就没有坚持。
不过,慕容定也有慕容定的为难之处。如今距慕容远大婚,已经不足十日时间,驿馆中已经陆续有其他国家的使臣前来,驿馆也不再清静,人员复杂,相对也就没那么安全了。
而雪儿这个天照圣母还要为慕容远和林曼蓉证婚,再留在驿馆就有了诸多不便,还容易惹人非议。
这些日子一来,雪儿虽然没有敢去单钰的房间探望,但也一直关心着对方,若是回到莲蕊宫,怕是就没那么方便了。
何况,莲蕊宫虽然独立清静,到底是在皇宫之中,难免让雪儿心中生出压抑之感来。
看到雪儿停下脚步,蹙起眉头,历劫就明白了她的心思,轻声问:“丫头,不想回去?”
雪儿点了点头,她以为历劫会劝她,说句雪大天冷,哄着她先回驿馆,结果对方竟伸出手来,掸去她肩头刚刚落下的雪片,轻声道:“那便不要回去吧!”
他的目光中有着宠溺的歉然:“离开莲城,甚至离开西漠。”
雪儿一愣,突然就反应过来历劫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不由后退了一步,让历劫伸出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中。
历劫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溢出一丝苦笑来,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就在驿馆的门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雪片继续落下,马蹄得得,自远处传来,马上的骑士黑底红面的披风,在飘飞的雪花中,如同一簇燃烧的火焰,就连周遭的雪花似乎都被分开,没有落到他身上分毫。
听到马蹄声,雪儿禁不住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也不顾雪天路滑,策马疾驰,也不怕马蹄打滑,来个人仰马翻。
正想着,那马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等到驿馆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变成了小跑。
那人看到门前的车驾,似乎楞了一下,随即就要往里走,结果一步还没有迈出去,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转弯处的雪儿和历劫。
他扭头,面朝这雪儿的方向,倒退了两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立刻就大呼小叫起来:“祖奶奶,上师大人,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雪儿这才看清来人竟然是慕容远,大红的披风热烈如火,就连上面的落雪似乎都能瞬间融化。他愣愣地挠了挠头,又说了一句:“你们……你们就这么看着单天鹰和他妹妹离开,也不去送一程,连面都不露?”
慕容远一开口,历劫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身边雪儿的反应。
雪儿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瞪着慕容远:“你说什么?”
对于雪儿的态度,慕容远也有些迷惑,于是又挠了挠头,将头上的雪片和发丝混合成乱蓬蓬的一团,才道:“我……我说,单天鹰兄妹两个,回东灵,回天意山庄去了……”
雪儿心思电转,瞬间将目光转向了历劫:“你都知道?”
历劫有些无奈,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雪儿怎么也想不到,历劫所谓的陪着自己在雪中漫步,还说了那么多话来开解自己,最终目的竟然是为了让单天鹰和单钰趁机离开,连个道别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为什么?”雪儿瞪着历劫,“自从阿钰被找回来,你就说她不愿意见过,如今竟让他们兄妹顶风冒雪,不辞而别?”
慕容远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连忙捂住嘴巴,后退了两步:“我,我去向皇祖父复命。”
雪儿一把扯住他的马鞭:“你的意思是说,慕容定也知道?”
慕容远不敢从雪儿手中硬夺,只好停下脚步,老实答道:“是,皇祖父今日前来,也是为了给他们送行……”
雪儿看看慕容远,又将目光转到历劫身上,最后又转到慕容远脸上,声音也冷了下来:“合着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丫头……”历劫苦笑,看着丫头的表情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将这笔账,又记到了他的头上。
正想着要如何回答,一旁的慕容远总算是回过味来,看看雪儿又看看历劫,嘿嘿干笑了两声,道:“这个,我先去向皇祖父复命了哈。”
说完这一句,慕容远连手中的马鞭也不要了,转身就朝着驿馆大门的方向,落荒而逃!
雪儿看了一眼手中的马鞭,眼角的余光已经落在了慕容远骑来的那匹白马上,趁着历劫苦笑,慕容远只剩下一个背影的工夫,纵身就朝着那马儿掠过去,旋身落在马背上。
马儿一声长嘶,感应到了背上的陌生气息,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意图将雪儿从自己的背上掀下来!
“我现在去,应该还能追得上吧!”雪儿却不管这些,直接一鞭子抽到马屁股上。
那马儿本来就在上蹿下跳,根本就没料到背上的人竟然还敢打它,吃痛之下,立刻向前冲去。
慕容远闻声回头,顿时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女子,惊出一身冷汗来都不自知。
历劫只觉得头皮发麻,叫了一声“丫头”连忙纵身朝着雪儿追了过去,同时急忙道:“你听我说!”
雪儿从来都不会骑马,方才只是一时气愤加冲动,何况还是一匹和自己十分陌生的马,没有立刻从马背上颠下来。
雪儿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单天鹰兄妹,当面质问他们为何要不辞而别!而历劫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赏雪为名,带着自己离开驿馆,简直就是可恨!
所以,哪怕慕容远的白马再蹿,再跳,她也紧紧抓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不肯松手!
雪儿承认这其中大半都是同历劫赌气的成分,可她就是气不过!
历劫在半空当中,如同一朵最大的雪花,飘然而落,看似缓慢实则飞快,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那白马的臀上。
还未等历劫触及雪儿衣襟,白马再次受惊,向前一窜,连带历劫的身子也跟着一晃。
慕容远总算是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指凑到嘴边,打了一声唿哨,那白马的身形一顿,下一刻就慢了下来。
历劫总算是松了口气,趁机一个躬身,将雪儿抄在怀中,足尖轻点,在半空中一转,终于是缓缓落下。
那白马感觉到背上一轻,又听到自家主人的召唤,立刻就迈着小碎步,朝着慕容远小跑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然而那白马却已经跑出去了小半里地,从雪儿的方向看去,就连驿馆的大门在雪花纷飞雨中,也显得有些模糊起来。
“丫头,你听我解释可好?”历劫抱着雪儿,身形还在半空中,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这件事情,真不是有意要隐瞒于你,而是……”
他话音未落,带着雪儿也就是刚刚沾到地面上的雪,就听马蹄纷沓,让地面都在轻轻颤抖。一队人马,约莫有二三十人的样子,正从身边经过!
还没等历劫回过身来,其中一匹黑马,也不知马的主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冲到了雪儿和历劫面前,将地面上的积雪,踩踏地飞溅起来!
历劫本能地将雪儿护在怀中往后一退,却不想对方手中的马鞭竟然在这一刻高高扬起,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朝着历劫的方向就劈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