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非闻言一怔。
“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睡地上,”苏夙夜放开她,靠在门边别过头去,声音轻得像能被一阵风吹乱,“如果你在……我也许能睡着。”
房中只有旧式的床铺。司非看了一眼,恍然想起苏夙夜的飞船上也没有睡眠舱。
“睡眠舱的脑波调整对我无效。”苏夙夜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没有多解释,转而看着她又问,“可以吗?”
盥洗台上方的冷光灯将他的脸色照得极白。本来就是重伤初愈的躯体,精神又起伏不定,青年眼睑发青。
苏夙夜对脑波调整的理由当然与用药史有关,而他无疑需要睡眠。念及此,司非便无法拒绝,点点头。
“谢谢。”他因为她的首肯勾唇笑了。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真正笑出来,而他之前总眉眼含笑。
大约是终于放松下来,苏夙夜才收了唇边弧度,就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早点休息。”司非擦干双手,往外走的同时把对方往浴室里轻轻一推。
苏夙夜一弯眼角,乖乖去洗澡。
这房间不大,以一道玻璃屏风隔出床铺,算是个半开放的小卧室。司非在餐桌边坐下,单手支着头发怔。启明系统通讯中断的警告已被强制关闭,她的视野中只剩下缓慢走动的时钟。
小时与分秒有条不紊地向未来跳动,于她而言却更像倒计时。
“在想什么?”苏夙夜换了一身病号服,悄无声息地踱到了她身后。
司非险些被吓到,回头睨他:“忽然发现已经是新一年了,有点惊讶。”
“都快二月了才发现新年过了?”苏夙夜随意用毛巾揉着头发,反问一句。如果不是形容憔悴,他的神态几乎称得上一如往常。
“今年建国庆典在战区根本没庆祝,日子就过混了。”司非看不下去,起身将对方按进椅子,干脆替他将发丝间残存的水珠拭干。
苏夙夜向椅背上一靠,闭上眼,任由她摆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此前他们即便独处,也总是夹在一件又一件的事件中间,根本没机会和现在这样单纯地独处。
也许是累了,苏夙夜分外沉默,直到司非确认擦干时,才抬手按住了她的手掌。
他迎着她质询的视线望回来,柔和的表情里隐含怀念:“我们认识也一年了。”
他们于上一次建国庆典前夕相遇,而那竟然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司非回以微笑:“嗯。”
他的指腹压着她的手背,磨蹭了几个来回。
“好了,该去睡了。”司非瞪他一眼,岔开话题。
苏夙夜很好说话,点点头就往床铺的方向走,迈了几步复回头看她,眼神幽幽的。
司非被这么一盯,只好将毛巾往椅背上一挂,直接推着对方往前挪。
苏夙夜好不容易在被窝里乖乖躺好了,却卷着被子向里挪出一个身位,无言凝视她。
司非差点叹息出声,却只得哄小孩般柔声承诺:“我去洗澡。”
她经过门边,顺手将房间灯光彻底调暗。
洗漱完,她才发现盥洗室中还备了一套女式衣物,大约是刚才和徐医生一起进来的保洁人员放的。明明只是小事,司非却不自在起来:就好像……她与苏夙夜的关系彻底暴露在了旁人眼里,任由他们解读。
好在她本来就不太在意他人的看法,念头一转便心头释然。
司非放轻脚步回到床边时,苏夙夜面朝墙壁,看背影可能已经睡着了。
她便轻手轻脚地钻进另一条被褥。对方闻声,慢慢回转身,双眼在黑暗里有幽微的光。
“睡吧。”司非这么说着,率先闭上眼。
她当然是睡不着的,青年的呼吸却渐渐变得平缓。
数日来吊着的神经不觉放松,司非也迷糊起来。将睡未睡的时刻,身边人突然一震,挪动身体,大口呼吸。
她立即清醒过来,伸手去探对方的脸颊:“我在。”
苏夙夜没答话,却顺着她的手找到她的肩膀,呼吸急促地将她拉过去。
这拥抱隔了两层薄被,软绵绵的无处着力。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他将手臂收得更紧。
司非的额头几乎蹭到他下巴,对方的气息兜头笼罩,心跳一路狂飙。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苏夙夜身上有和她相同的沐浴品味道。熟悉的气味总是让人安心。
她就势将掌心在对方脸颊贴了贴。
激动的情绪催高了体温,她触手之处甚是烫人。
“没事的……”她反复念着安抚的词句,但对方依然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抱歉。”苏夙夜哑声道歉,从头到脚都绷得很紧。
她不知道他又梦见了什么,却不愿就这么放任他一次次落入噩梦中。那样太痛苦了,她再清楚不过。
咬咬嘴唇,司非干脆将自己的被褥舍弃,主动钻进苏夙夜怀里。
青年的微微一颤,反而放松了拥抱,仿佛怕她贴得太紧。
司非半晌都没抬头。房间太|安静,他和自己交叠狂奔的心跳,她都能听清。
“我……这是相信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匆匆抬头瞪了对方一眼。
苏夙夜没答话。
她心虚起来,反手卷了自己的被子要撤。
对方夜视能力不差,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小心翼翼地揽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仿佛故意不让她抬头看他神情。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苏夙夜才轻声说:“谢谢。”
司非按了按对方肩膀算是作答。
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平复下来。沉静的黑暗中,久未光顾的睡意终于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
司非睡得很浅,只要有动静就会醒来。一夜半梦半醒,只要苏夙夜惊醒,她就会环着他的脖子温言安慰。至于喁喁吐出的字句到底是那些,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其实她此前只有依赖睡眠舱才能无梦安眠。但忙于安抚被梦境纠缠的苏夙夜,她这晚竟然没有做梦。
似枕非枕的胸膛挪了挪,司非立即睁眼,近在咫尺的吐息却很平缓。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醒了。
“抱歉,闹得你一晚没睡好。”苏夙夜清了清嗓子,只有语末还稍显靡哑。
司非突然不自在起来。对方是被梦魇住了还好说,如今清醒着还维持着这样亲昵的姿态……
她默默向后挪了半个身位,反手抖抖索索地摸了一会儿,将快要被挤下床的另一条薄被抖开裹在身上。
光线昏暗,苏夙夜只看见她将被子一路卷到下巴、看不清表情,但她很可能脸红了。
司非正难堪着,对方却忽然深呼吸,无言背过身去,身体线条再次绷起。
她一愣,担心他不高兴了,半晌不确定地探出一只手去戳他背脊:“怎么……”
苏夙夜往墙壁一缩,恼怒似地抽了口气:“我还没到清心寡欲的地步……”
司非立即明白过来,直接把被子扯过头顶。这好像还是不够,她干脆下床逃去浴室。
她一身清洁完毕的制服回到房中,灯居然开着。
苏夙夜靠在餐桌旁,病号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而桌上居然摆了早餐。
司非本来故意不去瞧他,见状不免问道:“有人来过?”
“徐医生来确认我的精神状况。”苏夙夜略微恢复了往常说话慢条斯理的声气,语中隐含嘲弄,“我把他打发走了。”
虽然情绪相对稳定,他是否真的完全走出来了还是未知数。司非没提录制公开视频的事,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我答应公开露面了,”苏夙夜却一语惊人,甚至还在自己眼下轻轻一抹,“现在这副样子比较能博得公众同情心。”
司非不觉蹙眉:“你……”
“我没在勉强自己,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好没好透我清楚。”苏夙夜说着揉了揉眉心,放缓的语调中又带了嘲意,“配合他们……我也能早点被放出去。”
见司非并未展颜,他弯弯眼角:“但还是谢谢你关心我,我很高兴。”
“公开露面肯定要陈述之前发生了什么……”司非依旧心存疑虑。
苏夙夜神情淡淡,眼都不眨地平板念:“我制定并指挥了针对黑旗的作战,歼灭了他们在5区的有生力量。黑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无力翻转局势,只能指望杀死我泄愤。但即便我死了,清扫恐怖和反叛组织的行动依然不会停止,对奥尔特人的保卫作战更不会止歇。帝国万岁,进步万岁,人类万岁。”
他吐了口气,勾起唇角:“正式露面时我会尽量有感情地背诵。”
关于暗杀事件本身他依然只字未提。
司非绷紧了唇线,却没有在这一点上穷追不舍:“我明白了。”
苏夙夜笑了笑,转而问:“露面结束后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好。”司非一口应下。
对方得了准信点点头,往盥洗室方向走了一步,突然回身,仔细将司非后领的褶皱翻好捋平。
她有些窘,从眼睫下斜睨过去。
苏夙夜唇边的笑意这才到了眸中,语声也变得柔和:“还有……之前忘了说,早安,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