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五年,秋。
顾宅中,下人们聚在一旁窃窃私语,没有心思干活。屋内,顾母正抱着顾舒晗哭得伤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顾舒晗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妈,爸爸他……真的在外面找了情人?”她的嘴唇十分干涩,脸色更是苍白吓人,偏偏顾母正伤心着,没有看出来。
“你爸一直遗憾膝下没有个儿子,偏偏那个女人这次给他生了个儿子,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心里眼里,早就没有咱们娘俩了!那个杀千刀的,他竟然想跟我离婚!说现在都是新世纪了,不兴包办婚姻了。”顾母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包办婚姻?真是好笑,若不是他当初上门求娶的时候与我父母信誓旦旦,说是终生只我一个,我父亲又看好他上进,哪里会把我许给他?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亏他好意思说出口!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想要我为他的小情儿和私生子让道不成!”
顾母是前清三品官员的嫡女,未出嫁时,在家中千娇万宠,出嫁后,亦是事事顺心。顾母是低嫁,顾父还需要岳家支持,自然待顾母千好万好。即使顾母多年无子,夫妻二人膝下只得一女,仍待顾母如初,从未提过纳妾之事,当时,熟识的手帕交中,哪一个不羡慕顾母?
如今,顾母娘家随着清王朝的倒台而日渐衰落,顾父却是生意如日中天,还榜上了个新的靠山。顾父不再需要顾母,又对顾母只生了顾舒晗一个女儿感到不满,这就是今日一场家祸的根源。原先顾父顾忌着岳家之势不好明说,如今,却是岳家需要仰仗他,既如此,他又何必再委屈自己?
自从出了这等变故,顾母憔悴不少,气色看着也不如原先好了。
“妈,爸爸他……真的不要我们了?”顾舒晗感觉自己迸出口的每个字,都是那么的艰难。今日她发现丈夫秦志宏在外面养了个情人,原本是回娘家来让娘家出头为自己做主的,可谁曾想到,娘家竟也出了同样的事。
无论是哪个家,原本都是和和美美的,如今,竟眼看着就要烟消云散。
面对父亲和丈夫的双重背叛,顾舒晗承受不住,一时气血攻心,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意识沉沉浮浮,起起落落,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却又虚虚实实的,让人有些看不清。耳边传来了谁焦急的呼唤,有人在用手不断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两侧,顾舒晗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头顶复古的房屋建筑发呆。
她记得,她刚刚乘坐的航空器因为季风的影响而偏航,闯入了雷暴区。当时机长为了避开雷暴而决定提升飞行高度,她们在飞机上狠狠地颠了几回,然而,尾翼的受损让情况变得雪上加霜,飞机失去平衡,急速下降,再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现在,这里是哪儿?他们是不是成为了失联人士?
“舒晗,舒晗,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啊!”
妈?顾舒晗看着眼前的女人,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皱起了眉。
她这是,遇到了穿越?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眼前看到的一切。
顾舒晗对于这个设想,接受得相当迅速。毕竟,穿越时空从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作为航空航天业的内部人士,她和她的同事们甚至还讨论过制造一艘能够穿越时光的太空飞船的可行性。
不过,即使穿越时空的假说成立,她想要回去,恐怕也不那么容易。除非她在穿越时空这个研究领域能有所突破,或者能够制造出突破光速的宇宙飞船。而这个目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过遥远,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既然穿越已成现实,首先,她要做到的是弄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努力地活下去,其次是要创造条件,找一位财主为她提供飞机研发所需的经费。可惜在穿越的过程中她并不是清醒着的,否则这会儿对于技术难题的攻克也许已经有头绪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又感觉脑中传来一阵阵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迅速的膨胀开来。记忆的片段一桢桢地涌入她的脑海,她闭上眼,接受着这个身体回馈给她的一切信息。
民国五年啊……
未来航空航天界的龙头,波音公司诞生的年份。
西欧各国此时正忙于战事,不过,华国国内的情形,却与她记忆中大不相同。没有急于称帝的袁世凯,没有那些她所熟知的军阀,只有各路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豪强。如果不是B市的景致中隐约能够窥见前世的轮廊,她都要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了。
粗略地消化了部分信息后,她终于睁开眼,对担忧地看着她的女人轻轻地叫了声:“……妈。”
“舒晗,你可把妈妈吓到了。”顾母抹了抹眼泪:“刚才突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你真是快急死妈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可让妈怎么办?”
“妈,我现在已经没事了。”顾舒晗无奈地道。不知是不是继承了本尊情感的缘故,她对顾母有一丝天然的亲近感。
经过几次劝慰,顾母才终于平静下来。
顾母原本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顾父以及他养的那个女人耗到底的。可是,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顾舒晗,她忽然觉得,这些对自己来说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个男人的心,已经不在她们身上了,甚至连顾舒晗垂危的消息,都没能让那个男人回来看一眼,这样的一个家,继续维持下去,到底还有什么意思!如果她坚持不肯与那个男人离婚,为了维持这段婚姻,她只能卑躬屈膝,在那对男女面前卑微到尘埃里。如此,定会连累得女儿也在那女人面前抬不起头。女儿如今只是听了这消息,便激动至此,若是以后要日日与那对男女见面,岂不糟心?
她遭那个男人遗弃,半生已毁,难道还要让女儿继续活在他们的阴影里?
倒不如同意了那个男人的要求,让女儿离他们远着些,也免得夹在上一辈的恩怨中,受那许多无妄之灾。
顾母摸了摸顾舒晗的头,下定了决心:“舒晗,我决定和你爸爸离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成全他和那个女人,而是为了你,你明白吗?”
顾舒晗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劈腿的男人就该甩了,没有任何理由。不止顾父,就连原身劈腿的丈夫秦志宏,她也打算回去之后就跟那人离婚。
她的字典里,从里没有委曲求全这四个字。没有任何男人,值得她为之忍气吞声,放弃自尊。
从原身的记忆中,顾舒晗了解到,顾母在嫁给顾父的时候,带了大笔的嫁妆。那时候,顾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虽小有所成,全部身家加起来也没有顾母嫁妆的一半。那个时候,因为有顾母的支持,有顾母娘家唐家的保驾护航,顾父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脱颖而出,挣下大笔身家。
偏偏顾父在功成名就后,很忌讳别人提起这一点,他一点都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的成功跟妻子的帮助扯上关系。想来,那个时候顾父与顾母的貌合神离就已经有预兆了,只是,顾舒晗本尊和顾母都没有发现。
现在,顾母既然决定和顾父离婚,那么她的这笔嫁妆必定要拿回来。顾母娘家已经败落,嫁妆就是她最后的依靠。只是,这么些年下来,顾母的嫁妆早已经跟顾父的产业联系在了一起,息息相关,不知顾父品行如何,若是个计较钱财的,只怕这笔嫁妆就不容易全部拿回来了。
虽然顾舒晗作为穿越人士,很难立刻就对没有相处过的顾母产生深厚的感情,但谁真正关心她,她还是能够感觉出来的。顾舒晗虽然性子淡漠,甚至有人戏称她为工作机器,但她对于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总是难以硬下心来的。
顾母满心满意为她打算,她自然也要为顾母好好筹谋一番。
“妈,爸…的名下有哪些产业,盈亏情况如何,您都清楚吗?”
顾母虽不亲自过问这些厂子的情况,但她平时管着家里的财政收支,自然对这些了然于胸:“有六家粮铺,三家肉铺,三家布庄,三家旅馆,两家酒楼,两家瓷器店,一家玻璃店,一家当铺,一家成衣店,一家医馆,一家药店,这些都是赚钱或是维持不亏不赚的,还有一百亩良田,每年雇人种着,也有一些进项。除此之外,亏损的有一家钢铁厂,一家水泥厂。那个男人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开了钢铁厂和水泥厂,专做那些军阀的生意,谁知道,钢铁厂里生产出来的钢材根本卖不出去,人家嫌他厂里的钢铁品质不好。水泥厂原先还有几家大户人家让他去铺过地,听说出了问题,最近有一户人家找上门来,他正麻烦缠身呢。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他另外还有些厂子,具体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顾母叹了口气:“想来,那个男人竟是早早就开始防备我了,可恨我却如今才看出来……”
“您的嫁妆都给爸用来开这些铺子了?”
“不错。”提到这里,顾母就恨得牙痒痒:“当初若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再不会如此的。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不迟,我去陪您把这些嫁妆都要回来,嫁妆值多少,都让爸爸折合成黄金还给您。他急着与您离婚,好给他儿子一个正经名分,想来会同意的。况且,他不是一直说他的生意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依靠您吗,把嫁妆还给您,他才能够真正让他的产业跟您撇清关系。”顾舒晗逐条为顾母分析着:“对了,他这些年用您的本金做生意,现在还回来,怎么也不该只还本金。您去问他把钢铁厂要过来,就说您闲着无事,想给自己找个活计干。”
顾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只是,为什么要把那钢铁厂要过来?就算要他赔,也该赔粮铺和田地!”
“因为按照您的说法,那钢铁厂现在正亏着,要钢铁厂的阻力,必定比粮铺小。妈,你相信我吗?等把钢铁厂要过来,我能够让它恢复运营。”
她日后想要生产航空器,原材料厂必不可少。顾父没有能耐解决钢铁厂技术上的难题,不代表她也没有。
顾母听了,并没有把顾舒晗说的当回事,只以为她是小孩子心思,对没怎么见过的钢铁感到新鲜了。她向来宠爱女儿,如果女儿想要拿厂子来玩玩,她倒也不反对。对于她而言,能够拿回嫁妆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多要些东西,不过是气恼顾父的行为,想要宰他一宰罢了。
“那行,就这么着吧。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讨要嫁妆的事,你还是不要出面了。妈不想让你为难。”
顾舒晗却道:“他是您的丈夫,才是我的爸爸——我现在还叫他一声爸,等他不是您的丈夫了,对我来说,也就只是顾先生了。只有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他既然不在乎我,我也不会再在乎他。”
顾母听了这话,抱着顾舒晗又哭了一阵。事到临头,能够靠得住的还是只有自己的女儿。
“舒晗,你放心,妈以后,不会让你再受他们的气。”
顾舒晗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顾母的手。对于顾母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里。比起由她来保护自己,怎么看,都是自己保护更靠谱一些。不过,她能这样待她,也已经足够了。
至少,在经历了父亲和丈夫的双重背叛之后,她并不是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