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
树林和荒地显得空旷且辽阔。树都已光秃,风吹得树枝上最后几片黄叶,也零零落落地飘落。
前夜下过雪,这会儿还没化开,雪粒子挂在树梢,薄薄一层,衬着被冻成紫黑色的树皮,黑白分明。
伊落雨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抱着一杯温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荒凉的风景。
“我不喜欢冬天。”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盘腿坐在地上看书的金发男人说,“感觉一切都枯萎了。”
连同她自己的生命,都似乎在一点点枯萎。
Josen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你也真有本事,每次都把自己的身体搞得一团糟。”
她啜了一口水,轻声说:“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已经好很多了。”
他将书合在一边,双手抱头懒洋洋地笑:“不必感谢我,我不过是受Alex所托。”顿了一下,“其实我本人,宁可你胃穿孔痛死。”
“哦,这样。”伊落雨波澜不惊地又喝了一口水,“反正人人都讨厌我。”
“你可能觉得Alex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但如果他没有这些权势,早就被其他兄弟害死在美国,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邵氏,远比所有人想得黑暗得多。
“一头狼群只能有一只狼王,其他的,都不过是斗争中的牺牲品。”
“所以我父母就活该成为邵东的进身之阶吗。”伊落雨笑笑,“他们那时候本已找到了融资渠道,结果被邵东用商业间谍曝光之后,再也没有能力翻盘。他们就死得活该吗?”
察觉自己的语气又不自觉激动起来,她略略平复了一下:“我也没能力复仇,我只想离开。”
“Alex让你待在这里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我只是一个医生而已。”Josen耸耸肩。
伊落雨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出神。
现在已经一月份了,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春节。在山间别墅中,或许连烟火都看不到了。
“那我回去了。”Josen站起身,“下星期再来看你。”
“嗯。”伊落雨垂下眼睑,发若流泉,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看似柔弱和顺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伊小姐,你远比我想象中的,更为有趣。”
她因他的话瞥了他一眼,眼睛如水一般清澈,也如水一般冷漠。她当然并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否有趣。
自从搬回山间别墅,Josen便会每周都来替她检查身体查看病情,有时候也会留下陪她漫无目的地闲聊一会。谈论邵东,谈论他们的往事,或者只是单纯发呆。
有些事挺有趣,她会听得兴致勃勃,有些事只是琐碎的流水账,她便没什么兴趣。但Josen毕竟是她唯一能接触的人,所以她也愿意听他说话。
Josen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跟她谈论任何事了。
壁炉里的火燃烧得很旺,木料劈啪作响,衬得这间房子越发寂静。
她拿过Josen刚才看的书,是原文书,看封面应该是医学类。她百无聊赖地试着看下去,发现很多生词已经不大记得了。
她苦笑一下,放下了书。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口语,不由百感交集。
或许她的余生就要这样被消磨殆尽,谁知道呢。
直到有一天,管家忽然告知她,邵老爷子来了。
伊落雨的第一反应是愕然。邵老爷子?邵阳和?一手创立邵氏的?邵东的父亲?
他来这里找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做什么。
但管家只是向她鞠躬,请她到客厅,别的什么也没有多说。
伊落雨不安地换了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来到了客厅。
c城。邵氏办公大楼内。
女人笑得媚意横生,眼中却隐现刀光剑影之色,她翻看着手中的一份报纸,对坐在沙发中的男人说:“那个女人就是你情人?”
“不,她不是。”邵东交叉手指,淡声说,“不过一个破产银行家的女儿,你在意她做什么。”
她知道这个男人一贯冷淡,无论订不订婚笑意都欠奉,因此也不在意。毕竟身价如此不菲的男人却决定娶她,光这件事就足够她得意了。
在上流的社交圈,夫妻双方各有情人实在是很正常,彼此心知肚明,表面上依然能维持和平。
她对未婚夫有情人这件事实在看得很淡,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不介意放那个命如草芥的女人一码。
“倒也是,这么放荡的女人,想你也看不上她。”林珊放下手中的报纸,只当是男人惯有的狡辩,也不戳穿,顺着便说了下去,“那些报道你还是处理一下吧,我们快结婚了,爆出这种新闻影响不好。”
报纸上有一张醒目的照片,照片中赫然是一个女人半裸的身体!
照片光线很昏暗,但依然能看得出她皮肤白皙如玉,身材性感,微微扭曲的姿态惹火诱惑。照片并没有太暴露,但半遮半掩之下却更加令人想入非非。
这报纸在全国都算是发行量比较大的八卦娱乐报纸,可以想见这张大胆的照片会被多少人看到。
邵东却知道被拍照片时那个女人是在怎样痛苦而绝望地挣扎。他还知道刊登出来的照片狡猾地截去了旁边压制住她的几个男人,和她紧紧攥起来的拳头。
他眼神阴沉,声音却如常:“嗯,我会处理的。”
不仅如此,报纸还在旁公然刊登了一个香艳的内容,直白点说就是邵氏集团掌权人的秘密情人夜店寻欢作乐什么的。
“邵东,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林珊疑惑问道。
动用这样的势力来挑战邵东,简直无异于虎口拔牙。
“大概是东北那个黑帮。前段时间我端了他们,现在倒是来反扑了。”
林珊还想再细问,邵东却已经站起来,一个长长的亲吻堵住了她欲开口的唇。
他的亲吻如此粗暴凶狠,她在他的进犯下只能软弱地退却。分开的时候她唇色嫣红,眸中水光荡漾,靠在他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他将手放在她的腰侧,眼中的神色不辨喜怒:“你无需操心这些,很快,我们就要结婚了。”
“伊小姐,请你看看这些照片。”
老人向她颔首,语气平淡。他拄着手杖,身体似乎不是很好,时不时咳嗽,但整个人看起来依然不怒自威,分明是久居上位才能养成的气势。
她脸色先是苍白,而后涨红,几乎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她手上的照片远比刊登在报纸上的更加暴露情/色,堪比大尺度电影。
只是,这些照片的主人统统是她自己。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依然强装镇定,道:“邵老爷子拿这些照片过来,只是单纯为了羞辱我吗?”
“羞辱?不不,只是伊小姐恐怕有所不知,这些照片的其中一张,已经刊登在娱乐报纸上。内容还隐晦地指出你就是我儿子的情人。”老人淡淡地说。
“报纸?”
伊落雨克制不住失声叫道,几乎难以想象自己如此暴露的照片会刊登出来任人观赏。
简直如同被扒光了让人围观,照片在她手中被紧紧捏成一团,她脸色青白:“我不是你儿子的情人,不过是无聊时的一个玩物,照片是我差点被人迷/奸时拍的。请问邵老爷子还要质问什么?还要做什么?杀了我以撇清你儿子跟我的关系?”
她只能用如此讽刺的语气,实在没办法理智温和地对待这个老人,一想到父母的事她就根本无法克制心中的恨意。
更何况一看到这些照片就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夜晚,灯光昏暗迷乱,尖叫,嘲笑,往身上胡乱摸来的男人的手……
伊落雨闭上眼睛,漆黑的眼睫毛轻轻颤抖,片刻复又睁开,听见老人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伊小姐聊聊,你不必如此戒备。”
“聊什么。离开邵东?”她漠然笑笑,“如果您能说服他,我想我会感激不尽。”
“我从来不会干涉他的决定。”老人毫不动怒,“事实上我一直很好奇,你父母的事我表示遗憾,但据我所知你们很久之前就在一起了。”
伊落雨僵硬地捏紧了拳头:“当时我并不知情。”然后她迅速说,“您若只是来看一看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老人见她并没有往下谈的意思,就住了口,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顿了一下,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是一条毒蛇,如果是普通的女人这事我不会过问,你父母却偏偏是因为商战死在了他手中。
我警告你,若不安分待着,老老实实当你的玩物或者情人,可不要怪我这个老头子拔掉你的牙!”
老人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