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了近乎于蠢的地步里去。
杭珍的脚好了以后,她依旧是老师的乖宝宝,林悦依旧是班里的坏孩子,两不干涉,都过得很好。
很多年后林悦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总觉得很蠢。三年同班是个什么概念?两个人彼此坐的距离再远,也不会超过十米,就这么处在一个屋子里整整三年,和白日同居有什么区别?那么近的距离,或许有些住在大房子里的夫妻都比不上。
可是那时候的林悦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杭珍,那种狭小的环境里,她根本不可能往“同性|恋”这种事情上去想,她对自己所有的悸动唯一的解释是,她喜欢欺负杭珍,所以欺负她会有快感。
林悦看见杭珍哭的时候回觉得心里很难受,但是事后想起来,却会由一种莫名的痒,像微小的电流一般从她心里最深的某一个地方流过去,那时候她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时常会坐在窗户边上走神,然后一遍一遍回想杭珍哭的时候的样子,内心最深处就会有一种舒适感和快感偷偷从某一个裂缝里钻出来。
近三年的同窗时光里,林悦都是很单纯地想着。
林悦下课了就站在门口,嘴里叼根笔,抱着肩往门口一靠,看着杭珍从门口低着头走过去,因为门的狭小,两个人挨得如此近,她甚至可以看见杭珍脸上细小的绒毛。林悦每次都会故意往杭珍耳朵里吹口气,然后看着她脸红,自己哈哈笑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站在门口再等着她回来,再吹口气。
怎么玩都不厌。
上学就是这么无聊,但是每当林悦离开那个无聊的教室以后,就会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啃噬,让整个晚上都会不安与厌烦。
见不到杭珍的所有时间,她都觉得没劲。
那时候林悦也获得了一项非常神奇的技能,虽然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脸盲,至今都不能记全班里人的长相,但是在大课间的操场上,她总能从几百张陌生的脸中一眼看见杭珍,看着她乖乖地和别人说话,被哪个走过来的男生揉揉头,又和哪个女生说今天的作业。
作业,学习,杭珍的生活非常单调,她也就能说这些。
林悦一般就远远地看着,要是有时候闲了,就顺手去揍那个摸了杭珍头发的男生一顿,几乎是无意识地去揍。大抵就是,林悦和一群小混混站在学校门口抽烟,然后看着一个男生走过去,林悦猛地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熄了,走上去二话不说揍一顿。
揍完了,那男孩捂着受伤的地方说你有病吧,林悦盯着他半晌,说,欸,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你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记不住谁摸了杭珍的头,然而蹲在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猛然觉得眼烦,就去打了。打完以后两个人像傻逼一样哈哈哈握手言和,然后那男孩子给林悦一脚,说你个疯子,第二天见了面,还是好同学。
然后有那么一天,林悦站在茫茫人海里干瞪着杭珍发呆的时候,她朋友生气了。
朋友说:“你每天盯着咱们大班委看什么,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林悦仿佛做错什么事情被人抓住了一样:“我×你妈我看她干什么,我没看她。”
朋友:“那你看谁呢。”
林悦:“老娘谁都没看。”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站在前面的杭珍听见了什么,她回过一张小脸来,怯怯看了林悦一眼,又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匆忙低下头去,掩饰一般地和别人说话。
林悦傻了。
杭珍看过来的那一眼,她照例在发呆,但是当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有一种微小的电流在心里汇聚,啪嗒一声,电流相遇,擦出火花。
一瞬间,站在人群之中的林悦心如擂鼓,在喧嚣人声里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跳得太快,她喘不上气。
但是林悦对此所做的一切,就是站在那儿,低头看鞋,然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然后她想起来,杭珍好像说过:“女孩子骂街不好。”
哦。
那以后不骂了。
林悦开始越来越讨厌放学,而在这之前,她都是一放学就立刻背起书包,风一样冲回家里去;如今则是背着个书包(反正也没有几本书)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杭珍在她后头走,走得比她快一点,在超过林悦的时候回头对她小声说:“再见。”
说完了就低着头赶紧走,被林悦一把拽住领子扯回来了。
杭珍低着头不说话,林悦吊儿郎当地拽着她的领子一起走,走到门口,她遥遥地看见杭珍的妈妈了,就松手了。
林悦很乖地说:“阿姨好,今天麻烦阿姨了。”
杭珍是懵的。
杭珍的妈妈看了杭珍一眼,显然有点意外:“今天小悦要来家里玩吗?”
林悦点头,一脸无赖相。
杭珍的妈妈责备地看了杭珍一眼,显然是生气她不提前和家长说,同学来了没有能准备。
林悦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听见杭珍小声撒谎:“妈,对不起,我忘了。”
林悦登时觉得心满意足。杭珍原来杭珍这种乖宝宝,还会撒谎啊。
杭珍说谎话的时候,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妈妈似乎觉得她是因为忘记说而觉得不好意思,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杭珍妈妈说:“小珍,今天妈妈不在家,你要好好招待人家林悦,知道吗?”
杭珍一下子就抬起头来,脸红得更厉害了:“啊?”
杭珍的妈妈显然有点不高兴:“你要是早点说,妈妈就能提前把饭给你们做好了,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记住了吗?”
杭珍低着头,两只手搓着手里的一截儿衣服,揉的很厉害。
林悦也不说话,就那么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杭珍的妈妈非常喜欢林悦,总觉得自己不能给她们两个做饭让她们叫外卖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临走还说了杭珍几句。
门一关上,杭珍就一副快哭的样子站在门口,也不敢看林悦,自己去拿外卖的电话。那时候杭珍家里叫外卖都靠电话本上记着的几个电话。
林悦掏出手机来给杭珍看:“你想吃什么?吃这个?还是吃这个?”
与世隔绝的杭珍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悦手机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小声说:“我妈以为咱们吃……那几家的,就只给了我一百块……”
林悦整个人躺在沙发上,脑袋仰着看手机:“请你吃嘛。”
杭珍说:“那我……明天还你。”
林悦没说话,心里一直在笑。这呆子,这呆子哟……
忽得,林悦想起来什么,坏坏地抬头揽着杭珍坐在自己腿上:“还我干啥,你让我亲一下嘛哈哈哈……”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杭珍竟转过头来,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像小孩子偷糖吃一样,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如浮云掠过明月,清风一到,尽数散开。
杭珍红着脸站起来,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把自己反锁起来了。
林悦还坐在沙发上,手尚且不知所措地伸着,整个人僵硬着不敢动,好像身边氤氲着杭珍身上淡淡的香气,一动就会全都散了。
明明那么近,伸手就可以揽入怀中,林悦却不敢让这气流散去。
她好像被一只小鸟给啄了一下。
唇上尚且残留着那种柔软的感觉,手里仿佛还拽着那几根柔顺的头发……
被一只小兽给啃了一下,现在那只小兽自己害怕了,躲起来了。
林悦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这种汹涌太厉害了,她一时间有点头晕,很快等她冷静下来,就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快步走向杭珍的房间门口,伸手咚咚咚敲门。
林悦几乎是在砸门:“喂,你躲起来干什么,你出来啊!”
杭珍不说话,就死死抵住门。其实门已经锁上了,但是她还是下意识把全身的力气都抵在门上死死顶着,就好像林悦如果能把钢铁门栓踹断了,会推不开她似的。
林悦废话特别多:“杭珍,你什么意思?你把自己锁起来干什么?你开开门,你开开门和我说说话嘛。”
杭珍死死顶着门(门真的是反锁着的),拼命摇头(门是不透明的):“你别生气,你回去吧……”
林悦无赖劲儿又上来了:“我回去干什么,你刚才占我便宜了,我还没找你要利息呢,你开门嘛,你开门我们聊聊。”
杭珍不说话了。
林悦接着说:“哎,我们聊一聊嘛,啊?我还饿着呢,你妈让你请我吃饭,你怎么能饿着我呢,你这样多不好是不是?开开门,我们聊聊呀。”
杭珍声音很小,很害羞的样子:“聊什么。”
林悦生怕她不开门:“聊晚上吃什么呀。”
杭珍的声音更小:“那我……我开门,你不能……不能骂我,不能生气。”
林悦心花怒放,哈哈笑道:“哎,不生气,不生气……”
然后,杭珍就真的去开门了。
然而她的手在门把上拧了几下,哗啦一声,把门把拧下来了。
锁在屋子里的杭珍:“……林悦,我把门把拧断了。”
林悦:“……”
林悦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别给我扯别的啊,你再不开门,我把门踹开进去强|奸你啊。”
杭珍哭丧着一张脸:“真的……真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