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洪水肆虐。
奔腾的流水混黄,随着不停歇的雨势,暴涨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裹挟着大量泥浆土石,沿着千百年自然选择形成的最优路线——河道,从高处毫不留情的碾压而下!
轰隆隆……
永安村立身于山脚,并且有河道穿村而过——
不论是哪一个,都注定了这个小小的村子必将直面这场突然暴发的灾难,山洪、泥石流……这种历来只在电视报纸广播中出现的灾难,让日日与黄土作物为伴的村民们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韩久久,或许昨晚,人们就会在熟睡中被洪水吞没……
“敕令,木石生根——”
一声清喝,神力像箭矢般射向四面八方,没入众多树木土石之中。
轰隆的浪头跟前,一排排绿树宛如收到了指令的士兵般暴长,以树干、以树枝、甚至以茂密的树叶拦截洪峰!而根系,也在淡金色的神力笼罩下,使劲伸长了根须,死死抓住身下的土石,向下、向四面八方,用根须编织成一片惊天大网,以身躯守护水土,对抗着肆虐的洪水!
轰!轰!轰!……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立根于河道周围的石头,无论大小,均在韩久久神力下瞬间巨大化,甚至一些本应被水流卷走的浮石,也宛如生根了一般,驻守在河道旁,以自己厚重的身体直面洪水的冲击!
木石生根,以神力为基,以身体做堡,一分分减弱洪水的冲击,削弱它的威力!
“敕令,山河开道——”
又是一声呵斥,又是一道神光从韩久久身上飞出,没入山陵间的土地上——
在洪水的轰鸣中,土石移位,林木让道——韩久久生生从山陵间再开出一条河道来!
哗啦啦,洪峰分流——混黄的河水分出一支,朝着新开辟出的新河道奔腾而去,嗜人的洪流再减一分威势!
“呼……呼……”
沉重的呼吸声回荡。
混黄的洪水中,一株株参天大树固守着山河,顶顶绿色的树冠在广阔的黄水中格外醒目,韩久久立身于其上,玉手沾满泥浆,扶在湿润的枝干上,一身狼狈分不出雨与汗,半坐半跪,酸软的四肢昭示着一夜的恐怖消耗。
大雨倾盆,丝毫不间减弱的趋势,韩久久半跪的身躯渺小,却拦着肆虐的滔天洪水,就像一根支柱,庇佑着身后那些知晓或是不知晓她的存在的子民……
神念扫射下,无论是满目疮痍的山林还是嘈杂忙碌的村庄,都被收入那双满是血丝的眼底,化作一句疲惫而懊恼的声音:
“神力耗尽,我要……坚持不住了……”
话音落下,韩久久瘫坐于地,环绕于身的淡金色神光黯淡,霎时间,那些凭借神力大发神威的大树巨石顿时委顿下来——
巨木还原成小树,大石翻滚着变回无根的浮石,原本的洪水防线被裹挟在洪水里,土石翻腾间,将混黄的泥水化作更为恐怖的泥石流,以惊人的威势碾压而下!
从遥远的深山开始,失去了神力的支持,无数绿树岩石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面对着力量不断继续积蓄的洪峰,哗啦啦一气倒陷下来!
“糟了!”
感应着远方的形式,韩久久脸色愈发苍白,一排排彻夜铸就的洪水防线在失去了神力之后就像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
“怎么会这样……”
韩久久浑身冰凉,眼睁睁看着天灾像被压制的弹簧反弹一样,在瞬息间壮大到恐怖的地步!
头上的发带氤氲出暖暖的红光,那时生灵反哺给神灵的信仰之力,想要温暖自己的神灵,但对于韩久久来说,却无法将她拉出眩晕的地狱——
整整一个晚上,以敕令令木石生根,守护水土;以敕令令山河开道,引流山洪;以敕令驱逐百兽,避让洪峰……以一个新晋土地的微末神力,守护自己的领土,韩久久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但是……还是不行,山岭河道是大自然千万年的选择结果,就算她再怎样分流引洪、拦截土石,也不过是一时间的拖延而已。
该来的,还是要面对!
“泥石流来啦!!!”
一声惊恐的大喝,几乎让携家带口往后山山洞退去的队伍一瞬间慌乱下来。
米袋掉落、行李散乱、小孩子哇哇大哭……
但是人们都没有时间再注意到这些,轰隆隆的泥石流撵着他们的前后脚就这样淹没了过来!猝不及防!
“啊!啊!”“跑啊!!!”“救命——”
漫天的泥水中,队伍最后的几人跌倒在地,连忙被前边的人七手八脚的拖拽着飞逃,连珍贵的行李也顾不上了——路遇石阶,一下子猛扑过去,堪堪躲过了灭顶般覆压而来的泥石流!
“嗬……嗬……”
捡回一命的几人顿时瘫倒在地,喉咙里传出惊魂未定的粗重喘息,几个人高马大的粗汉子都透露出劫后余生浓浓庆幸,对视间,面面相觑,又忍不住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干笑声——
“啪!”“啪!”“啪!”
“哎哟!谁打我!”
一根竹杖换来几声恼羞成怒的喝声,几人扭头一看,是一个气咻咻的老者:“老阿公?!!”
几人顿时委顿下来,捂着被敲了一竿子的脑袋委屈道:“打我们干嘛?”
“打你们这几个笨手笨脚的蠢货!还呆这干什么,以为泥水追不上来吗,还不赶紧去帮忙搬东西!那么多爷奶小娃子,你们这些年轻仔不上,让我这个老头子替你们吗!”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
被教训一通的几个小伙子看着身披蓑衣手执竹杖,在风雨中往来指挥的老阿公,再看看身后那几件来不及抢救的行李物资,脸色通红,赶忙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也不管身上雨衣歪斜,就去前边接过老弱妇孺身上的负重,相互搀扶着,向后山的山洞行去。
老阿公欣慰的摸摸胡子,一双本应浑浊的眼睛闪着清澈的光芒,回望身后那个被泥浆吞噬的村子,抽抽唇角,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沉重的叹了口气,老阿公看着再次追上石阶的泥浆,又一次抬腿,跟着渐行渐远的队伍,消失在这个养育了他终身的地方……
“人没事就好……”
遥远的神念传回来感应,因为神力消耗而疲惫不堪的韩久久轻声一叹,就着天上的雨水洗净了泥浆,露出底下宛若美玉雕琢的姿容,浑身沐雨,衣衫尽湿,又如出水芙蓉。
韩久久拨了拨被雨水打到前边的头发,神力的大量消耗让她连最普通的避雨术都用不出来了,湿透的衣裳黏黏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奥妙的曲线,也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抢救出来的物资足够村里人在山洞里度过一月半月的,到时候,洪水怎么也该消了,只要注意防病防疫,等政府的救援开进来,会帮助他们度过最难的关卡。”
韩久久看着在泥石流下被毁于一旦的永山村,眼里划过一抹黯然,但随即恢复过来,冷静地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山洞里有见多识广的老阿公安稳人心,应当没有什么问题,我再从社稷源明里送去一些防病防疫的草药,上次给乔时找药时剩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这回正好能派上用场!”
“山里的百兽也安置到位,没有损伤了十万大山的生灵根基,以后生态重建会容易的多……山洪倾泻过后会渐渐稳定,泥石流已经淹没了村子,再多的手段也用不上了……村庄的重建要等人间的政府参与,我虽为土地,却是不好直接插手……”
想来想去,韩久久伸出手掌,仰头望天,看着这无休无止的从天而降的淫雨,缓缓开口:
“现在,就只剩一件事了——如何……让这场雨尽快停下来!”
一切灾难的源头都是这场雨,如果雨水不停,谁也预料不到还将产生怎样的悲剧!
“担生……神蟒……”
韩久久的脑海中划过前不久窥见的那几只翼蛇的话语,陷入沉思……
“担生属水,是上古异兽,有搅动风雨引发洪水的之能,但古来都有担生报恩的传说,这种生灵不像是穷奇、梼杌等穷凶极恶或者干脆是抑善扬恶的凶兽,为何它会突然在人间搅动风雨?当世人道苍宏,凡间以人为主导,妖道魔道无不避却,担生虽为神蟒,却也不该结下这等因果才是!”
“何况风雨策涉及天命,有天道监督,它就不怕惹上天狱?”
韩久久回想着接受封敕那日,几乎撑爆了整个识海的恐怖存在——天狱,监察九天十地,一切扰乱天地秩序的“不法行为”,在奉行人道的世界无视风雨策妄动灾兵,担生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扰乱天地秩序的后果,就算不会招惹出那高高在上的天狱执掌神君,但是那些被派驻在这一界的镇守神明也不是吃素的!
看这越发严峻的灾害,这肆无忌惮的行为迟早会引出那些存在!
“所以说,它是不要命也要闹上一通吗?意义何在……”韩久久从树冠上站起身来,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浮现:“担生神蟒所为的意义在于,他要靠这样的风雨连接水脉,从封印中脱身!”
是谁?!
韩久久猛然转身,一双浮现着淡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一条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古路,还有那个站在路尽头的白须拖地的身影!
拄着根长着柳树叶片的拐杖的老人微微弯腰,向韩久久行了个揖礼,道:“老朽邢马山千年柳精,见过永山土地婆婆。”
柳精?难道是上一次那个送药小妖怪嘴里的“柳爷爷”?
韩久久不敢怠慢,也立即回了一礼,道:“久仰柳爷爷大名,不想在这里得见,敢问柳爷爷刚才所说可是属实?”
“老朽所言,无有一句虚假。”
白须拖地的老者微微一笑,手指向东南的方向,道:“千年之前,担生神蟒被人封印的地方就在那里,老朽当年亲眼得见啊!”
原来,就在韩久久领地不远的宜川县城边上,有一座山,山腰有一座古塔,名为双绝塔,遗留在人间已经足足一千年,而它被建造的初因,就是为了镇压一条担生神蟒!
神蟒属水,遇水则生,神威大涨。当年修塔的人为了避免这件事,特意将封印塔建在山间一个避风避雨的山崖下——巨石撑天,隔绝天雨;山岩为基,隔绝地水——此为双绝,为的就是将担生与它的力量之源隔绝,从而将它永远镇压在此地。
然而千年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双绝塔本身出了什么差错,好生生的封印竟然被撕破了一丝,惊醒了沉睡千年的神蟒。
“担生神蟒动用了天赋神通,呼风唤雨,就想要让洪水漫上山腰,助它脱困!”
整个一出水漫金山的现实版啊……
韩久久无力吐槽。
与此同时,桂省遭受大范围洪水袭击,引发多处严重灾害,政府救灾部门不得已向军方求援,求援的信息被摆在南方军区司令周老将军的桌子之上。
“乔少校,”周老将军翻阅着桌上的文书,对面前一个身姿笔挺的青年说道:“这一次,因为受灾面积太大,地方部队人手不足,我们南方军区将会派出队伍支援,这些队伍就由你来带领吧。”
啪的一声敬了个军礼,乔时毫无表情的面容上尽是坚毅,他说:“是!”
目光却落在救援地图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永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