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斗草起风波(1 / 1)

“太太。”晨霜也颇有些焦虑,她们如今受到林府众仆的奉承逢迎,不过是因为贾敏掌权。而她们身为贾敏的心腹丫鬟,在太太跟前说话管用,自然比旁人都体面。便是府里的管家奶奶们一时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也多会送些好处央她们跟太太说句好话,也能宽限一二。

有些琐碎小事连回贾敏一声都不用,竟可以自作主张了。可如今贾敏一不管事,就该大太太身边的丫头抖起来了。她们素日就彼此看不对眼,往常是晨霜仗势,金雀、珠兰只好忍气吞声。晨霜如何能忍得?

贾敏轻声道:“你去城外请史妈妈来,就说我有了身孕,请妈妈回来照料我几日。”晨霜领命去了。贾敏正在出神间,林母最倚重的丫头碧山来传话。贾敏见碧山掀了帘子进来,忙笑道:“这群小丫头又哪里钻沙去了?竟没个人在门口守着,叫你自个打帘子进来。真真该打。”

碧山笑道:“不打紧。小丫头们一时偷懒也是有的。”贾敏笑着赐坐,碧山不敢僭越,几番推辞,方才在贾敏院里的二等丫鬟清飚拿来的小杌子上偏身坐下。另一个二等丫鬟朝露忙端了茶上来。碧山也不接,只笑着对贾敏说道:“我不过是来传老太太的话儿。老太太说了太太有孕辛苦了,她就不来看太太,免得太太还要行礼劳动。想来方才老爷也对太太提起了,老太太担忧家事繁琐,太太身子难以支撑,便命大太太来给太太搭把手助个拳。”

贾敏笑道:“老太太体谅我的心我已尽知,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碧山笑道:“既如此,老太太命大太太过会子就来和太太交接账本、对牌和库房钥匙。”贾敏强笑道:“那我便候着大太太来。”从得了消息后,她还未来得及将事情交代下去,安抚住手底下人的浮躁心思,老太太可真是兵贵神速。

碧山几句话利落说完了,也不多留,起身就要走,贾敏挽留不住,忙命朝露、清飚送她出去。贾敏一人坐在宽大的罗汉床上,凝神思索起来。老太太这招可叫她糊涂了,说是体贴她偏又像是□□,说是□□,又说是叫大太太暂代理家。

贾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既没叫人来取家人的花名册,那林府众多下人的卖身契依旧握在她手中,便不须忧虑。至于各处的管事奶奶,俱是家里用熟的,一时要替换,若没有个由头,不仅难以服众,老太太、老爷也是不肯的。虽如此劝服自家,心中不免有些杯弓蛇影。

她向来是多思多虑的人,若是秦氏日后有何举动,她只会多费几分思虑。况且,她尚难辨秦氏是忠是奸。素日虽看她不是心怀伎俩的人,如今她二人正有些利害纠葛,焉知秦氏不会为了林珩来谋算她?这边厢贾敏正猜疑纷纷,那边厢秦氏正拍手叫好。

吴嬷嬷笑道:“太太这回可扬眉吐气了。”秦氏笑道:“也该显显我的本事了。正好也睁眼看清咱们家的这些人是忠是奸。”吴嬷嬷鄙薄道:“论理,咱们家也该肃正家风了。这些个家下人,皆是那儿有蜜就往哪沾,哪边的大腿粗就抱哪边,尽是些谄媚趋附的小人了。”

秦氏含笑道:“妈妈,可是还记着上回要不来醋烧白菜的事?”吴嬷嬷忿忿道:“我就看不过眼了。咱们要拿钱额外添个醋烧白菜,厨房的张路家的就敢跟咱们嚷嚷没白菜了,怎么那边想吃甜酱瓜茄那样费事的小菜,巴巴地就有了?”

这还是秦氏新婚燕尔时候的事情了,她才刚来林家没三个月,一时贪嘴,想吃点爽口的,不想没吃成,倒惹了一肚子闲气。还是林母耳报神快,找个由头,便把张路家的给撸了下来,换了现在的厨房管事虞琴家的上去,轻轻地敲打了贾敏,重重地震慑了内宅里头的丫鬟媳妇们。

秦氏笑道:“这是世家大族的弊病了。家生子奴才众多,关系又是错综复杂,都闹不清谁跟谁是亲戚。这些奴才们仗着几辈子的体面,主子们不轻易给他们没脸,便也自高自大起来,连主子们都敢欺凌,再没有他们不敢的事了。也该好好整肃一番了。不然还叫都中人笑话怎么连奴才也不会管治了。”

吴妈妈拊掌笑道:“太太有主意便好。”秦氏却敛了笑道:“既是要拿人做筏子,咱们的人可得知趣点。别到时没脸的是咱们自家。我也知道咱们房里的丫头素来低了那边一头,只是不该这时候得意。叫她们权且忍忍,过后我自有主张。再者咱们也该招揽些可用的人,留心点旧事,保不齐就有人不经意听见些什么。”吴妈妈应了:“外头咱们也没多少可用的人手,这内宅可就更容易下手。”

林海到了“倚玉轩”,并不进去,吩咐了外头伺候的小厮噤声,便静静地立在窗外看林珩临帖。林珩习字也有一年余,写得越发好了。先习颜体楷书,再习柳体,其字有颜体之丰满无其雄健,有柳体之骨力无其刚劲。林海瞧着已有几分赞许了,他年岁尚小,笔力不足,也在情理之中。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有些郁热,尽管书房的窗户敞开着,身后还立着一位打扇的小厮,专注临帖的林珩依旧热得额头沁汗。米粒大小的汗水顺着额角滴落到林珩眼中,林珩只眨了眨眼,也无暇停笔擦汗。林海见了,也不免叹他确实专注。再没见过这般耐得住性子的稚童,林海一时欣慰一时又心疼起来。

林海忙走了进去,站到书案前,掏出一块素绫帕子,往林珩额上轻轻一揩,轻声数落道:“怎么流了满头大汗也不擦擦?”林珩仰头笑道:“儿子想着一气把字写完,倒也顾不上。”林海又问:“身上的衣服可有湿了?”林珩摇头。

林海才放心道:“既是热,怎么不叫人取冰来?这些小厮们竟都这般怠慢?”林珩听着他慈声温语,心下更有几分动容,微微笑道:“可与他们没有干系。是老太太瞧着天儿不是很热,倒还受得住,便不许我用冰,怕凉着了。”

林海才点头,问起林珩的功课来。细细讲了几处林珩不甚明了的字句,林海才说道:“这些日子,你且在家温习旧课,务必要滚瓜烂熟。过几日带你去访客,若有一处答不上来,可仔细你的皮了。”林珩好奇道:“去何处,访何人?”

林海笑道:“你日后的业师。”林珩点头,怪道林海这般慎重,原是要拜师。林海又细细地与他讲了这蒙师的资历,林珩才觉察林海的一片苦心,这蒙师就是给皇太子授课也够格了,便笑着说必不会给父亲丢丑云云。

这日晨起,林珩在外院习武完毕,回来吃了早饭,便陪着林母往园子里逛逛去。秦氏因忙着管家,不得脱身,便不跟他们一道。林珩因说起昨儿下学从园里回来,看见秋水阁旁的蜀葵、凤仙花开得好,一茎开五色,紫姹红妖,黄鲜白洁,远望如流霞碎锦般。

林母听了,起了兴致,对搀扶着她的碧山笑道:“你们倒可趁此采些红凤仙花瓣来染指甲。”碧山便凑趣道:“大红色也忒艳了些,咱们用也不大合式。我听小丫头们说,咱们家的凤仙花还有蔷薇红、玫红、紫红、淡雪青等色,竟是一一都试了才好。”

“幸好咱们家的凤仙花种了好几丛,不然可经不起碧山姐姐这个摘法,竟是要花枝全秃了。到时叫咱们赏叶子去。”林珩一面说笑,引着她们往秋水阁方向去。因她们平日里逛园子是不拘地方,哪一处的景致应时节就往哪去观赏一番。

林母笑呵呵道:“再看不出玉儿是个小气的。这凤仙花开得繁茂蓊郁,哪里就让你碧山姐姐都摘完了。”林珩辩道:“可怜我为着老祖宗的一片心。”林母拧了拧他的小脸笑道:“老祖宗疼你。”林珩不依,一路说笑到了秋水阁。

看了一回景致,林母打发跟来的丫头们都去玩,她带着碧山、林珩两人走到假山背后的芍药丛中,拣了一块青板石凳。碧山忙铺上锦褥,伺候着二人坐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假山后头的一群小丫头们在斗草。言语颇是活泼娇憨、天真烂漫,一时皆听住了。

这一个说:“我有虞美人。”那一个说:“我有唐菖蒲。”那一个又说:“我有寿星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福禄考。”这个又说:“我有凤眼莲。”那个又说:“我有龟背竹。”这个又说:“我有千日红。”那个又说:“我有万寿菊。”这个说:“我有大爷夸过的玉簪花。”那个说:“我有太太戴过的金盏菊。”林母正听得好笑,忽然却听到一个气冲冲的声音:“你扯谎。太太从没戴过金盏菊。太太最喜菊花,总说‘宁可枝头抱香死’,从不许我们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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