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众人正笑着,忽见又进来一对男女,貌似夫妻一对儿。只听那男的道:“严老又在给咱们上课了!我和晓青可都是冲着这个来的。严老,您继续说。”
两人一面笑着与众人打招呼,一面告座。却听那严教授继续道:“你瞧人家美国,短短几百年的历史,能有什么文化?可人家有的是用‘文化’赚钱的经济头脑和政治战略,这可就了不得了!他自个儿的文化不够用,就来偷你的文化,偷完了还给你改头换面一番再卖还给你。你还得掏腰包来买,为什么呢?因为观众喜欢啊,逼得你不得不出口转内销。只能白白的看着人家借了你家的文化,植入自己的思想,再转手塞进你嘴里,让你吃下去,还不许白吃,你还得为此掏钱。你说你这心里窝火不窝火?可窝火又有什么办法?这些年哪一回不是因为人家外国人先追捧,咱们自个儿才醒悟,原来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竟然这么值钱?那可真是印证了那个故事,一个乞丐坐在一个装满金银财宝的箱子上讨饭,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这时,却听刚进来的那位晓青女士笑道:“这话虽这样说,可这几十年,中国的文化圈和文艺圈都在为此努力,最明显的就是在电影市场,前些年还都是美国进口大片的天下,可这几年国产片却也已经成势,不论是片子的质量还是数量,都不输给进口片。”
严教授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来,笑道:“是的,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我又要问了,在这种情况下,又留下了几部经典之作?而且这电影对文化的传承而言,又起到了什么作用?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些电影人,到底看的是观众的口袋,还是脑袋?”
这会儿却听傅老爷笑道:“前段时间我跟江导吃饭,席上他跟我诉苦,他说他不过就是想好好拍一部作品——作品,你们知道吗?不是‘片子’,可真是举步维艰啊!第一道关是投资人,一定问你:能赚钱吗?你得想想,片子的卖点。好,卖点有了,那就拍。当你全心全意做了这么一部‘作品’出来,可这心里啊,还是七上八下,为什么?第二关等着你呢,那就是‘审查’。这关最玄,为什么呢?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一个角度来解读你的‘作品’,事先也没个约定,不像国外有详细的‘电影法’可以参考。到那时候只能听天由命。好不容易第二关过了,可以上映了,票房的数据等着你,观众的口水等着你,影评人的口诛笔伐等着你。这年头,想做到皆大欢喜那是太难了。我就说,真要做文化传承人,不管你弄电影还是搞文学,就都得有点儿自我牺牲的精神。你必须先把自个儿给整踏实啰,真正做到荣辱不惊,不改初衷,那别人才有机会真正读懂你!如果咱们自个儿都摇摆不定,高低不就的,你让人观众和读者怎么办?所以,不能急,观众和读者是可以慢慢教育的,可咱们自己得先站稳了立场,真正立得起来才算的啊!”
众人听罢,一阵拍掌,却听素言笑道:“傅老爷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回过头来还得问问自己的素养,中国文人历来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顺序就在这儿摆着呢,你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如今这电影电视和网络传媒,发达起来也快。可再回过头来看看出版市场,那可真是前所未有的萧条啊!现在的人选择太多了,看电影听音乐上网看小说,还有Ebook,文学几乎已经-被-边-缘-化-了,真正爱好文学喜欢读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电子信息化给出版业和图书零售业带来的冲击也是致命的,虽然目前还不至于像唱片业那样全面沦陷,可我看这恶性循环下去,真的是连生存都成问题了!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黎明到来的那一刻?恐怕只能是在黑暗中死去了……”
却听严教授笑道:“正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越是乱世越能出英雄,我看咱们今天这些人当中,恐怕就能出这么一两个英雄也未可知!”
众人一阵笑,这时方听那晓青朝倪奕鹤道:“倪总,咱都聊了这么半天了,您身边这位女士也不给大家介绍介绍?”
倪奕鹤和骅幼慈不禁对视一眼,却听他笑道:“这位是我的初中同学。最近才刚联系上。今儿也是带她来跟各位前辈学习学习,姓骅,名幼慈。”说着,便向骅幼慈一一介绍道:“这位,我们都叫他傅老爷,是上海作协的前任副会长,也是我们这群人的大家长。”
骅幼慈一面微笑着与傅老爷点头道好,一面继续听倪奕鹤介绍道:“这位是交通大学中文系的教授严老。这位素言女士是一名青年作家,已经出版了两本散文集和一部小说。旁边这位名叫沈妮,是我原来出版社的编辑,现在跟着我混。这两位是夫妻,晓青女士和她先生唐彦邱,他们都是严老的学生,目前也都从事文艺方面的工作,晓青是电影编剧,唐老师是戏剧学院的老师。”
介绍完了,却听晓青道:“骅幼慈!这名儿取得好。不知骅女士在何处高就呢?”
骅幼慈微微一笑,道:“我啊?自由职业者。目前有跟朋友合办了一家小小的瑜伽会馆。”
众人“哦”了一声,素言却又问道:“不知骅女士对我们刚才所谈到的‘中国文化传承’的问题有何高见?不妨一起聊一聊,我们这儿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绕来绕去也都是些老生常谈。今儿既然来了,正好说说,让我们也听一听不一样的声音!”众人皆道:“正是正是!”便都拿眼睛望着骅幼慈。
此情景之下,骅幼慈不免心下有些紧张,她不由得笑着看了看倪奕鹤,却见他微笑着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方才说道:“今天很巧,因为我最近正跟倪老师习琴,他忽然说带我来见见朋友们,我就稀里糊涂的跟来了。刚才听得大家一番讨论,也真是觉得受教了。虽然我不算是这圈里的人,可是这些年我其实也一直在思考咱们‘中国文化’到底该如何传承的问题。我个人认为,提到中国传统文化,就不得不论‘儒释道’这三家,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源和命脉。可是当我们考虑‘文化如何传承’这个问题之前,我觉得不得不先考虑‘传承什么文化’这个问题。至于文化商业化和市场化,那是外用之术,就像刚才严老所说,只要懂得变通,这个问题其实不难找到答案。可难解之处在于我们的文化,到底还有哪些是可以继续传承的?因为我觉得,‘传承’这个词本身是有其深刻内涵的。若是传承已断的文化,断了就是断了,虽然也可以在形式上延续,可精神内涵和本体上却已经不再可能复原了。这本来也就是佛法所说的‘成、住、坏、空’的自然规律。所以,要令中国传统文化真正焕发出新的活力,我们还是得回到‘文化’本身来看这个问题。当然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些思考,不一定正确……”
这时,却听严老道:“不不不,你这观点有意思,你继续说,继续说!”
骅幼慈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得重新论‘儒释道’三家。先说儒家,自宋儒以来,孔子的思想完全变成了教条化的‘忠孝文化’,可‘忠孝文化’真的就是孔子思想的全部吗?仁心仁术真的就是宋儒们注释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样教条化的家国文化吗?这个问题我认为应该打个问号。道家也是一样的问题,只是道家思想这些年在国外倒是很受追捧,这跟外国人的宗教信仰有关。所以,儒、道两家文化的没落已经无可挽回。当然,经典还在,咱们现代人也可以重新赋予它全新的时代内涵,但这已经不是传承的问题,而是革新的问题。所以,客观的说,如今真正还有传承的,唯独只有佛教文化。若是站在历史的角度看待‘传承’问题,那我觉得对于佛法的传承是非常值得我们重视的一个发展方向。而且也必然是对整个国家和民族发展有巨大影响的一个方面。若我们所传承的佛法没有真材实料,是难以真正发扬光大的。文化、政治、经济,这三者是分不开的,也不可能分开,一个国家的强大,最后一定是文化的强大,所以中国文化的复兴之路,将来一定是佛教文化担当大任。”
骅幼慈言罢,却忽听严老一拍桌子,笑道:“此话正合我意!鄙人这几年来也一直在潜心研究佛教文化,可是佛教文化要发扬和传承却也有一定的局限,因为宗教的形式太过敏感,儒学和道家就不受这个影响。政府也好,大众也罢,接受起来也相对比较容易。”
骅幼慈笑道:“严老顾虑得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推动佛法的传承教育。为什么呢?正是因为大众对什么是真正的‘佛教’和‘佛法’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仍然还停留在神佛一体论、万教归宗论、宗教哲学一锅端的混乱思想里,我们需要厘清的正是这其中的差别。那怎么厘清?靠什么来厘清?这就是‘传承’,唯有真正具有这样的‘传承’,深谙佛法的要旨精髓,方有可能厘清这其中的差别。而这个厘清的过程,也即是‘传承’的过程。”
严老听罢此语,不禁深深的看了骅幼慈一眼,却笑道:“那敢问骅女士,这所谓的‘佛法的传承’又从何而来?我们又怎么能求到这样的‘传承’呢?”
骅幼慈回望着他,轻笑道:“严老,关于这个问题,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与您一起深入探讨。今儿我主要还是来向各位前辈学习的,我刚才所说的也不过是一些自己的拙见,还是多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这时,却听傅老爷朗声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倪奕鹤,你小子眼光果然不俗啊!”
一语言罢,众人却都会心大笑起来,骅幼慈自然明白何意,回头看了看倪奕鹤,却见他也不对众人解释,只是笑望着她。在众人的笑声中,骅幼慈心下不觉一动,双颊却不由自主的泛起两片淡淡的红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