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众人正玩得聚精会神,忽听院门有些响动,骅幼慈以为又有人来,便站起身来看过去,却见院门口站了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老阿婆,佝偻着身躯正朝院子里张望。看见骅幼慈走过来便伸出一只手上下摆了几下。
骅幼慈往桌上抓了些水果和点心,走到老乞婆跟前,递给她道:“阿婆,给你些吃的罢。”老乞婆连忙接了,顺手便放进了自己身上背着的那个破布口袋里,却又伸出手来继续问她要。
恰巧曹老四走了出来,看见骅幼慈正往兜里掏钱,便三两步赶了上来,按住她的手,对那老乞婆道:“你怎么又来了?昨儿来就给了你两块钱了,还给了两个馒头,给你说了今儿家里有客人,叫你别再来了,再来也没有吃的给你,怎么还是来了?”
那老乞婆怔怔的望着他,双手合拢来朝他拜了拜,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复又伸手朝骅幼慈要。曹老四见状,便对骅幼慈说道:“你刚也给了她些吃的了,可不能再给钱了。她三天两头的就过来这里要,我看她是要惯了,以后天天来谁供得起。”
说罢,又对那老乞婆撵道:“去去去,别处要去。脸皮也忒厚了,给了你还不走,天天来要,我这里又不是慈善机构。”那老乞婆却固执的只拿一双布满血丝混浊不堪的小眼睛直直的望着骅幼慈,碍于老四,骅幼慈却也不好再掏钱,看着她那怜悯乞求的眼神,心下竟涌上一阵悲凉。
曹老四见她还要伸手,便生气骂道:“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叫你走听见没有。哪回来要没有给了你的?叫你今天别来你偏还来,再这么着,我要放狗咬了!快走!”那老乞婆见骅幼慈已没有了掏钱的意思,便失望的低下了头,又对曹老四合掌拜了拜,颤巍巍的转过身去,杵着棍子走了。
骅幼慈看着她那散了一头的银白色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那佝偻的身躯一点一点的往前挪着,挂在腰间的要饭钵随着身体的晃动不断击打着那拐棍,发出一声声“梆梆”的响声,被那风吹进骅幼慈的耳朵里,却重重的砸在她心上,她仿佛看见老乞婆这样一步步的竟是走向了自己生命的终结。
曹老四见老乞婆走了,方才转过身来咕哝道:“现在的这些乞丐你就不能对他们太好。她起码来过不下三四回了,起先我还瞧她可怜,给她些馒头稀饭吃,可她却越发得了脸,光给吃的还不行,还管你要起钱来。一块两块的给了她还嫌少,天天来要,真烦死人了!”小平接话道:“这老太婆腿力倒好,爬到这山上来要饭!”张佑芸道:“恐怕她就住在那山坡后面也说不定,我上次过来还见过她呢!”
余嘉丢了十元钱进堂子里,道:“我跟一把……这些乞丐,他们都是有组织的。你别看这个老太婆穿得脏兮兮的,说不定家里比咱们还有钱呢!他们乞讨不过也是一种职业,每个月收入说不定比我们还多呢!上次新闻都曝过光了。平时看他们可怜适当给点儿就算了,可得了脸就惹人嫌了!”
骅幼慈转过身,见两个小朋友仍旧蹲在地上挖土挖得高兴,便故意掏出手机来,接起电话“喂喂”了两声,又自言自语道:“怎么信号这么差?我出去打个电话,甄滟,你帮忙看看孩子,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便抓起桌上的背包走出了院门。其他人都没有在意,只顾着自己手上的牌,只有张佑芬和陆涛不约而同的看了看骅幼慈跑出去的背影,陆涛轻轻笑了笑,张佑芬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且说骅幼慈走出院子来,朝老乞婆走的方向追去。心想她走的这么慢,肯定不会走远。谁知走了几分钟也没见老乞婆的身影,看着前方那蜿蜒的山路,不禁纳罕这么陡峭竟不知她怎么爬上来的。她爬上一个小坡,沿着一片矮树林一路寻了过去。
沿着那条上山的小径又走了约莫十来分钟,骅幼慈抬头一看,再往前就是密林了,估摸着老乞婆或是从别的路绕去了别处,她对这儿地形不熟故寻不着也未可知。于是便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一路走着,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适才老乞婆的那双小眼睛,渐渐的,那影像在她的意识里竟仿佛幻化成了自己的外婆一般。
还记得外婆过世的前一年,她正在上海念大学。那年寒假回家过年,大年初一和母亲及小姨一家回了一趟城南老家。那时节,外婆已经九十七高龄,寄居在大舅家里其实只为了等死,那大限日子一到,便可殓尸入棺,下葬发丧。其实,在这之前,外婆一直是住在骅幼慈家里的。
按照老理,应是做儿子的给老母养老送终,但是却因外婆与大舅母素日不睦,故母亲只得接来家住了方便照顾。那时候骅幼慈正在读高中,家里房子又小,外婆只能跟她一张床睡了。夜里常常的睡不着觉,因腿上有风湿,便拿那小木锤子“梆梆梆”的捶关节,一面捶一面“哎哟……哎哟……”的直哼到天亮。
日子久了,骅幼慈便有些受不住,夜里常常睡不好,日间功课又重。有一日夜里,外婆又开始捶腿了,骅幼慈索性卷了自己的铺盖往沙发上去睡了。第二日清晨,朦朦胧胧的却见母亲坐在一旁,见她醒了,便问道:“怎么睡这儿来了?”骅幼慈揉了揉眼睛,道:“外婆每天晚上拿个锤子锤腿,整夜都不睡,我也睡不着,上课老打瞌睡。我以后就睡沙发还好些。”那会儿,却见母亲眼睛里有些湿润,她忽然第一次那么明显的感受到母亲平常不易表露的对自己的那种心疼。谁知这事儿却令外婆多了心。
这天放学刚进家门,就见外婆气鼓鼓的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回来,便杵着拐杖趔趄着站起身来,颤声说道:“大小姐回来了,我也该走了!”骅幼慈见状,一时没明白过来咋回事儿,只得陪笑道:“外婆,怎么我回来您就要走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妇人双手握着拐杖头,待要说话,牙齿竟先打起架来,咬在嘴里咯吱咯吱直响:“我原是投奔了自己的女儿来的。现在你是这家里的大小姐,从今往后你既嫌弃了我,我还待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找个地方散了,大家干净……”骅幼慈更觉莫名其妙了起来,便道:“外婆,我怎么就惹您生气了?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您好好说给我听听,若是错了我改了就是,若是误会了,也给我个辩解的机会,何苦说我嫌弃您的话?我哪里有资格嫌弃您呢?”
老妇人冷笑一声道:“你如果不是嫌弃我了,何苦自己搬到沙发上来睡?我睡了你的床,你心里不乐意了,就故意闹脾气,赌气来沙发睡。早上还给你娘抱怨我天天晚上捶腿,害你睡不着觉。是啊,你是要考大学的,你娘又怕耽误了你的功课,说让你睡沙发,可这么委屈了你她心里也不乐意,嘴上不说,难道我还看不出脸色来?你们一大一小都委屈了,偏我占了便宜。还说你们没有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