骅幼慈和陆涛从公安局里出来,上了车。却听她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对那个许警官的感觉不知怎么有些怪怪的。”陆涛一边将车子驶出公安局大门,一边问道:“奇怪什么?”骅幼慈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奇怪。对了,那个座机你已经交给他们了吗?”陆涛点点头,骅幼慈却拍了一下脑门,懊恼地说道:“哎呀,我们应该备份一下的。”却听陆涛道:“我昨晚拿回家就已经备份到我的电脑里面了。”骅幼慈惊奇的回头望着他道:“哇,你太聪明了,怎么会想到的?”陆涛笑了笑,答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自己肯定要留一份的嘛。”骅幼慈似乎又发现了这个男人的那份细致入微。
又过了两日,骅幼慈这两日都在家里翻阅叶之芮留下的厚厚的五本简报。她发现在这些简报中,母亲抛弃和虐待孩子的新闻特别多。还有许多刑事案件。另外,竟然也有一些寻人启事,大都是走丢的孩子。当骅幼慈看着这些寻人启事中一张张稚嫩孩童的照片时,终于感受到在叶之芮心底,自己也是这样一个走丢的孩子,原来她竟是如此的渴望寻回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将这些新闻前前后后的翻阅了好几遍,发现在这些貌似不相干的新闻事件背后,隐约之间却能够看出中国社会在这10年中的变迁。社会中的人生百态,集中展现在了叶之芮的这些简报里。可是,随着这般的阅读与体味,她也深深觉察到,埋藏在叶之芮心底的对这个时代和这个社会巨大的失望与无奈。阳光早已无法照进她的灵魂,却似乎早已注定了这个生命将会提早凋零。
隔日,骅幼慈、陆涛与卢剑一起再度来到了殡仪馆。今天是叶之芮的遗体火化的日子。三人默默的互望着对方,心里不禁同时涌上一阵阵悲凉,这样一个女子,生命的最后一程却是如此凄凉的光景,竟没有一个亲人及朋友前来吊唁和送行。陆涛不禁问了一句:“你通知过她的同事和朋友了吗?”卢剑努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悲痛,低声道:“该通知的我都通知了,她平时本来就不喜交际,没有什么朋友,亲人更是没有。那些同事却也好像都在回避什么。算了,有我们三人陪她就行了。”说着,三人便往殡仪馆大门走去。
当三人刚行至门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汽车的声响。三人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看,是一辆计程车停在了他们身后。只见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小姑娘,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光景。脸上带着一副金属框眼镜,文静而秀气。女孩下车后便径直朝三人走了过来,待行至跟前时,卢剑问道:“请问您是……?”女孩道:“你就是卢剑吧?我叫方菱,是芮姐的学生,昨晚你打电话通知我的,我是来送芮姐的。”卢剑感激的道:“谢谢你。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按照卢剑的要求,简单的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一张叶之芮博士毕业时用的寸照被放大了,端正的挂在灵柩前面。旁边放了几个简单的花圈。四人走进灵堂的时候,骅幼慈首先就忍不住痛哭了出来。接着便听见方菱也开始低声的啜泣。大家谁都不发一言,四人一起鞠躬,然后由卢剑带领着,走到叶之芮的灵柩前最后一次瞻仰遗容,并与亡者告别。每人手上都捧了一束鲜花,当骅幼慈跟在卢剑身后行至叶之芮的灵柩前时,她深深的凝望着这个已然消逝的生命。她看到叶之芮的脸被重新化了妆,面色比前次见时更加明亮了一些。双眼紧紧的闭着,身上仍然穿着那件鲜亮的粉红色连衣裙。那美丽的脸庞仿佛写满了对生命的哀伤与绝望,却又显得那么的平静,似乎这世间的纷纷扰扰竟也与她无干了。这个挣扎着在痛苦中追寻生命的真相与意义的灵魂,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将这个腐朽的世界抛在身后,竟无一丝一毫的眷恋。
遗体告别结束后,工作人员便将叶之芮的遗体运走,准备火化了。大家只能目送着她的灵柩远去。这时骅幼慈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是这样默默的望着工作人员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心底祝福着这个逝去的灵魂,能够在另外一个世界得到她所渴求的安乐!这时,卢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他扶着自己的头,跌坐在凳子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陆涛坐到他的身边,也只能默默的陪伴着,竟连一句“节哀顺变”也无法说出口来。此时,方菱也走了过来,坐在卢剑的身边,红着眼眶说道:“卢剑,节哀顺变吧。我想如果芮姐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痛苦。”
工作人员终于带着叶之芮的骨灰盒回来了。四人便跟随行至骨灰盒存放处,暂时将骨灰存了起来。四人站在那小小的格子面前,望着叶之芮的照片。陆涛问道:“选好墓地了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卢剑道:“选了好久了,一直没选到合适的。现在上海的墓地越来越不好买了。好的都被人提前预定了。”陆涛道:“那我明天托朋友帮忙打听一下,早些办妥这个事情。”卢剑点点头,感激的道:“谢谢你,陆涛。”陆涛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
四人终于走出了殡仪馆的大门。卢剑问方菱去哪里,说可以用车带她一程。却听骅幼慈忽然提议道:“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如果大家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一起去找个地方吃个饭吧。方小姐,我也是小芮的朋友,你和她比较熟悉,有一些情况我想跟你了解一下,可以吗?”方菱点了点头,卢剑也同意了。于是四人便一同开车吃饭去了。
四人一同来到了一家粤式餐厅,要了一间包间便坐了下来。骅幼慈与方菱坐到了一起,卢剑坐在方菱旁边,陆涛则挨着骅幼慈坐了。卢剑要求这餐由自己付账,于是便拿了菜单来点餐。却听骅幼慈提议道:“今天是我们为小芮践行的日子,这一餐我建议大家都吃素食吧,简单一些就好。”卢剑点点头,便埋头点菜了。
骅幼慈与方菱攀谈了起来,这才知道原来方菱刚从学校毕业就被分配给叶之芮带她实习。实习期整整一年,所以方菱在心里早已将叶之芮当做自己的恩师了。只听方菱说道:“其实,芮姐这个人心地特别善良,也充满了正义感。记得有一次,有一个抑郁症病人在治疗期间自杀了。芮姐就特别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帮助到他。后来家属找到医院来,我们都以为是来闹的,可后来我私底下才听芮姐告诉我说,他们来找叶医生是希望能够获得病人的治疗档案。这个病人父母离异,一直跟着母亲过。他名下有一套房产,在他过世后,将由母亲继承一半。所以他们希望叶医生能够提供证据给他们,以证明病人是因为长期跟母亲居住在一起,被母亲精神虐待才患上抑郁症自杀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到法院起诉,不让这位母亲分得那一半的房产。”骅幼慈不禁插话问道:“那实际是不是母亲的缘故导致的呢?”方菱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因为这属于病人的隐私,非特殊情况是必须要保密的。所以,叶医生断然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后来他们就开出条件,说是可以给叶医生10万元作为报酬。叶医生更加严厉的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并告诉他们这个病人的抑郁症并非母亲的过失,还对他们进行了劝慰。但是,病人的家属却丝毫不领情,就扬言如果叶医生不配合,就要上法院起诉她,说因为她治疗不当才导致病人的自杀行为。其实目的也是希望在庭上公开这些治疗档案,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坚信一定是母亲的过失。”
大家听得这些事情,不禁都惊讶万分。卢剑道:“小芮从来没给我提过她工作上的事,我一直认为是因为你们工作性质需要保密的缘故。看来这些境况她都是一个人默默的在承受。”骅幼慈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他们起诉小芮了吗?”方菱摇摇头,继续说道:“后来院长亲自出面和家属谈判,就摆平了这个事儿。也不知他们怎么就愿意了,反正后来也没有去起诉了。”骅幼慈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的工作也实在是艰难。”方菱道:“谁说不是啊。整天和病人打交道,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我们面对的疾病比外科大夫难办多了,那些都是心魔啊!”骅幼慈感同身受的点点头,道:“其实我挺佩服你们的,要面对这些病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来面对啊。你这么年轻难道不害怕吗?”方菱回答道:“刚开始怎么会不害怕?特别是遇到严重抑郁以及精神失常的病人。但是害怕也没有办法,谁叫这个专业是自己选的呢?我在叶医生那里实习的那一年,她教了我很多方法来克服内心的恐惧。而且她带我的时候,特别的细心,对我很关心,经常找我谈话做心理疏导,就担心那些病人的情绪和状态会对我的心理产生不良影响。她一直说,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医师,必须有一颗足够强大和健壮的心。可是,谁知道,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大家都沉默了下来,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过了许久,骅幼慈才重新开口道:“方菱,你们医院的人知道这个消息时,都是什么样的反应?”方菱道:“其实大家都很震惊。因为在所有人心里都认为叶医生是我们医院最坚强的,所以很多其他医生处理不了的病人都转给她。谁料到她却……大家都私下议论,认为叶医生的自杀背后肯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