骅幼慈第二次约见叶之芮是在城东精神卫生中心。她一早过来挂了叶医生的专家号,便坐在诊疗室门外的凳子上候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挂号单,是第六号,又抬起头看了看电子显示屏上的号码,目前正在看第三号。她正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女孩儿,忽然把脸凑了过来正对着她的脸,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她,鼻尖几乎快碰到她的。
骅幼慈心里一惊,屏住了呼吸,本能的将身体往后一躲,还好忍住了没有叫出声来。只见女孩忽然“哈哈哈哈”大声笑了起来,好像自己的恶作剧得逞了似的,反而对她扮了个鬼脸。骅幼慈这才看清楚这个女孩儿,只见她十六七岁的形容,剪了一头齐耳的短发,眉目之间还算清秀可人,只是身形有些瘦小。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一把将女孩儿拉住,低声骂道:“上个厕所你就跑到这里来给我捣乱,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进去!”小女孩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耷拉着头,任由妇人拉着离开了。
骅幼慈惊魂未定的望着这俩人的背影,却见女孩儿在走廊尽头快要拐弯的时候竟然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不知怎的,当骅幼慈接触到她那眼神时,忽然鼻子一酸,便禁不住流下泪来。
终于叫到骅幼慈了,她走进了专家诊疗室。叶之芮对她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因道:“这几天睡眠怎么样?心情感觉好些了吗?”
骅幼慈回答道:“心情平复了一些,但是还是总感觉打不起精神来。睡眠还是那样,上半夜老做各种各样的恶梦,下半夜会好些。”叶之芮一边听着一边快速的在病历上做着记录,接着问道“那入睡有困难吗?”
骅幼慈摇摇头,道:“我每天十一点左右睡觉,入睡倒是正常的,只是经常会梦见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下沉,然后会有失重的感觉,要挣扎好久才能醒过来。我醒来的时候会觉得刚刚的是梦,可是在梦中那些感觉却非常真实,这是怎么回事呢?”叶之芮道:“嗯,先别急,今天我会跟你详细讨论一下我们的治疗方案,在治疗的过程中,或许你的这些疑问就能慢慢解开了。”
骅幼慈点点头,叶之芮继续道:“根据你的情况,我们的治疗会分为三个阶段进行。在第一个阶段,主要以会谈的方式,你可以把所有困扰你的事情说出来,然后我们共同进行一些事件的回溯和认知模式的梳理及调整。在这个阶段我们主要达到的目标是将近期以来发生的应激性事件对你的情绪和心理影响尽量解决掉。第二个阶段,根据我们的进程,需要用到一些心理治疗的方法,比如‘催眠’、‘情绪认知疗法’等,我们会需要更深入你的潜意识。这时可能会挖掘一些你童年的记忆,看看你多年梦魇形成的原因。当然第一和第二个阶段也可能会交错进行。第三个阶段就是巩固阶段,将前面治疗的成效进行一些回顾和总结,最后构建一个更为健康的心理模式。”
骅幼慈仔细的聆听着叶医生的每一句话,忽然问道:“叶医生,我这种情况到底严不严重,您能实话跟我说吗?”叶之芮望着她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以我经手过的案子来说,你算是比较容易的。而且以我对你的观察,你的自制力、自我觉察能力、情绪自控能力都比较强。毕竟学历高,个人素养也不错,你的问题不难处理。”
骅幼慈感激的点点头,又说道:“刚才我在门口候诊的时候遇见一个女孩儿,精神好像有些不正常,吓了我一跳。”叶之芮点点头,道:“嗯,下次你最好找朋友陪你一起来。其实你的情况也可以去看心理咨询门诊,我这里实际是精神科门诊。所以会遇到一些精神不太正常的病人。”
骅幼慈问道:“心理咨询科与精神科有什么不同吗?”叶之芮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心理咨询科能做的精神治疗科医生也可以做,但是精神科医生能做的心理咨询科却不一定能做。你呢是因为朋友介绍。所以我这里的病人其实情况都比你严重得多。”这下骅幼慈全明白了,她感觉自己的头有些昏沉。
从医院里出来,骅幼慈感觉到一阵眩晕,隐约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她在路边买了一瓶橙汁,谁知不喝还好,喝下去不一会儿便感到一阵更强烈的恶心感往上涌,她赶紧找了一个垃圾桶,哇啦哇啦连带早上吃的食物全吐了出来。吐完后稍稍舒服了些。
她抬手一看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自己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正踌躇着不知去哪里,忽然电话响了起来,她一看是冯立程发来的一条短信说是下午两点在中心有禅茶会,只对会员开放,邀请她去参加。骅幼慈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去了。
来到“心之海瑜伽中心”,骅幼慈再一次感受到这里静谧的氛围,令她的身心也安静了下来。前台接待的仍然是那位和蔼可亲的高小姐。骅幼慈出示了会员卡后,在签到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高小姐便将她领到了禅茶室。
骅幼慈一进屋便看见了冯立程,这次的禅茶会正是由他主持。只见他坐在主泡的位置上,气定神闲的正在用刚煮开的水洗着茶杯和茶壶。围着茶几一共坐了三个人,两位女士,一位男士。
见骅幼慈进来,冯立程对她微笑着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在自己左手边的空位坐下。骅幼慈坐定后,看了看其他的几个朋友,他们都分别用眼神和微笑跟她招呼示意,却没有人说话。
骅幼慈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她开始专注的去感受冯立程泡茶的整个过程。只见他行云流水般的摆弄着这些功夫茶具,煮水、泡茶、过滤、斟茶、分茶、观汤、闻香、品茗……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背景音乐,整间屋子里只听见水与茶交汇融合的声音。
每个人的呼吸声也渐渐的变得清晰了起来,骅幼慈似乎还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乃至于其他人的心跳。原来喝茶还可以如此宁静,她的心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融入了这种空灵而静谧的氛围之中。
然而,这样的宁静却令阵阵的心酸一波一波向她袭来,她有些惊讶于自己内心情绪的微妙变化,却忽然感觉莫名其妙的很想放声哭泣,只是她立刻强忍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而其中一位女士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再回头看冯立程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早已注视着自己。那目光里竟然流露出一种关怀和悲悯的神情,似乎在询问:你还好吗?
在这无声的询问之中,骅幼慈的心一阵紧缩,她眼眶一红,终于流下了眼泪,可毕竟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她还是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的心理活动好像都被冯立程解读了似的,忽听他轻声道:“放松一些,你不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里你是安全的!”只这一句鼓励,骅幼慈便感到自己的情绪好似被拧开了阀门的水一般,立刻泪如泉涌。
她闭上眼睛失声痛哭了起来,也顾不得旁边的人了。谁知这一哭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她索性伏在案上,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狠狠的抽泣着。
这时,却听刚才那位已经泪流满面的女士也索性嚎啕大哭了起来。两人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其他人却依然与冯立程一起,一脸沉静的品茶、静心,好像对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似的。
两人的哭泣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渐渐式微。骅幼慈感到自己的心里似乎轻松了许多,胸口也没有那么闷了,头也不晕了。她抽了两张早已递到自己面前的纸巾,擦了眼泪和鼻子。
她不由得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再抬眼看冯立程时,他那眼神里却充盈了轻柔而温暖的微笑。一顿宣泄之后,氛围似乎变得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是刚才与骅幼慈一起大哭的女士。只听她道:“老师,为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泡茶的时候,很难进入这种很深层的疗愈?可是今天一坐在这里,喝下第一口茶,过去的那些画面就马上出来了。我看到自己的心,原来还藏了这么多没有处理掉的情绪。”
冯立程一边继续为大家分茶,一边沉吟道:“那是因为在这里大家很容易形成频率上的共振,只要与自己内心的那段频率相应,东西很快就出来了。况且我们今天喝的这泡茶段位本身也比较高。如果你们品茗的时候再加入一些冥想,疗愈效果会更好,这种老树茶,会把很多陈旧的病灶都翻出来,包括身体上的。”
当他分茶到骅幼慈的面前时,忽然问了她一句:“现在感觉怎么样?”骅幼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道:“挺好的。”冯立程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问道:“现在胸口感觉舒服一些了吗?”
骅幼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点点头。冯立程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心轮很堵,现在好多了。”骅幼慈用一种神奇的眼光望着他,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她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心轮堵?”心想还好上次冥想课刚知道心轮就是指胸口正中央的位置。
冯立程笑道:“能够感觉到的。只要用心连接对方的身体,就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频率状态,哪里痛哪里堵,哪里有病灶,都可以感觉到。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骅幼慈仍是不解的问道:“怎么用心连接啊?每个人都可以感觉吗?”冯立程道:“是的,每个人都可以,这是我们每个人原本就具备的功能,就像我们能感觉到冷与热一样,只是我们的心被封闭得太久了,才会逐渐变得麻木,久而久之就失去了这种感应的能力。”
骅幼慈有些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又道:“我早上刚去过心理医生那里,现在正在接受心理治疗。”她本以为说出这话会让大家都很惊讶,没想到其他人却都毫无反应,冯立程也只是点头笑而不语。
这时,却只听另外一个男士开口道:“建议你还是少去那种地方,那里的能量场太差,心理治疗不一定能真正解决你的问题。”
骅幼慈听着,忽然想起早上遇见的那个女孩。便道:“我刚做了心理测试,是中度抑郁。那如果不找心理医生,我怎么办啊?”却听冯立程道:“心理治疗也不是绝对没有效果,你可以尝试。不过从你来这两次的情况来看,我观察你是可以接受更彻底的疗愈的,或许会比心理医生的方法更快更直接,也更彻底。我想如果你不是感觉自己已经有很严重的问题,也不至于去找心理医生,对吧?”骅幼慈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的是什么方法?”
冯立程解释道:“心理治疗基本只在你的认知层面运作,而我们可以从认知、情绪模式、生命能量多个层面进行心灵疗愈和身体病灶的处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帮你约一位疗愈师做一次体验式的个案,你可以先感受一下。”
骅幼慈点点头,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早上那个女孩儿回头看她的那个眼神,于是她又问道:“那如果真有这么好的方式,为什么那些心理和精神都很严重的病人不来接受这种方法的疗愈呢?”
冯立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众生的可怜之处,因为他们只相信医学,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心。”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骅幼慈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两滴泪又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