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远跟马天佑是同乡,对马天佑很是欣赏,对他一直也颇有照顾。
所以,在很多干部眼里,马天佑是王明远一系的人。
马天佑也没法改变别人的看法。
他从来都不喜欢去站别人眼里的什么队。
跟单位请假这件事,王明远是书记,黄富贵是直属上司,马天佑跟这两人商量好就行了。
镇长吴知秋那里,等定下来再去打声招呼就是了,现在就是去找他汇报,吴知秋也不可能表态。
马天佑拎着两瓶酒敲开王明远家门时,已经是晚上7点过了,往常王明远一家早都吃过饭,去外边散步了。
今天一家人,包括黄富贵在内,都在等马天佑到了才开饭。
其他人很快吃完饭下桌了,马天佑跟两位领导继续喝酒,递了一根烟后,自己也点了烟,才慢慢说出了自己已经应聘上禹南日报记者,今晚跟领导报告,然后想请长假或停薪留职的事。
黄富贵不便先表态,只说这件事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还笑骂马天佑老爱搞先斩后奏。
王明远皱着眉头,抽了半截烟,方才开口:“老黄,小马这件事,你有啥想法?”
黄富贵故作苦笑道:“领导,他要是下决心要走,我也拦不住啊,只是他这个笔杆子走了,实在可惜啊。”
王明远叹道:“是啊,小马写文章的水平,完全可以跟县里那些秘书比一比了,在白龙镇这种小地方工作,确实有点委屈他了。这里的确实太低了,别我看是镇上的书记,往县里调动工作这种事我也帮不上忙,我们都是没啥背景的人嘛。”
马天佑见王明远没表态,只好又开口:“两位领导,就我这性格,你们也知道,我是真不适合当干部,除了写写材料,别的工作啥都没做好。”
黄富贵笑道:“马天佑,你小子别谦虚了,你的能力有哪个领导不认可。当初好几个部门争着要你,我是费了好大一把劲才抢你过来,结果这才刚一年你小子就想飞了。”
马天佑无语以对,只能端起酒杯表示敬意,然后自己一口干了。
他当然明白,自己所谓的能力其实没啥屁用,财政所也好,镇政府也罢,怎么可能离不了他马天佑这样一个人。
事实上,他要是走人了,包括在领导眼里,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总得有人来顶上他这个职务嘛。
而且,这个年代各地机关单位,包括乡镇在内,人事上都是比较臃肿的,包括前两年都还鼓励过干部特别是乡镇八大员离职创收,结果自然是没人愿意离开。
王明远也没打算阻止马天佑离职,也知道阻止不了,当下就问马天佑希望以什么方式请这个长假。
马天佑答道:“领导,最好能停薪留职吧,这样对单位也有利。”
马天佑的意思,两位领导自然都明白,他停薪留职是单位内部的事,只要没辞职,工资奖金加办公费用,都还在财政局的预算表内,一年加起来也有七八千了。
这笔钱,当然会便宜了单位,相当于马天佑私人贡献了。
当然,如果马天佑不在职又照拿工资,那很多人都会有意见,对领导来说这也是严重违纪的事,不可能有人愿意为他马天佑冒这个风险。
事实上,前一世马天佑找王明远汇报这件事,最后便是如此处理的。直到四五年之后,因为政策有了变化,马天佑也只能选择正式辞职了。
果然,王明远表态了:“那就先停薪留职吧,现在国家针对公务员并没有这项政策,所以限定在我们单位内部知道就是了。像小马这样的年轻人,凭自己的能力走出了白龙镇,我倒希望这件事能刺激一下其他年轻干部,不然成天都躲在宿舍里打牌,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我看哪,最近也该开个会,整顿一下作风了……”
马天佑马上举杯表示感谢,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这个什么停薪留职,主要是为了回家应付父母。
前一世,马天佑选择走这条路,家里就没人赞同过,同学朋友中间,也仅有一两人表示支持。
都觉得他丢下铁饭碗跑出去浪,太傻。
20多年之后,马天佑也终于承认自己当年是在犯傻。
这个社会套路太多,哪里是想象中那么好浪的。
马天佑带去两瓶酒,又抢着先启开了,今晚喝的就是这两瓶酒。
等两瓶酒喝干了,王明远还要再开酒,表现出主人应有的待客之态。
这时候,马天佑起身告辞了,说晚上还得赶回老家,跟父母通报这件事,然后明天又得赶往禹南,正式开始实习记者了。
马天佑在街上拦了一辆摩的,花10块钱车费,赶往与白龙镇相邻的仁安乡老家,和平村。
这时候,已是晚上10点左右了,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灭灯睡觉了。
夏夜凉风打在脸上,马天佑忽然想起前世十余年后病逝的父亲马政学,一时泪落不止。
他决定,一年之内,一定要抽时间陪马政学去省城找家最好的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身体。
如果暂时没问题,也必须尽快让他脱离辛苦的农作生活。
今晚月色不错,如同一张遮了小半的透亮大饼悬在半空。
摩的在一处小山坡前停了,借着月色,马天佑循着一条不足2米宽的土路,朝半山坡上一户还是土砖瓦房的人家走去。
路边的人家,不断有一条条土狗被惊起,一阵阵狂吠如同接力。
“汪汪,呜嗯……”
走到这个山坡院落最后一户人家,院坝里一条黑狗先是狂吠,跟着又是一声亲昵的,如同撒娇似的低吟。
眼见一个肥乎乎的身影,朝自己欢喜扑来,马天佑倒被吓了一跳。
拍拍狗头,在堂屋门前站立片刻,马天佑调整了呼吸,而后轻轻叩门。
“谁啊?”
“妈,是我。”
李秀珍揉揉眼皮,拉灯起床开门。
“天佑啊,你咋这时候回来了?”
“这时候回来有事嘛,妈,你们睡了多久了?”
“我们都睡下一两个钟头了,你也早点进屋睡吧。”
“妈,现在还不能睡,你叫爸也起来,我有事跟你们商量。”
“啥事不能明天再说啊。”
“有重要的事,明天一早我还得赶路呢。”
“老马,你起来……”
“我都起来了。”
马政学披着一件挂着破洞的单衣跨进堂屋,马天佑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没想胸口先是砰砰跳过一阵,很快又平静下来了。
或许前世梦中相见过太多次,或是刚才在路上哭过了,眼泪已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