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门缝间斜洒进来,铡刀般由儿子眉边划到下巴。
儿子将阿井尸体平放于床,收拾干净地面水迹,仔细擦了塑料板凳,是家里唯一家具。他手拿抹布,蹲低身子,突然低声问:“找谁?”
破败木门缓缓推开,月光映入未干水色,清冷逼人。
瘦高人影立在门口,低头,双眼似两个黑窟窿。开口讲英文:“转过来,让我看你的脸。”
儿子叹气,后背发烫,心知生死一线。他扭头,只露了个侧脸。黑暗中便亮起火光,一团血花爆开,儿子闷哼倒地,压碎塑料板凳,整个后背瞬间染红。
黑影踱步而入,踢翻儿子,拿出照片与之比对。念道:“命可真大,当了培养槽还能活下来。上帝照顾你,可惜我不能照顾你。”
他来到床边,打量阿井,只看一眼,子弹已射入眉心。神经病般碎言细语:“死了好,死了不遭罪。我打你一枪,你不算自杀,不算自杀就能上天堂。听说天堂都是好人,亚洲人也没关系,上了天堂会变金发,比现在漂亮。金发美女,嘿嘿……高兴吗?”
儿子伏于地面,脸颊被自己的血水浸泡,嘴角渗入腥味,阵阵恶心。他双目圆睁,想动,却动不了,子弹透体而出,肩胛骨碎裂。稍一用力,痛入骨髓。
黑衣人环顾四周,撇嘴:“满屋骚味,好像30个流浪汉在这开了派对。”屈膝,低头看着儿子,消音器拨动儿子脑袋,再三印证:“我不是鲁莽的人,而且我杀人很贵的,千万不能杀错。你别介意,再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说着拿出手机,摄像头对准儿子,啧了一声:“笑一笑,别苦着脸,对,这样,笑一笑。”两指捏住儿子嘴角,用力上推,推出个古怪笑脸。
摩托罗拉V3,那个年代最顶尖的手机,30万像素下的脸,如同紫青色的葫芦。黑衣人按出发送键,跨坐在儿子身上,笑眯眯地盯着他:“别急,一会就好了,我也送你上天堂。你看看,你这脸还挺帅的,换了金发肯定非常迷人。天堂没有残疾人,你能站直了,是不是很高兴。”
突然嗡一声。
黑衣人翻开手机,上写:确认,允许清除!!!
下有两个选择,yes、no!!!
“到时候了,再见朋友,下辈子做个有趣的人。进屋到现在,一句正经话都没跟我说,你也太无聊了?”
黑衣人枪口顶住儿子眉间。
鲜血如同高压水管,箭般射出,直冲屋顶。黑衣人目眦欲裂,双手紧捂咽喉,血水由指缝激射,怎样也无法止住。
3秒钟后,翻身倒下,不知死活。
儿子手中紧握一片被压碎的塑料凳子腿,边角锋利如刀,挂一片肉丝……
他只想着一件事,不能死!绝不能死!!!
不知哪里迸发出的超人毅力,疼痛瞬间消失,升起一股不讲理的自信心。他眼中看到生机,黑衣人的破绽无限放大,一击得手。
儿子挣扎起身,摇晃着来到黑衣人身边,那人仍未死透,双眼紧盯儿子。
沾满鲜血的手,拾起套了消音器的1911,火光闪现,子弹射穿黑衣人颅骨。儿子看也没看,筛糠般抖索,跪倒床前,脸埋进阿井胸口。音似泣血:“对不起……”
三个字,用尽全身力气。
儿子瘫坐,不知多久。
终于缓了口气,在黑衣人身上翻找。
两个弹匣,一把手枪,一张房卡,一部手机。
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他收起这些东西,手机上仍然显示,YES、NO!
儿子手指抖动,按下了YES!!!
……
儿子走入黑夜。
铅云,无星无月。
风起,血腥漫天。
他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却发现世界在变化,视线逐渐变高,弯了十年的腰,莫名直了起来。儿子无法理解,但这无疑是愉快的,他想大叫,想奔跑,想跳舞,想歌唱。但没人分享,快乐便不是快乐,只是一种感受罢了。
身后窜起火光,烧红了半边夜空。
儿子没有回头,一直走出巷子。
巷子口一间报亭,因火势骤大,吴伯光着膀子站在街边。观望是否会波及自己,尽早做出打算。他皱眉,仔细打量,火光中走出一人,是你?
吴伯快步迎上:“怎么回事?你自己,阿井呢?”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紧抓儿子双臂,不住盘问:“阿井呢?她在哪?”
儿子不言不语,眼底敛住挣扎之色,任由吴伯推搡。
“王八蛋,阿井救你一命,你把她自己抛在火场?”吴伯怒骂,错身要冲进巷子里。
儿子突然抓住他,不由分说,带着吴伯进入报亭。
关门!!!
玻璃上斜甩出血迹……
儿子眼神空洞,推门,木然而出。他一拳砸碎窗口,掏出报亭里的电话,拨了报警号码:“这失火了,有人死了。”
接线员问什么地方?儿子一一回答。
又问:“姓名?”
儿子沉默,片刻后,淡淡道:“阿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