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手握人命,心住恶鬼。无时无刻不绷紧神经,因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沈青山下嘴唇向外鼓出,法令纹深而干瘪,眉间拧起川字。他不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老沈还没回来,小胡问起,他该如何回答?
一名满脸水锈的汉子身背梭鱼,鱼身堪比孩童。那汉子嘲笑般对沈青山大声说着什么,见沈青山低头不语,他更是来劲,与旁边人哈哈大笑,旁边人似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顿时前仰后合。
靠在车旁的沈青山突然跑了过来,一脚将背鱼汉子踹翻在地,同时挥拳打倒了他旁边的人。那背鱼的汉子长年在海中劳作,身体极为强壮,骂骂咧咧爬起来扑向沈青山。
沈青山营养不良,劲力不足,但好歹出自行伍。拳肘结合,又将那汉子干倒,他一屁股坐上去,双拳猛抡。拳头打在脸上的声音清脆悦耳,沈青山似乎着了迷,一拳接一拳,鲜血四溅,血肉模糊。
当地人各有帮派,已有数十名带刀者围了过来,目露凶光,跃跃欲试。
所有人都在靠拢,人群越聚越大,渐渐失去控制。争吵声和吼叫声喧闹震耳,有人朝他身上扔石头,还有人踢他打他。
用不了三分钟,沈青山必然分尸当场。
砰!!!
枪响!
小胡推开人群,将沈青山拉起,枪口直指人群,狠声道:“草尼马的,谁敢动一下试试?来,过来啊!嫐你妈妈别!!!”
黑瘦的男人们挤到新老菜身边告状,但新老菜又不敢得罪金主,只好一巴掌一个把他们打回去。跟小胡赔着笑,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和英文胡诌了几句。
“走!!!”
小胡杀气腾腾,根本不管他。举枪后退,来到车旁。他突然瞪起眼睛:“老沈?老沈呢!!!”
沈青山低头靠住车门,一言不发。
小胡转头盯着他,怒道:“问你话呢?操,抬头,老沈呢!!!”
“哎哟……”睡眼惺忪的老沈在驾驶室里探出脑袋,搓着脸皮问:“咋了,胡哥,这是干啥呀?”
他看到周围人的架势,吓得一激灵,脑袋又缩了回去。
“上车!”
小胡如同天神下凡,一个人镇住一群。启动皮卡,扬长而去。
小胡一打方向,车身倾斜,他问道:“老沈啊,谁他妈让你在车里睡觉的?”
老沈耷拉着眼皮,一副窝囊相:“你去干女人,我也没的干,只能做梦娶媳妇了。”
“操!”小胡笑骂一句,接着说:“你兄弟在外边跟人拼命,你他妈也不帮忙?”
这是沈青山头一次认真的看了小胡一眼。
“胡爷……”老沈一亮他那柴火棒似的黑胳膊,苦着脸说:“我想帮,也得有那本事呀。”
小胡只叹气,不说话。踩了脚油门,车轮碾过水坑,水坑里飘出半只被泡烂的手掌。
……
傍晚小胡来了一次,询问为何打架。
沈青山说压抑太久,当时感觉自己好像疯了,事后什么都不记得。小胡拍拍他肩膀,这种感受他能理解,说很快就结束了,忍忍吧。
沈青山送走小胡,视线落在花棚外。儿子像王八一样探着脑袋,身体折成九十度,跟在金大棒屁股后端茶倒水,时不时赔笑几句,送根烟过去。
儿子这腰被金大棒打断了,若有幸活下去,怕是也半生如此。
收回视线,来到老沈旁边蹲下,跟他一同收拾半麻袋木薯。轻声问:“怎么样?”
老沈四下打量,无人,才开口道:“凌晨三点工人进棚睡觉,我们三点半行动。”
“嗯。”沈青山表示在听,但老沈却不说话了。他皱眉问:“然后呢?”
老沈侧头凝视他,神色复杂:“你不要怪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晚你只要跟着我就行,其他别问。”
“嗯。”沈青山又点头,随即起身离开。
夜幕泼了一层墨,漆黑中挂着弯月。
弯月阴冷,勾起几缕残云。
工人络绎进入工棚,身体疲劳至极,一闭眼便沉沉睡去。金大棒和监工也回到二层小楼,他们虽不劳动,却跟着熬夜,同样困乏。说了几个荤段子,四仰八叉倒头睡下。
偶有夜鹰振翅而起,蝉鸣忽大忽小,卧于臭水沟的癞蛤蟆“咕呱”唱个不停。
老沈压抑着兴奋和紧张,双眼贼溜溜转向夜色。他用床单做了个简易包裹,内装吃食饮水,用力紧了紧,猫腰摸了出去。
四下无人,他心神一荡,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早已在脑中构思万遍,今日终成现实。他轻车熟路,由厨房绕到花棚。整个血汗工厂有四栋建筑,花棚为主要工作点,占地近百米,修缮牢靠。另一处为双层小楼,是金大棒等人居住场所。
还有一溜破烂板房,为工人睡觉之地。至于厨房,简陋得像是茅房,暂且称为第四处吧。
外围两米半高铁丝网,可谓插翅难飞。
老沈研究数年,发现花棚后最为隐蔽,距离二层小楼和工棚都有段距离,弄出点声响也不会惊扰别人。从这里翻墙出去,简直完美。
老沈蹑手蹑脚,闪身来到花棚后。
一米的窄道,紧挨围墙。他双手颤抖,慢慢摸到铁网上。入手冰凉,毛刺儿划破皮肤。
终于等到这一刻!
老沈心跳过速,双腿虚浮,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旁边突然有人问:“哪去呀?”
老沈心里咯噔一声,头皮立刻炸得发麻。
就看金大棒捏着小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夜色昏暗,视线极低。加之老沈日夜思量,最终时刻难免紧张过度,有人跟到身旁还不自知。
“我……我我……我撒尿……”老沈腮帮抖动,挤出几个字。
“哦?”金大棒笑着点头,将大棒立于墙边,小鸡子往外扯了扯:“一块尿吧。”说着哗哗尿出一溜骚气。
老沈呆立当场,大脑空白一片。金大棒踢了他一脚:“尿啊。”
“啊,尿,对……尿……”
老沈解开裤带,半截树皮似的玩意吊在裤裆里。他憋得满脸痛红,却是半滴尿也甩不出来。
“咋?不是来尿尿吗?”
“尿……尿不出来……”老沈带着哭腔。
“那不行,必须尿出来。”金大棒舒爽地打了个激灵,提起裤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笑道:“难不成,你是要逃跑?”
“不是不是,是尿尿。”老沈使了吃奶的劲,屎都挤出来了,尿却没有半滴。
“你背的什么?”
“没……没啥。”
金大棒扯着老沈的小包袱,一把给他摔个跟头,几个土豆和木薯散落而出。金大棒目光扫过,嘬着牙花子说:“尿尿还用带晚饭?你这尿可够长的。”
老沈满头大汗,只字片语亦无法说出。
事到如今,必死无疑了。
“起来,站起来。”金大棒抄起大棒,厌恶道:“赶紧的,像个娘们似的。裤子,你那满身老树皮就别显摆了,麻溜穿严实了。”
等老沈哆哆嗦嗦地提上裤子,大棒已落到肩头。
有脆响,老沈周身巨震。
此刻他才知道,原来骨折不只受伤的地方有反应,全身都有共振,连牙齿都麻了一下。
疼痛随之而来。
“啊……”老沈尖叫,叫声戛然而止,被一只大手扼住。耳后喷来热气,声音是冰冷的:“闭嘴。”
老沈立刻闭嘴。
沈青山缓步走到月光下,身后紧跟着儿子。
“****!!!”金大棒咧嘴,有笑容,没笑声:“一个残疾小孩,一个骨折老头,还一个瘦狗男人。跟你们动手都丢人。”
一双血红的眼睛突然顶到他面前,金大棒腿肚子转筋,踉跄后退。小臂冰冷,有血光闪现,大棒脱手。
沈青山提着尖头菜刀,疯也似的扑了上来。
金大棒胆寒,但他杀人如麻,早已煞气噬心。两三步便转守为攻,与沈青山展开野兽般的撕咬!!!
沈青山很快力衰,被金大棒压制,刀尖倒转,直抵心口。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本想留你一个月,没想到你急着死,很好!”
金大棒全身力量压于双手,将刀尖一寸寸逼入沈青山身体里,鲜血浸透跨栏背心,瞬间湿红一片。
老沈强忍剧痛,挣扎起身,捞着大棒要去帮忙。谁知稍一用力,嘴角便流出血线,大棒当啷掉落。他突然望向儿子,低吼道:“去帮忙啊!!!”
儿子身体折成九十度,王八似的瞪圆双眼。他过去要拾大棒,指尖一碰,全身都跟着痉挛,大小便登时失禁,屁股黄乎乎一片。
这根木头棍子,对他来讲,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