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萧征鸿，但我依然相信没有什么是他挺不过来的。”
“回到武川两天了，今天发烧，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去医院要开点药打一针。没想到直接被抓起来隔离了。没有人能料想到这次的事情竟然如此严重。每天在网上看到人心惶惶的城市，我感觉自己好像都日子不长了。”
“所有人都打电话来问我的情况。我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但是能瞒住一时算一时吧。我告诉他们我只是冰淇淋吃多了发烧，没有大碍。但明显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但我每天还能活蹦乱跳地跟他们说话，至少也还没死。”
“最近几天似乎越来越难受了，有时候一口气都提不上来。和萧征鸿他们打电话都需要费极大的力气，有时候还要依靠呼吸机。有人曾说，生命就是在痛苦中死去。我一直不赞同，但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了。”
“阎王能定人死，又如何能定人生呢？只有‘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又何曾有阎王叫你不要死，谁敢勾你魂魄呢？所谓命数就是该来的终究会来，在劫难逃。寒来暑往，叶黄叶落，谁也逃不出命运的掌心。无论准没准备好，都是要面对的。”
“今天又活过了一天。”
“我还活着。”
……
周煜放下手机，将手覆在额头上，无声地咧嘴笑着。
他的眼窝深陷进去，黑眼圈极为沉重。脸颊也削瘦了许多。本就白皙的脸上更像是施了大量的粉，看不到丝毫红晕。只是眼中似乎还透着光芒，并不空洞。他的生命之火还没有燃烧殆尽。
如果可以，他真想再见萧征鸿他们一面啊，哪怕是从视频中看到也行。但他不想让自己现在这憔悴的样子暴露在萧征鸿面前。
“周煜，该去做检查了。”护士走进来说道。
“等我十分钟好吗？”周煜拿起手机。
“快点。”护士答应了，站在一旁等着周煜。
“当有人突然从你的生命中消失，不用问为什么，只是他或她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你只需要接受就好，不论朋友，还是恋人。所谓成熟，就是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无能为力。有些消失是会再见到的，而有些是彻底回不来的。我自恋一点，不要因为我的消失而借酒浇愁，虽然你肯定会很不屑地说根本不在乎我死不死的。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恐怕还是会坐在阳台上抽烟喝酒。我说要不你去烫个头，这样就占齐全了。
我们都在尽最大的努力活过，生命有终点，但有些东西是没有终点的。
无论未来如何，都是值得期待的。或许有些可笑吧，我一个已经没有未来的人在跟你谈论未来。
煽情的话就不说了，我自己听着都犯怵。总之，我会报你名号的，希望能管用。不过记得给我打钱过来，不然我缺钱了就去找你。”
周煜在和萧征鸿的聊天界面上打下了一大段文字，然后保存草稿，没有发送出去。
随后又在自己家族群里也编辑了一段文字，“爸妈，各位长辈，周煜不孝，没能扛起老周家。但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希望你们不要怪我。爸妈，你们实在不行可以再去练个小号，我不会介意的（虽然介意也没用，也介意不了了）。老周家的香火不能在我这就断了。
这也不是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你们仅有的一些白发都去染黑了，指不定我白发比你们的还要多。看开点。
我名下的产业还有基金股票什么的就留给你们，至于存款，你们帮我捐了吧。捐给那些需要救命钱的人。也算是给我自己再积点阴德了，能在下面好过点。”
周煜的手指顿住了，迟迟没有再打出一个字。
“算了，就这样吧。想说的东西再多也说不完了。”周煜轻叹了口气，将手机放下。
“可以了吗？”护士问道。
周煜点了点头。
“其实没必要这么悲观的，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确定，但在我们这也不算是最严重的，说不定有希望。”护士说道。
隔着口罩，周煜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想来应该带着些同情吧。
周煜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也许会发出去，也许不会，这都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周煜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又是一句“无量天尊”，紧接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这要是放到外面去，得被信徒当作二五仔给处理了。
但在这，他只是希望借这些给自己一点慰藉。
我这一辈子不信鬼神，不信仙佛，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些能给我些许安慰。
人如果真的能化成鬼，或许死亡就没那么可怕了。不过是用另一种能量形式存于世上。
周煜撩起袖子，手肘附近布满了一个个细小的针孔，若不仔细看，只当是汗毛。
又是一个针孔留下······
有些时候，他真想扯掉输液管，冲出这栋白色的建筑，看一看外面的花花草草，感受一下春天临近的脚步。
但他做不到。他唯一能干的事便是躺在白色的床上，从屏幕中看看这个世界。
前几年想看却一直没能抽出时间看的电视剧他一口气看完了。奔波了许久，没想到却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放了个假。
周煜回到病房，躺在床上看着窗户外的天空。
夜幕降临，远处高楼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暗淡了许多。见不到一颗星星，甚至冷月也被乌云遮蔽了，只是偶尔洒点清辉下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我有多久没能这样好好地看一看夜色了呢？”周煜轻声自问。
从这看去的夜色很枯燥，没有任何美感，但周煜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在欣赏着一张清明上河图般，神情格外认真、投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周煜喃喃自语，“又有谁能长久呢？今朝共婵娟，明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