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德大师笑了笑，“听说左将军杀伐果决，没想到今日一见，却又神色内敛，当真有吞吐八荒之心。”
吞吐八荒？
左胤笑笑，对于这种奉承，倒也没放在心上，他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怎么认出来的？”
一德大师笑道：“恐惧，有很多种，这只黑豹的恐惧我能感受出来，是因为同类被杀的恐惧，当今之世，只有苍南军才会有猎杀黑豹的机会，至于能够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达到气合境，苍南军中，也只有一人罢了。”
“嘶——”
左胤，缓缓抽刀。
日光映照着寒光，影影绰绰。
明明被太阳照射着，黑豹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冷意，似乎空气中的温度，突然之间降低了很多。
一德大师的眼中，有些疑惑，“刚刚还懒懒洋洋，现在左将军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左胤冷声道：“刚刚，是因为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平和之意，没有杀机，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你，这恐怕也是那些民众对你顶礼膜拜的原因吧？但是对我而言，平白无故对一个陌生人有好感，还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当真让我不爽。”
一德笑笑，“将军岂不知道，天下之事，皆由缘起，皆由缘灭，乘势而来，顺势而往，又何必在意？”
左胤身上气机有些凝聚，“大师所言，一会引用佛学的‘六道’之说，一会又引用道学的‘势’之说，当真杂糅。”
一德双手合十，“世人只知佛道两学皆为出世之学，却不知其设立之初，便是解众生之惑，由此观之，亦可称之为入世之学，各派学说，殊途而同归，既然如此，何必分离而言呢？”
可惜，左胤已经凝聚了全身的气意，在一德的话音刚落，他就悍然地向前。
一瞬之间，他体内的气流，宛若沸腾之水，炸裂开来。
无穷无尽的力量，突然间充满全身，又如同老树生根一样，蜿蜒盘绕在左胤的刀上。
“吱——”
“吱——”
精铁的刀刃，在轻微的颤抖，那是刀刃不能承受左胤气意的缘故。
左胤咬牙，一刀横斩！
“嘶——”
他周围的空气，似乎活跃了起来，流淌在他的周围，宛若大河。
河水！
一德点点头，一般来说，一个人的气意，是能够看出很多东西的，眼下左胤的起手，显然大气磅礴。
“啪。”
一德双手合十，两掌之间，圆润的木制佛珠，突然间金光大作，一个“卍”字，隐隐绰绰地出现。
我佛慈悲！
腰刀砍在卍字印上，明明是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印记，但在左胤持刀的手，却突然震颤了起来。
如同撞到了巨大的石墙之上。
他面前的卍字印，看起来不过一个巴掌大小，却在左胤的感知之中，无限宽，无限高，无限深。
亘古长存！
“咔，咔……”
左胤的腰刀，发出一连串的声音，似乎在左胤气意与卍字印的夹击下，不堪承受。
以两个人为中心，周围风声大作，原本已经有些绿意的皂荚树，树枝不断地弯曲扭转，如同骨折的士卒，看起来异常恐怖。
“砰！”
左胤一下子后跳，同时瞬间换气，再次提刀。
刚才，只是试探，现在，才是杀招！
左胤，一刀挥出，刹那之间，空气似乎沾染上了一股枯黄的洒脱之意。
原本无形的气流，突然之间变为了黄色。
与金色的佛光，分庭对峙。
“黄河水！”
一德的眼中，原本古井无波，此刻却有些变化。
竟然是黄河水。
果然是黄河水。
刹那间，平地之上，土黄色的气流，肆意的倾泻，甚至汹涌到要冲破这座院落的保护层。
一德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怒喝道：“五蕴皆空！”
巨大的保护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狠狠地压在原本要冲天而起的黄河水之上。
这一幕，让左胤想起了某个故事中，被压在山下的猴子。
他迅速后退，两个人，又开始对峙起来。
黑豹乖乖地溜到屋檐底下，看着两个人。
覆盖整个院落的巨大屏障，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一德大师点点头，“‘黄河水’，千里奔流不复回，本身就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左将军气意，当真乃年轻一代的翘楚。”
左胤淡漠道：“你，是谁？”
一德大师笑了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眼下，左将军万金之躯，不能折在了这里，待你回到苍南，那么天下，恐怕风云又起了。”
想了想天下的局势，左胤的声音，更冷，“天下风云，已经起了。”
一德双手合十，“不错，但是左将军返回苍南，整个天下的格局，将会截然不同。”
“哧——”
左胤将刀收回了刀鞘之中，这柄腰刀，已经满是裂纹了。
一德的眼里，露出微笑，“终于打算收手了？”
左胤满不在乎地道：“打不过，自然不打了。”
一德点点头，随即伸手道：“请。”
左胤径直走到院落之间，一屁股坐在唯一的凳子上。
“哼——哼——”
那个黑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又从屋子里叼了一个小板凳出来，欢喜地放在了主人的脚下。
左胤冷笑道：“主人既然有两条凳子，又为何放起来。”
一德笑笑，“因为我并不知道，客人是否愿意入座。”
“啪！”
“啪！”
乘着两个人说话的时间，黑豹又把左胤脚下的刨子和木板叼放在了主人的脚下，随即安静地卧下。
“哗——”
“哗——”
一德手中又开始打磨木板，左胤坐着，突然问道：“大师，对占星术了解多少？”
院落之中，瞬间安静异常。
一德停下了手中动作，黑豹突然噤声。
死寂，笼罩了这里。
左胤没有继续说，而是耐心地等待。
一德叹了口气，“通过星辰轨迹，来预测天下事，众生事，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道学讲究‘羽化’，佛学讲究‘涅槃’，便是天下众生，可通过自身修行，证得自己，亦可通过修行，达到人力不可为之事。”
左胤听出了一德的意思，眼中一凝，“占星，突破了归一境？”
“轰——”
原本晴朗的天空之中，雷声大作，轰轰隆隆的响声，让黑豹突然呜咽了起来。
一德苦笑一声，“左将军，有些事，不可说，不可说啊。”
对于一德的话，左胤自然不会全信，只是却也有自己的思量。
自己曾经有过两场奇特的梦境，一场梦到疆外荒野之中，白骨宫殿之内，有红衣女子，供奉三神像，而他在汴安城的占星台上，也遇到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同样是供奉三神像。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先皇改名为永寿，寓意寿元永存，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笑话，但是占星台上的那个女子，必然有独到之处，否则堪称雄主的先皇，怎么可能会轻信。
一德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这种事情，当今‘天下第一’的李仙人，必定知道，左将军想要了解细节了，何不去问问？”
天下第一四个字，一德咬得极重，听上去倒有种讽刺的意味。
如果归一境之上，仍有强者，那么李太白，又怎么可能是天下第一？
左胤默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在“逃难”的人罢了，眼下所想的，也就是为一个老人讨个说法，讨个公道，有些事情，还是日后再说吧。
不过，从一德的口中，倒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左胤想了想，还是双手合十，对这个大师表示感谢。
一德大师同样合十回礼，只是，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将军日后，还望能多怀善意，不可杀戮过重。”
左胤点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无所谓杀戮重不重的问题，该死的，自然要死，该活的，我左胤也没有兴趣。”
说罢，左胤转身离去。
看着少年一往无前的气势，一德苦笑了道：“一朝拔剑起，十年苍生劫啊。”
苍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