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下，闻西舟依然侃侃而谈。
“顾妹妹，难道我在你心里，当真如此不堪么？我与决明多年的交情，你们顾家应该知道我的为人。”
“起初，你年纪尚小，决明疼你怜你，我亦将你当作亲妹妹看。”
说话间，他的目光放得柔和了不少，如羽毛般轻轻拂过少女清丽的脸庞。
“但从去年起，我偶然发现，顾妹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
闻西舟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动情的意味，教人听了分不出是真是假。
“你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个再细微不过的动作……”
“在我心里都如同打上烙印，烫得我的心头发热，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妹妹。”
顾君宁的脸色变了，冷冷瞥着他道：“闻郎君请自重。”
闻西舟苦苦一笑，眸子里泛起丝丝缕缕涟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顾妹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你真的忍心教我这辈子求而不得吗？”
顾君宁对他这席话无动于衷，只嗤笑道：“若人人都能有求必应，那我为何不能求个长生不老，求个羽化成仙呢？”
她的语气虽淡，但闻西舟听了觉得格外刺耳。
这淡淡然的轻嗤，只令他觉得面前的人儿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仿佛，他在谁身上，见过这种贵胄天成的感觉。
“闻郎君，我念在你与家兄交好的份上，请你打消这个念头，以后莫要再让媒人登门。你依然是我顾家的旧交，是我兄长的同窗。”
闻西舟心中隐约泛起丝怒气，不知是因为她的冷淡，还是这似曾相识的矜贵淡漠。
“妹妹何必把话说得如此绝情？”
“在下不才，因我是家中独子，将来需继承家业，不得参加科考。虽不能为妹妹带来诰命加身，但你若嫁我……”
“凭闻家的家底和我的才干，我能保你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些，我都愿意给你。”
顾君宁笑了笑，眼神冷静无波，答道：“山珍海味是吃，粗茶淡饭也是吃，不过都是进五谷轮回之所。”
“难道闻郎君至今还以为，我顾君宁终其一生，所求不过富贵逼人吗？”
顾二爷在外面听得揪心。
这丫头说的什么鬼话，她不要这泼天的富贵，他们其他人还不能要了？
他的心思仿佛被顾叔陵看穿。
顾叔陵紧紧攥着拳头，目露威胁地斜了他一眼。
院子里，闻西舟背对着门口的三人，依然微微笑着，低语道：“我知妹妹生性高洁，但我愿倾其所有，供妹妹衣食无忧，陪妹妹悬壶济世。”
“顾妹妹，我听你二哥说过，你不是最喜欢海棠吗？”
闻西舟话锋一转，神情柔和，轻声道：“我早已命人修了个院子，种了满园海棠。”
她若嫁过来，便随他一道，住进那座海棠院里。
春天，他陪她栽花种草，陪她背着药筐进山采药，笑语盈盈地听她讲解药理。
夏天，他命人从冰窖里取来冰块，亲自给她扇风打扇，看她提笔研墨，与她坐看流萤。
秋天，他带她去慈云寺赏枫，她穿蜀锦裁就的碧色罗裙，在漫天红叶里，走进他的画中。
冬天，他为她焐手，将她裹进怀里，两人就着炭火，坐在廊下温酒，听雪花滋滋融化。
这样的日子，他想与她过一年，两年，十年，乃至一生。
“顾妹妹，海棠花快开了，随我去看看，可好？”
闻西舟说这番话时，语气里的甜蜜温柔好似蜜糖，仿佛快要滴出来了。
“你只需点点头，满园海棠，闻家的一切，还有我，我这条命……”
他动情地捉住顾君宁的手，柔声道：“都给你，好不好？”
冯氏年近四十，遥遥听得这席告白，整颗心都软得快融化了。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为之落泪。
“三娘快点头啊……”
顾叔陵的眉头深深皱起，似乎想走出去打断他的话。
但顾君宁只是轻轻抽回手，将手藏在袖中，淡淡道：“我是个大夫，从来只会救人性命，何时要过人命？”
“小时候，我独爱海棠繁盛，喜欢是喜欢，但后来发觉海棠无香，自那以后便不喜了。”
闻西舟的眸子蓦地一黯，脸上浮起惊讶的神情。
他万没想到，他精心编排的这席话，竟然丝毫也没能打动她。
她仍然冷静得可怕，像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潭。
“至于闻郎君说的那些，并非奴今生所求。”
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对她来说不过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闻郎君，不知你可还记得，上元灯节当日，你曾与我一同放灯许愿？”
闻西舟点点头。
“我虽不知郎君心愿为何，但我的心愿，并非靠郎君娶我，靠依附闻家才能实现。”
顾君宁朝他福了福，礼貌而疏离地笑笑。
“郎君错爱，奴无福消受。但君宁一生所求，也绝非郎君能给。”
说完，她缓缓直起身，转身离开了。
闻西舟留在原地，指甲狠狠地掐入掌心。
冯氏急了，忙用眼神问顾二爷该怎么办。
顾二爷也六神无主，这些小儿女家情情爱爱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知道什么？
这时，顾叔陵快步走到他面前，依礼揖了揖道：“灵均，可否听我一言？”
“决明？”闻西舟微微一惊，勉强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抱歉，我本想来找妹妹，刚好听到你与她说话，不便打扰……有些话，我这个当哥哥的，替她来说吧。”
“哦？”闻西舟眯起眼，眸子里流淌过一阵冷意。
顾叔陵认真地说道：“这门亲事，就算宁宁同意，我也不会点头的。”
他刚才描绘的婚后生活的确再美好不过。
但换成任何女子，照样能与他一起过那样的日子。
“灵均，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非宁宁不娶。”
“宁宁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虽与灵均相识多年，但并不能仅凭寥寥数语，就此将妹妹托付给你。”
说着，顾叔陵替妹妹朝他长长地揖了下去，“既是如此，还请灵均另择良配。”
“我妹妹，宁宁，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