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起的小雨,像烟像雾,遮挡着远远近近的山峦。夜色渐渐落下了黑色的帷幕,快要遮掩住天边唯一的一溜灰暗。
月黑风高,一个少女摸黑跋涉在积满水坑的泥泞大道上,这是一条两山夹持的深沟中的土公路,两边奇峰突兀,悬崖高耸。农民集资正在修建土公路,已经挖了半边道出来。
早上,秋莎和同学们相约,在毕业前,一起到深山里采摘桂圆。虽然小雨不断,但这阻拦不了他们的行程。
他们乘坐一辆长安车,来到离校园六十公里以外的燕窝山,当大家嘻嘻哈哈地把桂圆过了秤,搬到长安车上,准备返程时,秋莎突然想起刚才看见的崖边挂满枝头的桂圆,她可舍不得那枝桂圆,几乎吊弯了树干,便跑回去,爬上树去摘。
站在树杈上,秋莎扬起双手去摘头顶的桂圆,用力拉住一枝结满果实的枝桠,把枝桠一点点朝身边拽,眼看就到自己面前了,左手突然抖了一下,枝干随着惯性重重地弹了回去,右手逮着枝桠的秋莎被带到半空中,枝干“咔嚓”一声断裂,她被重重摔下了崖壁,尽管她大声呼叫同学,可是离得太远的同学们,听不到她的喊声,也根本不知道秋莎掉到了山崖下,反而启动长安车出发了。
车辆的轰隆启动声传了下来,“糟糕了,同学们返程了。”她又急又恨,顺着崖壁爬到一米多,就滑了下去,试了几次都不行,表皮的青苔弄湿了她的衣裤。
细雨还在下着,秋莎狼狈地想,只得自己想办法回去了,再着急也是没用的。
一阵溪水淙淙的流动声从田坎处传来,沿着水声,秋莎找到了隐藏在荒草中的小溪,洗净了双手,用干枯的树枝刮掉粘在鞋帮上的泥块,喝了几口溪水,她费劲的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该如何找一条路回去呢?
透过烟雾迷蒙的小雨,秋莎抬头四处打量,惊喜地发现半坡中有一户人家,房屋后一个老农戴着顶草帽正在地里挖着什么。
秋莎站起来走到山坡下,期盼地向老农打听:
“老乡--打听下,这是哪里?到育江师范学校怎么走?”
“这是大河乡。”老农听见喊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说。
“那到育江师范学校怎么走?”秋莎担忧地问。
“育江师范啊?”老农吃惊地问,“远着呢,”他望了望烟雾迷蒙的远山,“你要走出这个山旮旯,得好一阵才走得出去哦,还要沿着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走。”老农扯着嗓子喊道,用手给她指了条路,“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走,胆子还大呢!”
“哎呀,同学们都把车开走了,我只得一个人走了。”
翻过一匹坡,一条公路出现在秋莎眼前,一直延伸到更远的山坳里,暮色渐渐四合,她既害怕又着急,跟着公路猛赶,一会跑,一会走,直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不管怎么样,也没有追上同学们。
小雨越来越稠密了,她又饿又急。
这条公路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周围没有一星半点的亮光,小雨不断,弄湿了她的衣裳,连续追赶了两个小时的她,累得皮裂嘴歪,口干舌燥,寒冷弄得她心乱如麻。
望不到尽头的恐惧,像洪水样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身处夹谷,怪石林立的山谷上,大风过处,草木发出阴森的匍匐声,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多少次,她提起脚步,只觉得那双脚沉重得像千斤重,使得她无法迈动。多少次,周遭诡异多变的黑影,吓得她呼吸困难。
前不能进,后不能退。
遥远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秋莎机警地侧耳细听。
“噗……”远处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很压抑,一种机器遇到阻力时发出的隐约的抖颤声,“噗……噗……”又传来了震动声,好像停顿了下,接着一道雪亮的灯光晃了下,迅速地消失在暗夜里,让人捉摸不定,但湿润的山谷真切地展现在她眼前。
至少这是人的声音,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她心中一阵狂喜,就是遇上賊也比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无边的恐惧里强,她想,膝盖的颤抖立马消失,她抖擞了精神,意识也由模糊转向了清晰。
“呜……突突突”“呜……突突突”,两次连续的响声,让秋莎在意识深处确定了它是由一辆摩托车发出的,一辆从秋莎身后由远及近的摩托车。
从模糊沙哑的声音上判断,这是一辆性能极差的摩托车。渐渐地,一束灯光像一条长长的手臂伸了过来。
即使是一辆破车,也会带来安全的希望,她想。
她不顾一切地疾步走到大道中央,张开双臂,使劲喊叫。
骑车人全神贯注,非常小心地驾驭着摩托,就像驾驭着一条玩劣不堪脾气暴躁的牯牛,使尽全身力气要驯服它。
当摩托绕过一个水坑的时候,骑手突然看见大道上站在一个红衣女子,摩托车一时刹不稳,发出急切的“突突——”声,后车轮翘得老高,整个车身险些随着摩托车的惯性翻了过来。骑车人连忙用身子将车尾压住,可是它还是不住的喘着粗气,像快发火的公狗,把声音压在了喉咙以下的胸腔里。
骑车人停稳车,双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使劲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瞧:这是人还是鬼?深山里突然冒出个妖精?
“师傅,搭个车吧,我迷路了。”女子等他停稳了车,低下眉眼,开口轻声说道。
当他弄清站在面前的是人,而不是鬼的时候,有些生气,恼恨地瞪了眼她,但很快掩饰住了内心的紧张,“有你这样吓人的吗?”
“不是,我怕你瞧不见嘛,就……”
“胆够大的嘛!哪里来的?”
“育江师专的,我和同学们摘桂圆走散了,掉队了。”她怯怯地望着他,等着他恩赐地答应。
沉默着,只听见摩托车水箱里沸腾的水渐渐平息下来的悉索声。
“上车吧!”骑车人把摩托车往后退了退,把戴着头盔的脑袋往后一甩,不耐烦地吼了声。因为戴着头盔,他说出的话翁生翁气的,不很真切。
摩托车最近两年才进入农村家庭,她从来没有骑过,她摸索着爬上了摩托车,短小的座椅使她只得紧紧贴着他厚实的背部,双手由于没有抓拿,只得犹疑不定的抱住他壮实的腰杆,这使她产生一种的矛盾和难堪心理:该不该抱呢?不抱,很危险,抱住又有失姑娘的体统。
摩托车怒吼着冲了出去,雨丝更猛烈地刮到秋莎脸上,寒意袭来,她全身颤抖了一下。
崎岖山路颠簸得秋莎的身子和骑手的身子反复碰撞和摩擦,这给了她温暖安全的感觉,特别在这夜黑人静的时刻。
路途很长,路面崎岖,骑手一直高度集中精力驾车,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快到秋莎学校的时候,骑车人终于说话了:“你叔父最近到我们学校考察了干部,我见到了他。”
秋莎心里暗暗吃惊,他怎么认识我叔父呢?
叔父在石江区任过副区长,目前在棠洲县县委工作,平常很少回来,每年过年时才回一次老家,和亲朋好友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镇上值班的人员和在县里工作的几个老乡有时也会“碰巧”参加,这给闹热的聚会增加了许多欢乐的气氛,按道理说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但他—一个骑摩托车的陌生人,既不是政府工作人员,又没有到我家来过,他怎么知道我叔父?
秋莎感到很纳闷,舌头像被什么东西夹住了,问道:“你,你,你到底是谁哟?”
“我嘛,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关键的地点和关键的人的面前。大家都在说一句话吗:在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就遇到了正确的那个人。”那个穿着雨衣的人自豪地说。
听着这话,秋莎在脑海里迅速地回忆着这语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慢慢琢磨着:这语气似曾相识,既陌生,又熟悉,可是她还是想不起在哪里与他打过交道。
他们来到学校大门外,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她跳下了摩托车,车上的人也翻身下来,站定在秋莎面前,他缓缓地取下雨衣和头盔。
细雨仍飘飘洒洒地下个不停,透过漂浮的雨丝,借着路灯的亮光,秋莎终于看清了这个人。
这个骑车人不是别人,正是漆澈。半年不见,他像换了个人样,瘦削的下巴已经长成椭圆形,脸上的肤色变得白净了,一脸的眉清目秀,目光中含着害羞的笑意。
“天呀,原来是你!”秋莎差点跳起来。
漆澈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去年和她接触的时候,正是他回家收割了稻谷,又患了拉肚子的毛病,所以面黄肌瘦,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