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莎乘坐着公共汽车在老庙子镇的三岔马路下了车,穿过街上的一条巷道,走上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爬上一个缓坡,回到了家中的院坝里。
天色昏暗,院坝里,升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四周茂密慈竹,像一道天然的绿色围墙。在院坝的南北两侧,相对蓬起的两笼翠竹间各穿过一条小径,像两道耸立的小门,迎接着回归的亲人。
站在院子里,秋莎看见木门上挂着一把醒目的铜锁。
哥哥一直都躺在床上,怎么现在锁上门了,哥哥呢?阿爸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秋莎按捺住不安,几步跨上石梯,弯腰伸手进门槛边门缝的门墩上,掏出一把程亮的长条形铜质钥匙。
秋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打开了大门,屋里光线有些黑,她急于见到哥哥,边喊“哥哥”,边摸进里间的厨房,在灶头边划燃了摸在手里的火柴,一朵火苗渐渐弥漫开来,暗黑退到周边,就着火花,点燃了灶头角落的油灯。
秋莎端起油灯穿过堂屋,来到哥哥住的昏暗的屋子,床上空荡荡的,篾编垫子被裹了起来,放在墙角,铺床的谷草都被收走了。哥哥没在家。难道他出远门医治去了?
阿爸也不在家,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她怀着疑问转身回到堂屋,锁上门。朝不远处大姐家跑去。大姐家在场尾。
屋外面起着风,夹杂着密集的雨滴,小径丛生的杂草,“唰唰唰”地划过她的脚背,转过阴暗的街角,跑过一段蜿蜒小路,远处堰塘边模糊矮小的瓦屋就是大姐的家。
路边小店里,隐约透出了微弱的灯火。从公路到大姐家还有一截下坡路,是一条烂泥小路。
当秋莎一身水淋淋地站在大姐家堂屋的时候,大姐正在幽暗的灶屋里煮饭,一盏油灯在柴草烟熏中摇晃着。
“大姐,你们通知我回来,家里出事了吗?”秋莎边朝大姐走去边着急地一口气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头发打湿了吧,喝碗冷水吧。”大姐秋葵沙哑着嗓音说,弯腰从石头水缸里舀了大半碗井水,递给秋莎,顺手摸了摸秋莎的头发,“喝了凉水就不感冒了。”
她低下头,用火钳拨了灶膛里的柴火,没有正视秋莎,又迅速地背过脸。
秋莎隐隐看见大姐的不自然,不知她在竭力隐瞒什么,接过那只粗瓷碗,憋住气,“咕隆咕隆”地喝了下去。
屋子里除了刚才单调的“咕隆咕隆”声,就留下竹竿燃烧的“噼噼啪啪”声。
“阿爸和哥哥呢?我怎么在家里没找到他们?”秋莎接着问。
大姐秋葵忙着塞进一小把麦草,灶膛里“哄”地一声燃了起来,一股热气冲了出来,一团黑色的扬尘从屋顶的瓦片上,飘飘荡荡地掉下来,经过灶当门的一团火光,晃晃悠悠地落进到灶门前的灰槽里,四周被突然间照亮,透过映照在秋葵脸膛上的火光,秋莎看见了大姐不易察觉的泪痕,屋子里特别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哥哥和阿爸呢,大姐?”秋莎忍不住再次大声地追问道。
“莎妹,你还记得你哥哥是怎么受的伤吗?你知道是谁逼着你受伤的哥哥出工的吗?”
“嗯,当然记得。当年修水库回来的路上,哥哥摔折了腿,队里负责人不让请假,说派不出工来顶,要他带着伤继续出工,致使哥哥病情恶化。”
“你哥哥就是这个原因死了,他已经被他们害死了!”秋葵恨恨地咬着牙说,声音悲切。
“哥哥死了?你,你,你说哥哥死了呀?!”秋莎楞住了,喉咙没咽下一半的口水像一块硬帮帮的石头哽住了,半晌才缓过气来,
“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你不通知我?!”她显得很意外和生气。
“叔父考虑着你要参加期末考试,怕影响你,所以没通知你。”
“为什么都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秋莎无法接受,“他、他埋在哪里的?”
“在、在对面坡上的柏树湾”
“我,我”
秋葵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就见秋莎转身朝漆黑的门外跑去
远处山坡上传来了悲苍的歌声,是一个喝醉了酒的老人在暗地里唱着一首古老的山歌:
呜——
午时太阳正当中,
正好薅秧肚中空,
正好跑马缰绳断,
正好射箭弦又松。
呜——
好像一条受了伤的马,孤独地徘徊在漆黑而空旷的野外,低声地嘶叫着,音调特别的凄凉扎心
雨还在暗黑中忧愁地下着,秋莎跌跌撞撞地摸到了对面的柏树湾,漆黑的夜里,她走了两圈也找不到哥哥的新坟。
却见大姐提着马灯赶了过来,带着她到了哥哥坟前,新起的坟山矮小,紧挨着附近的老坟山。泥土显得松散,坟头残留着未燃尽的纸钱,盛过白酒的酒杯半陷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歪斜的碗里边洒出了一些饭粒,和泥土裹在一起,一截未燃尽的烛孤独地立在泥巴里,已经破烂的花圈插在坟头。
这幅场景,秋莎怎么也无法与青春阳光的哥哥,那个天天吹凑着最动听曲子的哥哥联系起来。一股悲情向她袭击而来。她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她暗暗起誓一定要写一本书来告慰他在天的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