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出手救人(1 / 1)

桃花谢了,枝头上就会结出毛茸茸的小果, 偶尔掉落一两颗在地上, 被马蹄踏碎后, 连泥里也飘出果香, 弥漫着一股子夏初才有的青涩与清凉。

这一路风景烂漫, 果真如云倚风先前所想的那样,青山隐隐绿水潺潺, 春花夏雨皆有滋味。越往南, 天气便越暖和, 临近丹枫城时, 厚厚的狐皮大氅已经用不上了, 换成细薄的绉雪纱,浑身轻便不少。

许是因为心情轻松, 连毒发也不像在西北时那般频繁, 偶尔偷偷摸摸咳一两口血,倒不算什么大事至少云倚风是这么认为的。此时他正在摊子前忙着尝果脯,打算买几大包带给江凌飞。要登门做客, 总不能两手空空, 俗话说得好,隔城送果脯,礼轻情意重。

季燕然道“我们是去帮忙的,即便要送礼, 也该由他送给我们。”

“江府家大业大,人人各有心思, 依我看,江大哥此时八成已经焦头烂额了。”云倚风擦擦手指,“其实我不懂,他常年待在王城,极少回丹枫城,王爷为何就笃定,他能将一切都握于掌中”

“谋权篡位这种事,也是要靠经验的。”季燕然道,“江府其余人,顶多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凌飞可是在王城里混了七八年,宫里宫外的明争暗斗,他见识过不少,亦参与过不少,光是眼界与手段便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云倚风皱眉“但江湖与朝廷毕竟不同,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你就算不放心他的脑子,也要放心他的武学修为。”季燕然将果脯接过来,“江家现如今,可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云倚风一想,这倒也是。武林世家比起皇宫来,就是有这个好处即便不能以威望服人,也能以武力服人,先将对方一一打趴,至少确保自己不吃亏。

人间四月,小荷才露尖尖角。

江府后院,那栽种在大缸里的睡莲,也萌出一丝可爱粉色。

江凌飞透过一线石窗,盯着那鼓鼓囊囊的花苞,硬是将自己盯出了几分矜持羞怯的大家闺秀感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只能顾影自怜地倚靠窗前,感慨光阴易逝,看他娘的四季流转。

江凌晨依旧准时来给他送饭,菜式有油焖春豆,莴笋拌鸡丝,还有一道荷叶粉蒸肉。虽说简单,却都是精心烹饪的时令鲜菜。这算是唯一的欣慰之处了,至少不是顿顿窝头咸菜打发,在吃食方面依旧很富贵公子。

江凌飞问“你这样顿顿盯着我吃,就没盯出一丝丝兄友弟恭的美好感情”

江凌晨一脸嫌恶。

江凌飞“”

“家里局势如何了”

这回江三少有了经验,是在吃饱喝足后才问的,以免又遭掀桌。

江凌晨简明扼要道“五叔与大哥正斗得你死我活。”

他话语里的“五叔”名叫江南震,算是江家除江南斗之外的二号人物,老谋深算,交友甚广,在江湖中即便不能说成一呼百应,但想找出二三十号与他交好的“大人物”,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江家大少爷江凌旭,则是名正言顺的掌门接任者,在家族中威望甚高,一天到晚板着面孔,死人棺材板的那种板,不听话的小娃娃被他瞪一眼,当场就能止住嚎哭,比狼外婆还好使比如江小九,就是这么艰难长大的。

江凌飞问“那老四呢”

“按兵不动,大概是要等鹬蚌相争,渔翁获利。”江凌晨道,“他背后的靠山可不一般,我向萧王借两万兵马,主要也是想震慑他。”

江凌飞道“震慑完之后呢老四既如此深藏不露,理应不会被区区两万兵马吓得尿裤子,而你也压根不可能指挥得动大梁军队,去争什么掌门之位。所以到底是听信了谁的鬼话,突然就有了天下第一的梦想勇敢地讲出来,哥哥这就去打他。”

江凌晨被他说得面上愠怒青紫,看架势又想掀桌,但一看桌上碗盘皆空,掀也是白掀,于是将主意打到了下一顿上,冷冷道“晚上你不必吃饭了。”

江凌飞“”

下人及时在门外道“九少爷,家中来了客人。”

江凌晨没放在心上,随口问“是谁”

“萧王殿下与风雨门门主。”

“”

房中寂静,能听清院外风吹睡莲卷。

江凌飞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江凌晨咬牙“你故意的”

江凌飞快要冤出一口血来,我被你雇人绑回家,天天囹于暗室,想多见几个下人都难,哪里有本事故这种意

江凌晨甩手出门,将暗门“咣当”一声锁了个严严实实。

四周重新黯淡下来,江凌飞靠在墙上,看着细缝中透进来的那束光,微微松了口气。季燕然与云倚风亲自登门,至少能说明西北已定,而自己也总算有了出去的指望。

萧王殿下亲自登门,于江家而言,自然是件大事。江五叔恰好不在家,这接待贵客的差事便顺理成章,落在了大少爷江凌旭头上。

此时他正十分疑惑道“三弟没回来啊。”

季燕然“”

云倚风“”

江凌旭继续说“我还以为三弟仍在西北征战,因此不敢写信将他召回,国事自然是要更重要些的。”

他说得冠冕堂皇,也确实没见过江凌飞,便帮忙猜测“会不会是路上耽搁了”

“或许吧。”季燕然笑笑,“既然凌飞还没回来,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江凌旭亲自将两人送出江府,看架势恨不能再雇一辆马车,好将这突然登门的不速之客送得越远越好。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半天红彤彤的流云。

云倚风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在路上耽搁,现在要怎么办”

“凌飞的字写得极潦草,想模仿并非易事。”季燕然道,“两种可能,第一,他被人操控心神,写信问我借兵;第二,的确有人与他的字迹一模一样。”

先前送往西北的几封书信都在,回到客栈后,云倚风又从行李中摸出来一张纸,季燕然不明白“这是什么”

“酿酒古方。”云倚风道,“王爷喜欢喝璃州醉春风,我就请江大哥写下了酿造之法,原打算亲手试试的。”但后来一顿羊肉汤将萧王殿下吃得上吐下泻、卧床三天,便彻底打消了酿酒这种高难度念头。

将笔迹一个一个比对下来,果然就发现了几个常用字的区别都在极细微的勾与点,若非心细如发,很难看出端倪。

云倚风道“借两万大军镇守丹枫城,若不是江大哥的意思,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哪怕王爷答应借兵,军队也断然不可能帮他做事啊,只是受命维护城中秩序罢了。”

季燕然道“帮他做事虽不可能,不过若对方的目的是令丹枫城大乱,那届时有这两万驻军,又有许多来凑热闹的江湖门派,想要浑水摸鱼在这两拨人中挑出矛盾,还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云倚风皱起眉头“所以对方的目的,是想令朝廷与武林对立”

“真出了乱子,我难辞其咎。”季燕然道,“兵是我调的而天下人人皆知,凌飞与我关系匪浅。”到那时,流言可不会仔细分析真相,更不会管你的初衷是不是守城安宁。只会说萧王殿下徇私,为帮江凌飞夺权,不惜调动数万大军,调得武林中人怨言四起,调得城中百姓不得安宁,在皇上面前亦难有所交代。

把城中搅个地覆天翻,无论是对江家、还是对整个武林而言,都无任何益处。唯一能从中获益的,目前看起来只有两类人,第一种,巴不得天下大乱的、大梁的仇人,第二种,季燕然的仇人。

云倚风道“所以最后还是冲着王爷来的”

“先将人找到吧。”季燕然道,“我们去问问城中驿馆,可有收到你给凌飞的回信。”

从军中送出的信函,有军队专用的通路与信使,所有记档都清清楚楚。丹枫城的驿官查阅后禀道,的确接过两封云门主的书信,并且早已按时交至江府管家江忠手中,回信也是由江忠亲自送过来的。

“江府家大业大,管家也比寻常人家要多不少。江忠虽不是排名第一的大管家,地位却也不低了,出门都是坐轿的。”驿官道,“寻常人怕是差不动他。”

子时,城外密林。

天空正飘着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淋得人心烦意乱,焦躁难安。

江凌晨问“现如今要怎么办”

隐藏在阴暗处的人,连声音也是阴暗的“萧王亲自前来,我们先前的计划怕是要改一改。”

“改成什么”

对方一步一步从树林里挪出来,像是要贴近细说,江凌晨登时便警惕后退两步,盯着那团模模糊糊的黑影,右手握紧剑柄。

黑影“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小少爷担心我会杀你”

“你就站在那里”江凌晨拔剑出鞘,警告对方,“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黑影依他所言停住脚步,又提醒“我不杀小少爷,小少爷却应当去尽快杀了送信那人。”

江凌晨面色一僵,忠伯

黑影见他站定不动,便补一句“怎么,还要我解释原因吗”

江凌晨狠狠合剑回鞘,转身跑回了江家山庄。

黑影嘴里发出轻蔑嗤笑,脚下轻飘,似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便消失在了密林中。

鬼魂一般。

江府后院里,管家江忠正在打鼾,睡得相当沉。

窗口传来“磕嗒”一声,一道影子悄无声息溜了进来,自然,正是江凌晨。

他在床边站了半天,最后一狠心,咬牙刚要动手,胳膊却被人从身后一把钳住。腕间刺痛,穴位也被内力封死,还没反应来时怎么回事呢,麻袋就套上了头。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江凌晨心里骇然,觉得自己正被人抗在肩上,肚腹咯得钝痛,晚上吃的饭喝的茶,险些一并招呼了出来。脑袋与胃皆是翻江倒海,就在他即将忍不住时,幸好,“咚”一声,落地了。

有人问“没被发现吧”

另一人答“没有,看着像个小娃娃。”

十五岁的江家小少爷,出师未捷人先晕,在自家地盘被人绑架,还要被叫做“小娃娃”,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怒火自是滔天。直到被云倚风从麻袋里拽出来,两只眼睛都还是通红的不是怒发冲冠的那种猛男型狂野红,而是眼眶一圈弱兮兮的红。

云倚风惊讶“怎么会是九少爷”

季燕然回忆“江凌”什么来着

云倚风接话“晨。”

名号如此不响亮,更受辱了。

江凌晨破口大骂“快放我回去”

“凌飞人呢”季燕然蹲在他面前,和颜悦色,“把他交出来,我便放了你。”

江凌晨道“已经杀了。”

季燕然眼神陡然变暗。

江凌晨“”

云倚风在旁插话“九少爷,王爷与三少爷的关系你应当清楚。倘若他当真已遇害,你怕也活不了。还有,若我是你,方才就会说一句不知道,这才是既不配合又想自保的最好回答。而不是赌气应一句杀了,反倒主动承认与自己有关。”

这番话说得威胁与逼供俱全,还带有一丝丝嘲讽,于是江凌晨这回不光是眼睛红,连带着面色也一道涨红起来,整个人如正在炭火中翻滚的铁球,又烫又炸。

“同一个问题,我不想再问第二遍。”季燕然语调冰冷,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若现在不想回答,往后也就不必再答了。”

若说江家大少爷的眼神等于十个狼外婆,那萧王殿下至少也能顶三百个,还是獠牙森森,满嘴是血,连花头巾都懒得再裹的那种,站在窗口露出半个头,能将小娃娃吓出一辈子的浓厚阴影。

沙沙的雨停了。

暗室的门也悄无声息打开了。

江凌飞打了个呵欠,看着眼前少年,问“怎么,三更半夜一脸杀气,是要来灭你哥哥的口”

江凌晨咬牙切齿,侧身让开入口。

季燕然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江凌飞如释重负“快快快,来给我解开。”

季燕然看着他这浑身铁链的耻辱造型,发自内心道“你可真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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