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吵, 就是一天一夜没有说话,也没有见面。
隔天,仙童进来跟他通报说:“少主,少仙主他今天早晨出去了, 说是去中州跟云琰仙主谈事。”
雪怀仍然没有消气:“让他去, 有本事别回来。”
他已经累了。
外公重伤、父亲去向不明, 深花台和慕容山庄的担子眼下都在他这里, 他实在没有精力再跟云错费口舌。
他多傻啊?傻乎乎的,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重生了,所以一开始给他那么多机会, 重新来过。
可云错却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想到呢?云错也是重生的。
饕餮鬼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又吵架了, 只发现雪怀心情不好。
它以为自己做错了, 嗷呜呜呜咽着过来找雪怀, 但是雪怀只是摸摸它的头, 轻声说:“小饕, 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
他决心不再在这件事上花时间, 转而去排查了山门中所有的幻术师。
他动用慕容金川的名义,将慕容山门最机密的人员资料都着重看了一遍。最后重点放在了两个雪怀认识的人身上。
第一个是以前住在他隔壁的幻术师师兄沙华。
另一个,则是最近才驻扎进来的那个预言师。
慕容山门最近几月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员变动, 只有这两个人对他们而言是“全新”的。
沙华, 资料上记载他在半年前进入山门中, 以前是玄清座下毕业的学生, 去忘川工作一段时间后回来, 意欲应聘修士。
然而雪怀顺着沙华在学时的纪录一查,发现原来纪录的沙华和他现在认知的这个不一样。学籍记载中的沙华是个“性极纯良,天真蒙昧,懒散类于玄清”,很显然和雪怀认知中,那个沉稳成熟的沙华师兄不一样。
也好在他去玄清门下修习过几天,知道能学幻术的人,性格都非常极端执拗,也轻易难以改变。原本的沙华双亲去世,漂泊无依,这样看来的确是掉包的绝佳人选。
至于另一个预言师,也在慕容金川出事的当天不知所踪。
预言师是完全的新身份,云错派出去的信鸦回访,确认这个幻术师的姓名身份也是仿冒他人。
至此,真凶的身份差不多可以确认了。
但唯一的问题是,雪怀他们找到的这个答案,跟没找到也几乎是一样的。他终于理解了冥府信鸦当初所谓的“只告诉你名字,与未曾告诉无异”的意思是什么。他们找到的只是两个随时可以舍弃的身份,而依然无法确认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事情似乎在这里陷入了僵局。
雪怀坐在地上,疲惫地揉着眼睛。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能再在私仇上钻牛角尖了。
雪怀集合门中所有的师尊、修士,联合在一起开了一个会议,将现下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和盘托出,只隐去了自己重生的这个细节。
最后,慕容山门里的所有仙师一致决定,联合天庭和九洲仙主,首先进入备战状态。
连蔡艺这样柔情恬静的的药师也说:“既然敌人在暗处,不如以守为攻。现下还好知道幕后主使藏身在魔界,知道对方想要犯我仙界,那么有备反而无患。再者,小怀家中首当其冲,我们这些当师尊的,也没有道理放任自己的学生受欺负。找不出凶手没关系,我们从今日开始停课,遣散所有的学员,将掌门人送去天界休养,大家认为如何?”
所有人一致通过。
仙界在云琰手里,云错誓要继承仙主之位,主控战场,已经在过去商议。然而仍然没有任何情报回复,云错到底跟他谈得怎么样了。
有一个修士发言说:“仙主最近身体不好,恐怕大限将至。少仙主在那边做努力,我们这边也不能落下,我们应当负责去天界联络。上一次解决了魔界祸患的主力正是天庭浮黎宫,现在浮黎宫主隐退不知所踪,只少也要跟浮黎太子联系到位。”
最后决定,派出雪怀和其他几位修士前往天界,先将情况明了。
本来他们在离开深花台的当日,就已经将雪宗留下来的卷宗备案,跟云琰和天界边都发了一份,正在等待回音。
雪怀真正过去与他们碰面却还是第一次。
上辈子他在云错座下,主要活动在仙界,和天界基本是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状态。天庭分为南天门和北天门,还有基本不管事的梵天。
雪怀很快就见到了如今掌管北天的浮黎宫太子白弈,是个容颜极其出众的男子,气息也格外沉肃稳重。这个人容貌张扬,但是相反地透出格外的冷来——冷到只要你看他一眼,就能感到彻骨寒意。
像是无心无情的模样。
白弈单独跟雪怀谈了一次。
“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白弈神情沉静,“雪家主人早在几年前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我们暂时决定静观其变,不打草惊蛇,顺着魔界人派来的眼线抽丝剥茧地往深处查。不过……”
“不过这个计划因为我突然杀了柳氏而被迫终止,是不是?”雪怀接话道。
白弈点点头:“可以这样说。但是你并不用太过自责,除了你们雪家,魔界的眼线还安插了许多其他地方,魔界意图全面获取仙界和天界的机密。然而另外几处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真正不同寻常的,其实只有你们深花台一处而已。你事先不知情,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无可厚非。”
雪怀问道:“为什么?”
白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们也曾经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因为只有你们一例似乎涉及到了私仇,下手最狠,付出的代价也最惨痛。但是除了私仇,有一件事是我需要向你们雪家道歉的。”
雪怀愣住了:“你?”
白弈点点头:“你手里有一把灵火铳,对吗?”
雪怀立刻就想了起来。
他这一世重生不久后,恰巧接手了雪家一样拍下来的武器。彼时雪宗给他的说法是“不清楚怎么用,但是收藏保值”,全权交给他玩玩了。
他第一次试用它时,打碎了柳氏的蝙蝠,这才东窗事发。这个东西全凭精神力控制,使用价值奇低无比。
但他喜欢它的外形,也震慑于其中可怖的力量,所以直到他前往了慕容山门修行,也一直带着它。
“你手里这把灵火铳是我制造出的第一个法器,很强,但是是个废品,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完全发挥它的效力。”白弈沉声说,“但是从某些方面来说,它的使用者可以天下无敌。这个法器中我设置了几万个增强法术的关窍,将星盘之力融入其中,修为练气者如果发挥全部法力,可以用它打出修为金丹的水准。”
雪怀微微睁大眼。
练气者打出金丹水准。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但凡一个银丹水平的仙者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最大法力,就能靠着这个灵火铳与入魔十五重的人对抗!
“是我的错漏,不小心把它卖掉了,不该让它流出天界。”白弈说,“这的确是禁术,魔界为了争夺这个法宝而屡次对你们深花台下死手,情有可原。”
雪怀讪讪的:“可是我见过有人用它,玄清仙尊你见过吗?他能操控它,说不定能……”
“我知道这个人,以前也考核过他。他能操控,但是本人实在太过率性妄为,集中精力的时候也少,不能作为它的主人。倒是你,我认为你可以考虑考虑使用它。”白弈说,“你也看到了你父亲在卷宗里说的话,但有些东西,是里面并没有写出来的。”
“你们只知道那个叫云错的少年如今仙魔同修,修为至上,可能是魔界进犯时唯一的武器。但事实上,我们选用的候选人并不是他,而是你。”
“我?”雪怀愣住了。
白弈静静地看着雪怀,“云错此人心性不全,心境紊乱,极易被人操控、迷惑,完全入魔的可能性也非常之高,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我们却发现,他和你在一起时,精神力是非常稳定的。你们如同一把剑,一个是剑本身,一个是剑鞘,云错要收要放,都由你把控。”
“……”
雪怀在这一刹那怔住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云错昨晚的沉默,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你们有没有没想过,万一错了呢?他这个人,其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没有什么人能成为他的剑鞘。”
“是他成为你的剑鞘,雪少主。”
白弈沉声纠正他的说法,“我换个说法。我们天界提前好几年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我们从来没有在云错身上压过注。
“他是一个废子,身世半仙半魔,摇摆不定,仇视当今仙主……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值得交付的人。比起赌一把他会站在仙界,不如赌你,雪怀少主。”
“退一万步来说,按照云少主如今的资质,你相信有几人会真心追随他呢?”
白弈喝了口茶,眼神十分冷静。
“就算他能成为仙主这件事情差不多板上钉钉了,但依然不会有人承认他。所以这件事情上,只要能确保你心向着仙界,那么云少仙主也会跟着你一起站在仙界,能为我们所用,有这一点足矣。”
雪怀先是默然片刻,而后抬眼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被气笑了:“我还以为你们浮黎宫有什么高见。一个好端端的人,被你们视为废子,这也罢了,容我问一句,我到现在经历的这一切,也应该在你们掌控之中吧?我爹留给我的话半真半假,冥府信鸦愿意跟我透露这么多事情,唯一原因只是让云错看到我有多么凄惨,好让他心疼我,站在我这一边,是不是?”
雪怀声音变得尖利起来,步步紧逼,“我爹没出事,对吗?你们把他保护起来了,然后转头让我以为他死了,拼死拼活地找他,你们觉得耍我们很有趣是不是?”
白弈没否认。
“我姥爷出事,也是你们安排的?”雪怀问道,声音嘶哑,“就为了逼云错重新站到那个位置上?”
白弈打断他,“慕容掌门的事情……我们很遗憾。不过这件事我们全程注意观察着,老爷子的性命不会有大碍。”
“这个仙界不值当他为你们拼命。”雪怀恶狠狠地说,“也不值得我留。你们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