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段人生的末尾, 元霄不仅双目失明,而且身体越来越差。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活不久了,跟阿尔说过一句话:“如果哥哥哪天不见了, 就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在天上, 你抬头看见星星, 就能看见我。”
阿尔天真, 也不会说话, 元霄看不见了,自然也就看不见他的神情和动作。
元霄只能感觉到阿尔抱他抱他得很紧, 猜他或许在表达:“我想跟你一起走。”的意思。
“不行, 不能带你一起,太远了。”
元霄记得他对阿尔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一下。”因为那天罗伊斯家来人了, 要接走白问霖。
然后,阿尔就沉睡了,醒来的那个是白问霖——直到元霄死去,都没能再一次见到他。所以死前, 元霄一直惦念着这件事,认为自己后事还没交代清楚。
听见他说话,元霄非常诧异地抬起头,手都哆嗦了下。终于在床底找到了拖鞋, 提起阿尔的拖鞋朝他走了过去:“怎么不穿鞋?”
元霄把鞋放在地毯上, 低头看着靠在沙发上的阿尔,急切地问:“崽崽, 会说话了?”
阿尔抬头望着他,眼睛慢慢地眨了下。
看他的反应,元霄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略一弯腰,和他的眼睛对视:“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阿尔只是用他湛蓝的深眸执着地看着他,白问霖也经常这么看着他,可两个人格的目光却是不同的。元霄能分出他们的区别,感觉到阿尔身上笼罩着一种阳光也化不开的深刻悲伤,可那神情却带着很浅的喜悦,心里想到阿尔刚才忽然冒出的那句话。
“你回来了。”
上辈子,对阿尔说了那句“等我一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元霄望进他的眼睛里,心想他是不是在怪自己。
他有些心疼,可阿尔不说话,也不能揣摩他想什么。元霄叹口气,伸手拉开了窗帘,面向科莫湖的这扇窗如同完美比例的画框,将科莫湖清澈的粼粼波光呈至眼前。
元霄看见外面纷飞的细雪,渐渐消失在湖面上,忽地想到音乐会的事。
今天白问霖就得回维也纳继续排练了,现在阿尔忽然醒了……元霄不知道这个人格会维持多久,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多也就一天。他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出去看雪吗?”元霄朝他伸出手。
阿尔歪了下头,随即小心翼翼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睛望着他,那种“小猫咪”的感觉又回来了,只是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很深切的痛楚,蓝色眼眸是湿润的。
元霄这下是真的意识到,这个阿尔,和前些天出现过的那个,有区别。如今这个,和记忆里的那个几乎一样,除了变得成熟的脸庞,时光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干净的气质,清澄的蓝色眼睛,和往日少年时如出一辙,甚至给元霄一种他才十八岁的错觉。
元霄顺着他的下巴,抚摸到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下,低声说:“对不起,不该让你等那么久的。”
阿尔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像是在听他的心跳。
看着他的发顶,元霄又说了句:“阿尔,对不起。”
他知道虽然阿尔不会说话,可并不代表他智力低下,只能说他是白问霖的另一面,是白问霖应激反应过度后造成的人格。元霄后来跟医生交流过,认为阿尔是白问霖逃避现实的人格,所以才会用凶狠的外表来封闭自己,可凶恶背后,是纯净的心灵,他很脆弱。
阿尔沉默地紧紧搂着他,闭着眼睛,乖如孩童。
元霄看见窗外优美的科莫湖上,安静地划过一只白色小船。
在花园的葡萄架下吃过早饭,元霄带着阿尔出去看雪。雪下得小,没能堆积起来,不过这丝毫不影响科莫湖的风光——这是号称全欧洲最美的湖泊。
沿着湖边的长廊散步,几只天鹅在湖面上漂泊,能够看见湖泊对岸彩色的贝拉角,背后一米远紧跟着一位罗伊斯家族的保镖,走着走着,保镖忽然上前来:“先生,前面是贝克汉姆先生的别墅,不能再往前了,可以走这边爬上山。”
元霄便抬头看了眼不远处露出一个角的白色别墅。
“……贝克汉姆真的住这里啊?”
保镖点头:“每年春天会来。”
元霄吸了口气,保镖又指了下对岸说:“对面那栋是拿破仑的梅拉齐别墅。”
阿尔一直很安静,元霄有时候跟他说话,他就点头或者摇头,从不作声,非常乖的模样。到了下午时分,两人正划着小船游湖,阿尔像是倦了,靠在元霄的肩头睡着了,那重量就像只停飞的小鸟,呼吸打在元霄的脖子上。
不多时,醒来的就成了白问霖。
白问霖看见自己人在湖上,下巴枕着元霄的肩头,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元霄一下看出这个是问霖,让船夫把船靠岸:“今天得回维也纳了,明天你还得排练。”
白问霖脸上笼罩着很深的阴霾:“你见过他了?”
元霄“嗯”了声,有些困惑:“问霖,为什么你和你的副人格相处的不好?”阿尔似乎出现的次数非常少,近半年的时间来,元霄就见过他两次——如果让他知道,其中有一次还是假的、是白问霖假扮的,怕是会三观碎裂。
白问霖冷笑了声:“他妄想抢走我的东西。”
“你是说……你们俩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白问霖看了他一眼:“也可以这么说。”他看元霄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是傻傻的、不知自己曾假扮阿尔的事。是多迟钝才会发现不了?还是说他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阿尔?
元霄有些无解,他感觉阿尔并没有那样的企图,可他离开的时间太久了,对此没有发言权,他看白问霖表情很臭,明智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下,两人就要收拾收拾准备回维也纳了。
不过白问霖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只是回到房间,他一眼就看见自己昨晚放在床头的苹果消失不见了,只剩一张孤零零的卡片,上面是元霄写给他的——拜伦的诗。
“若我会见到你,时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把卡片拿起来,他死死盯着这句诗,仿佛要将纸烧个窟窿。
元霄看见他的模样,大感不妙,小心翼翼道:“你不高兴了吗?我昨天买了很多个,我再给你拿一个苹果?”
“不用了,”深吸口气,白问霖看着元霄,意有所指地说,“反正也是进了我的胃,谁也抢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