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叶尔先生仰天翻白眼,控制了半天自己的表情,才重新对我们这群朽木堆起微笑。他是个负责任的老师,仍然坚持着自己的教育任务,对我们启发道:“大家再仔细看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用心之眼感觉一下你们的心里有什么感情在升起?”
艾洛蒂是真心想要学习鉴赏,她瞪圆了眼睛使劲看画,瞪得两眼通红流眼泪,然后听话的闭上眼睛,沉默半天,把眼睛睁开,挫败的拉了一下我,问:“你感觉到什么?”
瑟列斯坦老师曾经说:“每一种颜色都有自己的情感,需要用感情去体会。”
我回答说:“我感觉很悲伤。”
维利叶尔先生望向我,笑起来:“这里有一位女士生出感觉了,很好。”
我疑惑的举手问:“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幅画给我这么悲哀的印象,我却有一种幸福满足感呢?这不是很矛盾很奇怪吗?”
维利叶尔先生的脸猛然面向我,露出吃惊的表情。孔拉德夫人立即向维利叶尔先生赔礼道歉:“小孩子不懂装懂,胡说一气,您不要在意啊。”
维利叶尔呆了半天,清清嗓子,开始讲解他的画:“这幅画描述的是一个传奇故事。大约一千年前,有一位王,在他的新婚之日,他的国家遇到外族入侵,他不得不告别新娘,披挂征战。但不幸的是,他浴血战死于战场。噩耗传来,深爱他的妃子便投湖自尽,期待与他天堂相见,继续他们的爱情。”他盯着自己的画,转头看着我,道:“凄美、哀婉、与找到归宿的幸福,这便是我在这幅画中传达的情感。女士,你是一位内心丰富的人。”
随后,维利叶尔先生变得情绪高涨,又为我们详细讲解他的另一幅大作,不断的问我有什么感触,我照实说了,他变得更高兴。
我虚心求教:“先生,您的画似乎和这里其他画作的风格很不同,其他看上去颜色很呆板,您的画却非常人性化,感觉很真实。”
维利叶尔先生道:“因为我是复古派画家啊。你知道复古派吗?”我摇头。“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最近几年,随着圣城文物被公开展示才发展起来的。来,我带你去看。”他似乎忘记了其他人,放下自己的任务,穿过数个展馆,来到史前文物区,把我领到一幅古画前。
这幅画前用栏杆围起来,禁止参观者靠近,画外面还用玻璃橱窗封闭,有一位持枪保安站在旁边,珍贵得不得了。画很陈旧,很多地方已经脱色破损,但仍可见画家细腻的笔触。画上是一位端坐的妇人,半侧身,穿着黑色的裙子,两手交叉置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维利叶尔先生讲解说:“这幅画曾经被圣城的僧侣严密保护,传说已经有至少四千多年历史。多么伟大的作品!多么伟大的画家啊!恨不能立即死去相见。”
我深深惊讶!原来,史前文明并不是那么野蛮愚昧啊,既然能诞生出这么超凡的画作,它必是一个灿烂辉煌过的人类文明!
我和维利叶尔先生两个并排静静站在画前,傻傻的,怀着类似朝觐的心情,被画中的美震撼得难以说出话来。“她的笑容有种不可捉摸的美。”我说。维利叶尔先生唏嘘,如同与情人私语:“一笑永恒!”
维利叶尔先生忽然想起来他今天的任务,他光顾着看画,失礼的把一群美女忘了,于是赶紧往回跑,结果又把我忘了。我试着原路返回,但展馆太大,我东瞧西看,很快忘了来路,后来索性自己逛起来。我对史前文明这时已经生出无穷兴趣,开始在历史馆内探索。
橱窗内摆放着一堆奇怪的圆盘,盘面光滑明亮,反射淡淡的虹彩,非常薄,中间有个圆孔,制造材料特殊,我从来没有见过。“镜子。”旁边的介绍文字说。我觉得怪异,这东西当镜子根本照不清楚啊,而且中间有个孔,照自己的脸还不得照出一个大窟窿来。我怀疑博物馆弄错了,女人绝不会拿这个东西当镜子,但旁边的鉴定是使徒王尔德大人亲自做的,他的智慧是裁决神亲授,绝对不会错,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还有个东西也很奇怪,是一块方形的板,象一份报纸那么厚,四周是典雅的白框,下面还刻着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王尔德大人鉴定:“相框。”
我还看见许多书籍,上面的文字奇怪——史前人的文字。书的每一页都用塑料薄膜封装起来,有许多学者在陈列那些书籍的橱窗前支起小桌抄写,不时用带着干净手套的手小心翻动书页,各个国家来的学者都有。
一位夏国人正苦闷坐在一本厚书前,手边放着字典,似乎正在试图破译文字。我从来没见过夏国人,他们和玛尔斯人长得很不一样,黄皮肤,黑发黑眼,我好奇多看了几眼,正撞上他一脸苦相的抬起头。他脾气很不好,见我盯着他看,竟然用一口标准的玛尔斯语暴躁说道:“看什么看?我不是间谍。如果不是你们的军队抢劫了圣城,你以为我愿意万里迢迢跑到玛尔斯来?玛尔斯人都是文化强盗!”他气呼呼的背转身,烦闷的使劲在头皮上抓了几把,哀嚎着:“哎呦,这个字到底是什么啊?”
我悄悄凑上去看,他的本子上一笔一画整齐抄写着:“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道:‘这是外祖的长房了。’”“敕造”的“敕”字上面重重画了一个圈圈。我大吃一惊,这些史前文字,我竟然是认得的!我震惊着,不由自主的把这段文字念出来,解释说:“敕造,就是‘奉皇帝的命令建造’的意思。”然后,恐怖的事发生了,我的脑子里一个幽魂突然苏醒,她发出终于找到家一般的狂喜:“我们的文明还有留存下来,没有完全毁灭!”接着,她长长的伤感一叹,仿佛用尽了力气,沙一样随风而逝,无声无息。
夏国人震惊的看着我,我也惊吓得无以复加,跳起来扭头就跑,夏国人在身后使劲叫我,我头也不回,拼命跑。孔拉德夫人找过来,一见我的脸色,叫道:“这是怎么了?见鬼了吗,吓成这样?”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吓瘫了。
很久以后,我缓过劲来,明确了一件事:我脑中女孩是个史前人类,他们创造过比我们现在更进步的文明,他们的世界毁于战火,而我们,是他们的后代,我们仍在继续战争。愚蠢的人类啊,永远在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