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阿狸次日便窝在帐篷之中不再出去,一方面为着昨晚的投怀送抱后悔尴尬,别一方面又对朱高燨大动肝火,是以也没什么心情去应对外面的琐事。她只在帐篷中歪着,听见阿青进进出出的,也不理她。阿青有意无意地,随口说些发生的事情,后方粮草运来了,慕容公子来过按她意思打发走了,朱棣的美人给她送点心来收了。阿狸听着只不应声。
如此过了几日,朱高燨固然不来找阿狸,阿狸也下定决心不去理他。这日黄昏时分,朱棣跟前的宦官马云过来,说是朱棣传她过去说话。
阿狸急忙略收拾一下,随着马云来到朱棣大帐。到了门口,却听里面有张辅的声音,她便顿了下,只听张辅道:“陛下,这几日我军探子回报,在方圆数百里并没有看到阿鲁台的踪迹,怕是鞑靼已逃得远远的了。”
阿狸听到这里,便不敢冒然进去。却听朱棣沉默半晌,道:“虽然粮草运到,但也只够月余用渡,如果再长途跋涉,怕又要难以供给。”张辅道:“莫非那些文臣又劝陛下收兵回京?”
朱棣道:“朕这几日也在反复思量,到底要怎么做。”抬头看到马云进来,便知阿狸已到,冲张辅挥手道:“你且回去,那脱欢明日带人来到这里,你去做些准备。”
听到脱欢的名字,阿狸疑心道难道这个皇帝又想打瓦剌的晦气?只见张辅倒退着出了帐子,阿狸忙轻声呼唤。张辅与她打了招呼,趁着一旁没人,阿狸悄声道:“怎么,你要打脱欢么?”
张辅摇头笑道:“小妮子听得风便是雨。脱欢明日来觐见皇上,打不起来的。你进去吧,皇上等着你呢。”转身而去。
阿狸只得进了帐子,朱棣已离开桌案,坐在一旁喝茶。阿狸上前盈盈参拜。朱棣示意她在身边坐下来,有侍女也给她上了茶来。
朱棣瞟她一眼,道:“这几日总不见你,问燨儿也支吾不言。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如此置气所为何来?燨儿不说,你便给朕道来,说朕来给你们评评理。”
阿狸想起与朱高燨的冷战,听朱棣如此言语,便道:“再没见过这么样子折磨人的,原来冷暴力如此可怕。”叹息一声,道:“看来陛下要收回圣旨了。四殿下已经不要我了,我数次努力也挽不回他的心,我的心也凉了。求陛下将赐婚的旨意收回吧,以后男娶女嫁,各不相干。”
朱棣喝了口茶,悠悠道:“想得倒美!便是阿燨不要你,你也不能再嫁与旁人了。他倒可以再娶别人。”
阿狸来了气,道:“这是哪门子的理?”朱棣道:“自然是朱家门里的理。”
阿狸怒道:“胡、胡……”看看朱棣,那句胡说八道忍了下去。朱棣笑道:“你想胡说什么,只管讲来。”
阿狸忍住气,诉苦道:“陛下,是他不要我在先,我都够可怜的,你还要雪上加霜?凭什么分手了他就可以另娶,我却不能再嫁?在我们那里,男女平等,不许讲这男尊女卑的。”
朱棣笑道:”你们那里是哪里?朕这便带兵过去荡平了那里,看看还说什么男女平等。”
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人?!阿狸目瞪口呆,这是个怎么样的恶霸!
朱棣斜睨她道:“你还叫屈,我家阿燨才冤呢,想当初多少闺阁女子惦记着,慌慌张张地就定了你。朕都替阿燨惋惜。”
阿狸恼道:“我家阿燨我家阿燨!陛下跟那个张老头一样就知道说我家阿燨,你们阿燨那么宝贝,你们宝贝去吧,我也不要了。”
朱棣见她急了,哈哈大笑。喝了口茶,慢慢道:“想来你与那张老头也相处多日了。阿燨生母的事情他也说过了吧?”
突然听朱棣提及张如烟,阿狸吓了一跳,却不知如何回答,对着朱棣再三审视。朱棣倒是淡淡一笑,道:“朱权纵然不敢说,张浩然我却奈何不得。这些事情瞒不住的,阿燨终究会知道。这次张浩然出手阔绰,让我欠他老大一个人情,倒叫我不好追究了。”
阿狸心中大惧,原来这个朱棣什么都知道。
朱棣放下手中茶盏来,望望门外,半晌不语。阿狸自然大气也不敢出。许久之后听朱棣慢慢开口道:“那个朱十七,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忘记过去,倒也痴心一片。”
阿狸大着胆子道:“宁王不能忘记的是那个叫翩翩的女子。”
朱棣看了她一眼,阿狸忙陪笑道:“阿燨说那个翩翩长得很像他妈妈。”
朱棣也不理她,自己发了会呆,忽然猛地咳嗽起来,阿狸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忙在他后背上轻轻拍打,连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朱棣慢慢平复,叫她又坐下。阿狸见他脸色不好,不禁道:“陛下身子还没有好么?”
朱棣哼了一声,道:“难道那张浩然没告诉你,他手下刺朕一剑么?”
阿狸吃了一惊,忙摇手道:“没有听说过。他怎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他说过不会伤你的。”
朱棣冷冷道:“他不会伤我,可是不代表他的手下不会伤我。那个小贼,胆子倒大,居然能抵得过朕身边的锦衣卫高手,若不是刘江拼命护着,朕倒真被那小子取了性命。”
阿狸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外面都不知道呢?”想想圣驾遇刺是天大的事情,却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朱棣淡淡道:“便是月余前在榆木川时发生的。朕只怕动荡军心,对外只说身体染恙并无大碍。”
阿狸惊道:“榆木川?”又问道:“那刺客可曾捉住?”朱棣道:“他功夫虽高,却奈何我锦衣卫高手如云,终究被捉住,那小子年纪小大,骨头倒硬,便是再三拷打只不开口。哼,他以为朕猜不出来是谁么?雁荡山的功夫,朕还是能够看出来。”
阿狸不安道:“那么陛下杀了他么?”朱棣傲然道:“他想死朕偏不成全他。朕不但放了他,还要他带话给他主人,想取朕的性命,只管亲自过来,不必再假他人之手。不过,”朱棣顿了下,道:“朕猜测此举却并非是张浩然指使,他若想取朕性命,早就动手了。何必派个小贼出手。所以朕就放那小贼回去,交与张老头处理吧。是死是活,就看他那小贼自己的造化。”
阿狸突然想起了当日在何欢岛上发生的一幕,那日十二月被张浩然严刑责打,她听到只言片语是什么“自作主张、忤逆主上”,莫非就是因为十二月行刺朱棣,回来却被张浩然刑罚么?这个十二月搞什么,这么大胆子敢杀朱棣?忽又想到可不能让朱棣看到他,如果知道他在这里,会不会再捉住杀了他?而且那个十二月,会不会再行刺朱棣呢?想着想着她毛骨悚然,不禁色变。她关切地问道:“陛下身上剑伤可有大碍么?”
朱棣道:“也不能说轻,害得朕卧床一个多月。为着张浩然的面子,朕封锁消息,所以除了朕的贴身侍卫,外面并不知晓。便是燨儿,如果张老头没有告诉你们,他也不知道。”
阿狸忙道:“陛下放心,阿狸不会告诉他。”心中却想干嘛要告诉我,让我来提心吊胆的。嘴里却顺势说道:“那就难怪他这次捐赠出大批钱粮,可不是欠了陛下这么大个人情?”
朱棣又哼了一声,阿狸便道:“陛下天子胸怀,自然不会与世人计较。”
朱棣却道:“什么天子胸怀,朕只是为着如烟。”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如烟死的时候,再三要朕答应以后不为难她哥哥,朕怎么能违背她的遗愿呢?她为了朕把什么都舍弃了,朕却只是累她受苦受罪。”说着眼眶微微湿润。
阿狸见状也甚伤感,道:“当日张老爷子也道他妹妹临死之时要他答应永远不许伤陛下半分。想想阿燨母亲真真可怜,便是离世也带着万般的牵挂。你们两个如果一直斗下去,叫她在九泉下如何安心?”
朱棣想起张如烟拼着背负不忠不孝的骂名舍去一切跟了她,却又早早过世,心中伤感,猛然又咳嗽起来。
阿狸忙又给他抚背,朱棣道:“朕答应过的事情总不会反悔,随便那张浩然吧。想朕如今这把年纪,还去与他再计较什么?”
阿狸连连点头,道:“事过境迁,昨日便如流水过去吧。陛下接下来想作何打算,继续北上?或者南下回朝呢?”见朱棣不语,她忙解释道:“陛下莫怪阿狸多嘴,阿狸只是想着陛下身体违和不宜长久作战,并非是怕那蒙古人。阿狸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只晓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三思后行。”
朱棣苦笑一声道:“朕知道,你们都是想让朕回京。”他望望帐外的天空,此时天已微黑,外面苍穹茫茫,恰巧一只苍鹰,在夜色之中划过。他眼中一亮,却又马上黯然,代替地是一丝孤寂。
阿狸见此情景,想起一句话,古来英雄皆寂寞,这么个不可一世的朱棣,到头来也没有打破这个结局。
朱棣突然道:“阿狸,你曾经说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成吉思汗,你说朕与他们相比如何?”
阿狸沉思一下,正色道:“阿狸私下以为,单以开疆拓土而论,陛下与那些皇帝相差无几,都是建立一方霸业,功勋赫赫。但是有一点,陛下在他们诸位之上,便是我们与北方少数民族部落的战争。自秦汉以来,北方蛮夷部落,总是不断扰我中原,乱我华夏。我汉人却总以和亲之策应对,以至胡人以为我汉人软弱可歁。即便是汉唐盛世,也没有见过哪个皇帝亲上战场与夷人作战,也只有陛下,横刀立马,守我国门。那成吉思汗的子孙也是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不复往日。单这一点上,以往那些个皇帝便无法与你相比。大明朝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四方宾服,万国来朝,陛下雄武大略,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陛下乃真正的永乐大帝!不合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种气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阿狸心中很是感谢姚广孝,教会她许多,不至她被朱棣问倒。
朱棣虽然知道阿狸有马屁之嫌,但对于自己的作为,朱棣自己心中有数。他听完后却是微微一笑,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阿狸心思敏锐,知道他担心什么,却也不说破。
果然朱棣沉声道:“只可惜太子文弱,不能顶盔贯甲。怕是朕离世之后,这大明江山他能否守得住。”
阿狸轻声道:“所以陛下才不顾身体,拼着一切上阵来,想着替他们荡清隐患,好让后世儿孙平安守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便是皇帝家也不过如此。”
朱棣拍拍她,笑道:“阿狸聪明,果然知朕心思。”
想那几个儿子为着皇位你争我夺,这个老子却还是拼命为他们驱逐外侮。阿狸眼眶一热,流了泪来。她以手背抹了下眼睛,笑道:“在我们那里,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陛下,后人的日子由着他们自己过去吧,不必操那许多心。”
朱棣微微一笑,却也不再说话。一时马云进来道杨荣见驾。阿狸便起身告辞,朱棣挥手让她离去。
阿狸快步走出大帐,急忙往回走,快走到自己帐篷的时候,朱高燨带着扶风迎面而来。阿狸眼光扫过他们,仿佛没有看到一样,面无表情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朱高燨微感诧异,眼睁睁看着她昂首走过去。朱高燨摇摇头,转身走自己的路。那扶风看在眼里却不敢言,随着朱高燨后面。
阿狸突然想起了十二月的事来,忙转身喝道:“扶风!”
扶风急忙转身,朱高燨也停下来。
阿狸道:“那个十二月,他……”扶风看看朱高燨,忙道:“四殿下已经说了让他跟着你。怎么他没有去见你么?”
阿狸急了,这是个定时炸弹啊,放在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到时候说不定会殃及池鱼。她拼命摇头道:“不是不是,那个十二月,我不要了,你带走吧。”
扶风又看看朱高燨,对阿狸道:“幽冥十二少除了十二月,其余之人昨日都已回去复命了。你如果不要他,那么就要他明日也回何欢岛去。”
阿狸道:“回何欢岛作什么?”扶风道:“这就不知道了,张老爷说办完差事就要他们回去。”
阿狸想起那日张浩然说的“回岛之后,再作处罚”的话,那么就是说十二月回去以后还要继续受责。十二月私自作主刺杀朱棣,想是犯了张浩然的大忌,对他痛下杀手,看那日张浩然的样子分明就是想取了十二月的性命。此番如果回去,会不会被张浩然打死?她问扶风道:“他回去后会不会被……”在脖子上作了个被杀的手势。
扶风却是不解,阿狸想起扶风不知道其中原由,便摇头顿下足,赌气转过身去就走。扶风与朱高燨面面相觑不知她作什么。
阿狸心中想道自己还是一个头两个大,十二月是死是活关她何事?却一时又想起那日雪地中十二月给自己搓脚的举动,心中不禁一软,那小子回去了不知被张浩然如何处理,如果跟着她说不定还能捡一条命。只得又转过身,大叫扶风。
眼见扶风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阿狸一摆手道:“算了,就让十二月留在我身边吧。”却是不看朱高燨一眼,转身离去。
朱高燨不禁道:“她这是作什么呢?奇奇怪怪。”扶风笑道:“这个殿下只好亲自去问她了。”朱高燨瞪他一眼。扶风装作没有看到,脸扭向一边。
阿狸气哼哼回到帐篷,阿青迎出来,道:“你回来了。”一面指指旁边。阿狸一看,正是那个十二月立在帐篷外面。她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拉进帐中,又探头看看四下,对阿青说:“你守在外面,什么人也不许进来。”阿青莫名其妙,只得照作。
那十二月被阿狸拉进来,却也不作声,只是望着她。阿狸急道:“你小子胆子倒不小,连皇上都敢刺杀!”
十二月眼睛中闪过一丝光亮,眉头皱起来。阿狸没好气地道:“奇怪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啊?看你做的好事,做了还就算了,怎么还有胆子再敢出现在这里?那个张老头,分明就是想害死你嘛。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叫你来你就来?如果被皇上看到,你还能活命么?你个笨蛋!”抬手在他背上使劲捶下。
十二月却不抵挡,背上捱了阿狸一拳,他肩膀微缩,眉峰动了动。阿狸注意到这个细微表情,蓦地想起来,忙道:“可是你背上伤口还没好么?”便要掀他衣裳来看。十二月急忙来挡住她的手。
阿狸一怔,随即笑道:“小毛孩子还害羞呢。”却严厉地道:“现在你听我的,自己把后背给我瞧瞧!”
十二月迟疑不动。阿狸喝道:“趁早快点,别让我动手。”
十二月慢慢地解开上衣,掀起背后一角给她看,阿狸看去心中一凛,这个后背满目苍夷哪里能够让人看得。当日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又即刻领命离岛,想来没有仔细处理伤口,加上这一个多月在路途中日夜奔波无暇顾及,那些鞭伤竟然还历历在目,一部分结了痂还好,还有一些地方仍有血迹渗出。
阿狸看得自己都觉心疼,便骂道:“真是个周扒皮,这么狠心地打一个小孩子。”想起来阿青那里有慕容秋风给的创伤膏,便找了出来,又从火炉上倒出些热水将干净毛巾浸透了,对十二月道:“你坐在椅子上去,我给你上些伤药。”
十二月忙放下衣服,摇摇头。阿狸怒道:“摇什么头?你的同伴都回去了,自己怎么上药?老实趴到椅子上去。”
十二月慢慢地侧身坐到椅上,阿狸将他衣服翻了上去,手指方碰到他的后背,十二月本能地躲了下。阿狸轻轻踢了他一脚,道:“别乱动!”用毛巾仔细地将伤口周边处理一番,又将药膏给他涂遍,嘴里也是咕咕地说个不停道:“小毛孩子家家的,害什么羞,你就当我是你、是你妈妈——哦不行,我没那么老,当我是你姐姐,这样就好了。姐姐给弟弟涂药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家以前有只小狗曾被铁器划伤过,我也这般给它涂过药呢。”她随口说着,却不知到底是拿十二月当作弟弟还是小狗。
一时处理完毕,十二月起身来穿好衣衫。虽然黑巾遮面,阿狸却也能感觉到他的尴尬,不觉扑哧地笑了,取笑道:“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那日你以雪给我搓脚,怎么不知男女有别要回避呢?”见十二月又皱眉头,阿狸忙笑道:“知道你是怕我双脚冻坏了,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歪头看看他的黑巾,道:“十二,你怎么老是遮住口鼻呢?”想起他额头的淡淡疤痕,心中一动,道:“你可是生得——生得不好看?”想那其余的十一少个个长得英气迫人,只独他以黑巾掩面,抑或有残疾吧,阿狸猜测。又想他已经是哑巴了,如果再有残疾老天当真对他过于残忍了。她只顾在这里胡乱猜想,却没想过十二月能听懂她说话,怎么会是聋子?不是天聋,又怎么会是地哑?
十二月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怔,慢慢点点头。阿狸缓缓地抬起手来,十二月警惕地看着她,阿狸微笑着将手放在他头上,轻轻地将他前额一缕头发拨开,露出那道疤来,虽然只是很小的一块,但也能看出当日受伤定是不轻。阿狸轻轻道:“这是什么伤的?刀疤?”
十二月点头。阿狸的手微微一颤,看看他蒙住口鼻的黑巾,道:“难道你的脸上都是、都是刀疤么?”
十二月低下头来。阿狸心中顿时生出怜悯来,原来他是以黑巾遮掩满脸的伤痕啊。这么十七八岁的少年,以前受过些什么样的伤害,竟然被折磨成这样。阿狸柔声道:“你莫怕,我已经跟四殿下要了你,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嗯,你以后叫我姐姐就好。”
阿狸忽然想起来,道:“对了,你以后不要乱跑,尤其是皇上那里,看见他就远远地躲开。他虽然上次放了你,可是难保哪天龙颜不悦,见到你不会再起杀心。”
十二月眉毛一扬。阿狸道:“我让阿青给你找个帐篷,住得远远地吧,有事情我会让阿青去找你,你如果没事就在帐篷里面呆着。实在闷了就晚上出来透透气。等我们回了北京,再作打算。”想着回去了将他送到流萤山庄,那里总有他容身之地。
阿狸叫阿青进来,吩咐一番,阿青便带着十二月出去。临出门时,十二月又看了阿狸一眼,方才出去。
次日正午时分,瓦剌的首领脱欢带着手下来到朱棣的大营。朱棣吩咐设摆宴席,招待他及手下将领。朱瞻基朱高燨等旁边相陪,一干文臣武将也在下边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彼此寒喧过后,朱棣笑道:“顺宁王此次率部觐见,不知所为何来?”当日脱欢归附明朝,被朱棣封为顺宁王。
脱欢放下酒杯,道:“回陛下,早些时日听说兀良哈与鞑靼相互勾结,与大明为敌,陛下亲自征讨,脱欢便想在马前效力,不想却是来得迟了,那兀良哈已被陛下剿灭。脱欢甚为惭愧,望陛下恕小王来迟之罪。”
朱棣笑道:“顺宁王有此心意,朕先领受了。兀良哈朕本不放在心上,却是恼他们对朕阳奉阴违,趁着这次机会,便顺道收拾了,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脱欢道:“兀良哈在蒙古各部之中也算是数得上的强族,却被陛下重创,今后怕是难再翻身。脱欢汗颜之余,深感陛下雄伟,大明英武。天下有陛下这般威猛君王,四方怎么不臣服?瓦剌各部愿大明千秋万代,天下永享太平!”
朱棣心知这些是讨好之言,哈哈大笑道:“如果蒙古各部都如你这般对待大明,那么朕就安心了。怕只怕蒙古人心散乱,各有企图,便如那阿鲁台般日日想着复他大元之梦,贼心不死,叫朕如何安心?”手中酒杯举起来,眼睛有意无意中扫了眼张辅。
脱欢虽然外表粗狂,内心实则敏锐,他一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帐子外面偶尔的脚步之声令他触觉高度紧张。如果一句话说不好,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朱棣已然收拾了兀良哈,收拾他瓦剌也是小菜一碟。脱欢身上微有汗意,却是忽然起身离座,在朱棣面前跪下,大声道:“瓦剌自那年降后,便再无二心,脱欢不才,亦是一心归附大明,在此臣向陛下起誓,脱欢一生都会对大明忠心,永作陛下臣子。如若有违今日之言,定当被万箭诛心!”
朱棣目光如炬,喝道:“好!愿你永记今日之誓。如果他日也想学鞑靼反复无常,朕定当率铁骑踏平瓦剌,血洗草原!”
脱欢叩首道:“脱欢平生最恨之人,便是那阿鲁台,当年他趁人之危杀我父王,此等龌龊小人,脱欢极为不齿,岂能效仿于他?脱欢今生无他求,只求捉到阿鲁台,将他千刀万剐祭奠我父,便此生足矣。”说着又再次以头触地。
朱棣慢慢放下手中酒杯,笑道:“卿家起身,坐下说话。”
脱欢这才站立起来,复回原位坐下。
朱棣示意给脱欢倒酒,脱欢忙一饮而尽,以手谢过。朱棣笑道:“瓦剌部对待大明,朕心中自是知道忠心无比。朕本打算此次将鞑靼消灭殆尽,如果你执意想报杀父之仇,那么朕便暂时放他一马,阿鲁台的人头,便交与你去取。你部久在草原,自然熟知阿鲁台动向,只是不要急于一时,总要找个合适之机,一举将他歼灭,如果有需要大明军队之力,只管向朕开口,朕定当满足。”
脱欢心中却道这个皇帝数月来找不到阿鲁台,今日却把这个难题推与自己,分别是想撤兵的意思,当下答道:“陛下放心,瓦拉今日起便全力追击阿鲁台,总要取他性命,再向陛下请功。”
朱棣大笑道:“好,到那时,朕定当给你封赏。”
脱欢眼见张辅神色渐缓,知道危机已缓,略略放心。又与朱瞻基朱高燨等敬酒,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喧哗声时时涌起,许久酒宴方才结束。
那脱欢便与朱棣辞行,朱棣令朱瞻基送脱欢出来。脱欢因为当日朱瞻基救过他的儿子,一直存有感激,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脱欢便问起了阿狸,道:“小儿也先一直想着殿下与阿狸姑娘,此行前也让我向二位问候。不过这次怎么不见她?此次没有随行么?”
朱瞻基微微一笑,顿了下,方道:“她已婚配于人,想来以后再想见她却非易事。他日王爷到北京之时或许有机会再说吧。”
脱欢微感诧异,道:“已许他人了?小王一直想着将来她会跟随殿下,怎么会如此结果?”却从朱瞻基眼中捕捉到一丝异样,忙改了话题,道:“不过缘份这事说不清楚,是你的便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放手也罢。阿狸姑娘那里,殿下如果见到便替小王代为问好。”
说着举手告辞,率领着手下纵马而去。这脱欢也是一言九鼎之人,十年后杀了阿鲁台,替明朝解决了大患,此后到死一直效忠大明。
朱瞻基随后回到中军大帐,朱棣已传令下去,班师回朝。一时军中沸腾一片,众将士出来许久,此次征途艰难,都倍感辛苦,闻到即将回家,莫不欢呼。朱棣看在眼里,感慨万分。却为着此行没有达到目的,又征途劳累,旧患复发,当晚便病倒在床。
阿狸得到这个消息时吃惊之余,确也在意料之中。那日朱棣说十二月刺他一剑,害他卧床一月有余,他说得虽然轻松,但伤情必然不轻,幽冥十二少的功夫如果令江湖人闻之色变,那么自是非同一般。十二月又为顶尖,他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出手。想那朱棣便是不死,重伤也是难免。这从张浩然的对十二月的处罚可以猜出一二。如此想着,阿狸便偷偷来到朱棣帐篷之外,她猜测探望的人必然不少,探头望去果然帐篷中人来人往,直到夜深方才散去。
眼见朱瞻基带人出来,阿狸便闪在一旁。想想还是明日再来探望,便要转身离去之时,却被慕容秋风发现。慕容秋风刚好陪着朱高燨出来,一眼看到阿狸,但忙喊住了她。
阿狸扫了朱高燨一眼,却问慕容秋风道:“皇上怎么样了?”
慕容秋风道:“没有什么大碍,想是长久疲惫,太医已瞧了,着人精心服侍,应该很快就可以痊愈。”
他说得有些轻松,阿狸心中怀疑,道:“真的没什么大碍么?”慕容秋风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胡说?”
阿狸点头,这种事情他确实不敢乱讲。正想掉头走开,又回过身来,道:“你身上的创伤药给我一些。”阿青携带的那些被她前两日给十二月用完了,想起来慕容秋风身上总会有,便开口跟他索要。
慕容秋风一愣,忙看看她身上是否受伤。那边朱高燨与扶风也听到了,朱高燨问道:“你要这创伤药作什么?”
阿狸抬了下眼皮,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好长时间没同我主动说话了,这会子有此一问倒也好笑,关你何事?”
慕容秋风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递与她,使劲碰碰她的手,横眼道:“给你!”示意她不要得寸进尺,对朱高燨客气一些。
阿狸双唇微微一扬,对他笑道:“多谢!这瓶不够。明日再给我预备一些,我让阿青去取。”
慕容秋风急道:“这个药极难配制,你却拿来作什么?不要浪费了。”
阿狸转身边走边说:“前日我得了只受伤的小狼崽,要用这药疗伤,我不会浪费的。”
朱高燨忽然上前来拉住她,往旁边走出十几步,阿狸被他扯得有些疼,急忙甩开手去,瞪起眼道:“你要作什么?”
朱高燨眼睛微微迷起,凑近她低低地道:“你若再敢给那小子上药,看我不废了他!”
阿狸一怔,他怎么知道自己给十二月敷药的?那朱高燨却是紧盯着她,双唇紧绷。阿狸突然一笑,轻声道:“我给他上药,你吃醋了么?”
她吐气如兰,朱高燨嗅入鼻内,神思一荡,急忙屏住呼吸。阿狸看到眼里,故意又凑近几分,道:“我偏就去给他上药,看你能怎么着!”
朱高燨怒道:“你敢?”
阿狸道:“你看我敢不敢!”
朱高燨突然退后一步,冷冷道:“那么你就等着看他变成一个内侍吧。”回头道:“扶风,回去!”带着扶风扬长而去。
阿狸恨恨道:“真是霸道!这个方面倒跟你老子你娘舅学个十足!”
慕容秋风还没有走,冲她嘿嘿一笑,道:“任何人都是有底线的,你千万不要触碰到。”随之溜去。
阿狸呆了一下,也转身回帐篷。阿青见到她便问:“皇上身体如何了?”阿狸心不在焉,随口答:“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阿青道:“那就好。现在大军在外,如果皇上病重,就怕军心动荡,引起动乱。”
阿狸心中一动,可不是这样么,如果知道朱棣病重,那么不止蒙古各部虎视眈眈,就远在家中的那些人怕也会蠢蠢欲动,那朱高煦会作何打算就不得而知了。
这里她心中胡思乱想,阿青却随口道:“下午照姐姐的吩咐给十二月送些木炭,谁知他不要,都给退了回来。这也是个怪人,帐篷里面那么冷,他却忍受得了。”
阿狸突然想起朱高燨的话,忙问道:“昨日我给十二敷药之时,可有人来过?”
阿青摇摇头,道:“我一直守在外边,并未见什么人。”
阿狸想到扶风,那个家伙身手也是了得,难道是他过来看到了告诉他主子?
阿青忽然想起什么,道:“不过我送十二走的时候,看到扶风在前面走,他可能路过吧,我们并未打招呼。”
果然是这个家伙。阿狸咬咬牙。
次日阿狸又往朱棣帐篷前去探望,偷偷问过马云情况,马云亦道没有大碍,只是需要要休息。阿狸便不再打扰,自行回去。
晚上用过饭食,却是不见了阿青。想来她必是去给十二月送吃的。想想昨日与朱高燨斗气便没去瞧十二月,倒不知他伤口怎么样了,便拿出慕容秋风给的小瓶子。趁着天黑没人注意,偷偷来到十二月居住的帐篷。
为了不让十二月变成小太监,她特地又在帐篷外面停留一下,断定没有人看到才推门而入,却是被里面吓了一跳,只见扶风在那里正与十二月背上敷药。扶风看见她丝毫不感到奇怪,冲她一笑,继续给十二处理伤口。
阿狸啧啧道:“扶风,这么好心?”扶风道:“按差办事,不能说好心。”阿狸呸道:“你主子假惺惺的想作什么?”扶风道:“他从来不会假惺惺。”
阿狸突然冲他小腿狠狠踢了一脚,扶风不曾提防被踢个正着,那时他正按在十二月背上,那十二月背上吃痛,哼了一声。阿狸忙道:“啊呀弄痛你了?”却对扶风凶道:“你干嘛弄痛他?”
扶风咧嘴道:“姑奶奶,这都是你踢我导致,却怪我弄痛他。”阿狸怒道:“谁让你给你殿下打小报告!你给我记着,如果十二变成宦官,看我不也让你也变成一样的。”
扶风叫苦道:“你们二人相互斗气犯不着连累我吧?”
嘴里说着,手中已给十二月包扎完毕,拍拍他肩膀道:“起来吧,再过个几天,伤口便可结痂,那时便没有事了。”
阿狸四下望去,只见帐篷中只有一些枯草铺地,甚是简陋,便对十二月摇头道:“你这个孩子也太倔,看这里冷得待不住人,晚上你如何睡得着呢?阿青送的木炭你怎么不要?”
十二月只站在那里,眉目低垂,阿狸心生怜悯,对扶风道:“看看,他这么小这么可怜,还是个哑巴,你家殿下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呢?”
扶风愕然,道:“什么哑巴?他不是哑巴。”
阿狸吃惊道:“你说什么?他会说话?”扶风点点头,反问道:“谁告诉你他是哑巴?”
阿狸上去一把揪住十二月的衣领,十二月身材颀长,她只有踮起脚尖,恼道:“小赤佬,你胆敢骗我?”
十二月一动不动,冷冷道:“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哑巴。”
阿狸细想也是,一直都是她自己所想,十二月哪里说过话。但心中终究恼怒,道:“你从来就没说过只字片语,害得我以为你又聋又哑。”
扶风笑道:“他又聋又哑?笑话,他的耳目异于常人,听力辨别力远非常人所及。”
阿狸恍然想到这个十二月平时可以听到她说话的,又记起苏樱说过他听力异于常人,便啊呀一声,却又怪道:“那他平常又不说话,害我误解。”横了十二月一眼。扶风道:“那是他不想说,不爱说,惜字如金。”
突然十二月神色一变,扶风心中一凛,接着便听到外面几声呼啸之声隐隐传来。扶风急忙冲出去,阿狸吓了一跳,十二月道:“待着别动!”
说完急步冲出。阿狸不知外面发生什么情况,便也不敢乱动。可是过了一会儿,只不见他们回来。她心中焦急,便偷偷探头出来,外面不时有兵丁过来过去,吆喝些似在捉拿什么人。眼见有几个士兵过来,她定定神,掀帘出去,那几个士兵看到是她,倒也认得她不敢相扰。阿狸叫过一人来问发生什么事,那人回答方才皇上帐中有刺客出现,军中现在乱成一团,都在四处找寻可疑之人。
阿狸倒是诧异十分,除了十二月,难道还有别人想行刺朱棣。心中便担心朱棣不知怎样,一路小跑来到中军大帐之中。远远地看到大帐四周灯火通明,刘江等锦衣卫侍卫守在帐篷四周,帐篷里面倒是很安静,想来朱棣平安无事。阿狸暗自放心。又见朱瞻然朱高燨等也从帐中走出来。想来方才他们守在朱棣身边。一时众人散去,阿狸走上前去,那刘江认得阿狸,急忙行礼道:“丁姑娘。”
阿狸点头,轻声道:“皇上怎么样了?”刘江道:“方才有个贼人潜入,却被锦衣卫追赶逃走了,皇上并未受到惊扰,不过那贼子功夫似乎不错,轻功颇高,我们的人竟也追赶他不上。现在也不知哪里去了。”
阿狸往里面探下头,心里想朱棣可能已经睡去,不想一眼看到了马云,她忙缩回头去。正想悄悄溜走,那马云已在后面叫道:“姑娘留步,陛下让姑娘进来呢。”
阿狸只得转过身来,冲着马云笑道:“想着夜深陛下睡觉了,不便打扰呢。”跟随马云来到帐篷之内。
却见朱棣半靠在卧榻之上,脸色灰白。阿狸心中一惊,忘记行礼,却脱口道:“陛下怎么这般模样?”眼见他嘴唇亦是没有血色,想来病得不轻。
朱棣笑道:“怎么,吓到你了。”示意她来到床边。
阿狸道:“我问过他们,都说陛下无碍无碍,我也是笨,竟也相信了他们。看陛下这么个样子,哪里是他们说的无碍。”想到他或许已命不久矣,不免悲从中来。
朱棣让她一旁坐下,道:“朕这会儿也睡不着,你来陪朕说说话吧。”
阿狸依言坐了下来,手肘倚床支起,将自己小脸放在上面,笑道:“好吧,请讲。”
朱棣看她一眼,不禁笑道:“朕有没告诉过你,你生得有几分像如烟?”阿狸摇头笑道:“说是说过,不过那如烟姑娘的画像我见过,我倒觉得我们不是很像。”
朱棣道:“不是面容像,而是神情举止相似。难道宁王没有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么?”阿狸噗嗤一笑,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翩翩像我。”
朱棣看她一眼,道:“你啊,说好听点是太过机灵,不好听便是太过伪装了。”阿狸笑道:“陛下又来取笑了。我这就向陛下讨要一物,如果给了我,我便不再伪装。”
朱棣心中好笑,道:“说来听听。”阿狸道:“听说皇上为嘉奖有功之臣,曾赐过免死铁券,这个东西阿狸想要一个来。”朱棣笑道:“你也说了这是赏给有功之臣的,你说你有何功劳,让朕赏你呢?”
阿狸道:“这样说话不公平。陛下也知道向来只有男儿才能求取功名,阿狸不过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够象他们那般建功立业,博取功名呢?”
朱棣呵呵一笑,道:“免死铁券你得不到,不过今日朕可以许你胡说八道,纵然说错了,朕也不惩罚于你。这样总可以了吧?”阿狸喜道:“那我求些什么你也要答应啊?”朱棣道:“朕还不信你能求些什么是朕所不能给的。”
阿狸大喜道:“金口玉言啊,你到时不许撒赖。”
朱棣道:“朕何时撒过赖。”阿狸笑道:“这是自然,作风良好,希望陛下继续保持下去。”
朱棣一笑,又叹了口气,道:“这几日躺在床上,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许是年纪老了的缘故。”阿狸道:“这个正常,正是陛下曾经经历,所以才能有所忆。有些人碌碌无为一辈子,却到老来想不起曾经经历的东西,那才可怕呢。”
朱棣眼望前方,道:“朕曾经跟你说过,当日在草原朕第一次见一如烟的事吧?”阿狸点头道:“是啊,陛下说那日白衣青马,她飞驰在马上便如仙子一般,风儿吹落她的面纱,她回眸一笑,陛下终生也再难忘掉。”
朱棣微微一笑,心驰神往。阿狸又道:“陛下还说第二次在北京老王家鸭馆又见到如烟姑娘,她虽然女扮男装,可是你却一下子就看了出来,就过去搭讪,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她就被你哄骗去了。”
朱棣听她说到哄骗二字,笑道:“哄骗二字也还说得过去。其实在我与如烟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便已知道他是张士诚的女儿了。”
这倒大大出乎阿狸的意料,她这次真地是被惊到。这个朱棣,倒精明如斯!朱棣看她一眼,道:“这有何难,朕手下有批人专门收集讯息,便如那张浩然也有个通天阁掌握天下各类信息一般。”阿狸心道你那个锦衣卫东西可不就是个特务机构,你便是那个特务头子了,又想到原来张浩然的特务机构叫作通天阁,这名字够气派,比慕容家的鸽音堂响亮多了。
阿狸笑道:“陛下知道如烟姑娘是张士诚的女儿,所以干脆将错就错,哄骗着她喜欢上了你,抱得美人归,那张老头便奈何你不得了。”
朱棣道:“他岂止奈何朕不得,简直气炸了,他作了桩赔本买卖,赔了夫人又折兵。”
阿狸心中猛地一跳,一个可怕地念头涌上心头,她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出来。朱棣看看她,淡淡道:“如烟是他使出来的美人计。”
阿狸长吐出一口气来,果然是部间谍剧。
朱棣道:“如烟有目的地接近朕,朕也有意识地接近她,我们二人开始便是这般作起戏来,便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些雁荡之巅的功夫,所以当日那个小贼行刺我之时,我便看出他的功夫出自雁荡山。”
阿狸这才明白为什么朱棣会知道十二月是来自雁荡山,原来他从张如烟那里见识到些雁荡山的功夫。阿狸笑道:“虽然你们二人在作戏,但是如烟姑娘绝对不是你的对手,你那时已是个大叔级别的人物,如烟却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只能被你骗,却不能骗过你。”
朱棣奇道:“什么大叔级别?这是什么个词?”
阿狸忙道:“就是说你的年纪比人家大,不叫你大叔,叫你什么呢?这个大叔级别是夸你成熟稳重的意思,是好话。”
朱棣摇头道:“偏你会这些奇言怪语。不过你说的也不假,朕只不过对如烟见过几次面,便发现她真正地开始喜欢上朕了。”他说着,嘴角上扬,想是想起当日情景来。
阿狸切了一声,扁嘴道:“这都是大叔惯用的技俩。送些花啊首饰啊,请姑娘吃喝玩乐啊,小姑娘没有不喜欢这些的。”朱棣奇道:“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忽然警觉道:“莫非我家阿燨就是这样被你骗到手的?”
我去!阿狸哭笑不得,道:“老爷子,你也说过这里男尊女卑的,这种事情只有女子吃亏,男人哪里能说到被骗呢?便就说你吧,你明知如烟姑娘来使美人计,可是最后你吃亏了么?”
朱棣摇摇头,阿狸一摊双手道:“可不是了,你家阿燨是你的儿子,我倒想使美人计来着,可他倒好,竟然、竟然……”想起那晚的糗事,阿狸顿时尴尬起来。又见朱棣等着她往下说,只得吭吭哧哧道:“老爷子,我都怀疑你家阿燨是不是喜爱男宠啊。”
朱棣猜出些端倪来,道:“莫非他是柳下惠?”
阿狸羞红了脸,横了朱棣一眼。
朱棣哈哈大笑,道:“这孩子!哎,哪天还要给他说道一番。”
阿狸忙道:“打住!这个可不用陛下来教。陛下的几个孩子在这上面无师自通的,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看看汉王对待苏樱姐姐就知道他们深得你老真传,专门祸害年轻小姑娘。”
朱棣道:“苏樱就是慕容秋风的那个师妹么?”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阿狸点头道:“可不是?他二人简直就是你与如烟姑娘的故事重演。”
朱棣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个美人计却使得糊涂。”
阿狸摇头道:“这个可不是什么美人计,你不要误会了,他们的故事与你们的故事,是故事相同,背景不同。他二人可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单纯的男追女,苏樱姐姐开始并不是真正喜欢汉王,可是汉王就是有那个哄骗姑娘的手段,一来二去的就让苏樱喜欢上了。”
朱棣叹道:“什么故事相同,背景不同?你也糊涂,如果苏樱不想入王府,阿煦难道能强抢入府么?”
对啊!阿狸突然悟到,那朱高煦看起来颇为自负,绝不会作强抢美人之事。只听说苏樱无奈入府,可也没有说强迫入府啊。不过这是什么样的无奈呢,能让慕容秋风父子作出无奈之举的,只有——太子朱高炽!阿狸突然之间打了个冷战。这中间又是部谍战剧!
朱棣叹息一声,低语道:“便是对自己兄弟也是这般无所不用。”
阿狸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只是想着这如果真是太子朱高炽指使的,那么也是赔了夫了又折兵——不过,却是赔了慕容家的人。
忽听得一声轻响,朱棣喝道:“小贼出来!”
阿狸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只见十二月赫然立在后面。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那十二月看到她却是眉目一亮,神情放松下来。
这时外面听到刘江的声音道:“陛下!”
阿狸大惊失色,如果此时锦衣卫进来,那么十二月就完蛋了。她拼命冲着朱棣摇头,朱棣瞪了她一眼,道:“朕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刘江等人方才退去。
阿狸心脏几乎蹦跳出来,朱棣盯着十二月,森然道:“你这小贼胆子倒不小,上次放了你,你还敢回来!”
完了完了,阿狸叫苦不迭,原来朱棣已经认出了十二月。她忙道:“陛下,十二月是张老爷子派来护送四殿下的。”
朱棣哼道:“朕自然知道此事,如若不然,岂能让他活到今天。那日阿燨来到营中,朕便认出了他。”
这个老狐狸,早就知道十二月在这里却按兵不动。阿狸心中嘀咕着,暗自埋怨十二月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外面,跑到皇帝帐中作什么?又是心思转动,思想应对之语。
十二月只是漠然侍立,对朱棣的话似乎没听进去。阿狸忙示意他叩拜,谁知十二月置若罔闻。阿狸只得道:“陛下,他那日行刺陛下,已被张老爷子打了个半死,因为阿燨着急前来见你,张老爷子便令他带罪而来。等他回去了,可能还是难逃一死。”
朱棣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道:“方才营帐中来了刺客,是否与你有关?”
十二月只不答言。朱棣大怒,道:“小贼找死!”
阿狸忙道:“陛下,救你饶他一命。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你答应过的,今日我求什么你都答应,那么便饶了他吧,求你饶过他的性命。”
朱棣双目一闪,道:“你与他什么关系?如此替他求情?”
阿狸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前几日阿燨将他给了我,在我跟前侍候,我知道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便是有再大的过错也不致死。求你饶了他吧。”
朱棣猛然一阵咳嗽,那十二月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递给阿狸。阿狸猜测这药丸定有医治功效,忙接了过来,对朱棣道:“这个请陛下服下,张老爷子独家所制,想来对你的伤口有所帮助。”她不敢说是十二月,便将张浩然搬出来,想来朱棣会放心服用。
朱棣接过来,却是随手一掷,道:“生死有命,岂是这一颗药丸便能救得了的。”冲他们一挥手,道:“去吧,朕也乏了,想要歇息一下。”说着双眼合闭。
阿狸大喜,知道十二月就此可以免去一死,忙给朱棣叩拜道:“多谢陛下大恩。”回手拉着十二月,便要往帐外走。
朱棣却忽睁开眼,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阿狸忙道:“他叫十二月。”
朱棣摇头道:“十二月只是江湖上的叫法。你自己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阿狸忙推他一把,低声道:“快说来。”十二月却是低头不语。朱棣冷笑道:“哼,你刺朕一剑,难道名字也不能让朕知道么?”
十二月抬起头来,吐出一个字来:“默。”
这是个什么字,默?莫?阿狸心中道真是人如其名,默默无言,莫名其妙!
朱棣道:“默,默!”重复低语。
阿狸又想拉十二月走,十二月却忽然对朱棣道:“你为什么没有死?”
阿狸顿时花容失色,这小子作死!敢这么跟皇帝说话?朱棣眼开眼睛,眼光如寒冰般射向十二月,道:“你说什么?”
十二月淡淡道:“你中我一剑,必死无疑,却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朱棣重重地哼道:“你倒颇为自负,你那一剑就能要了朕的性命?”
十二月目光闪动,道:“是!那剑本应该一剑毙命。可以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只是受了伤。”
朱棣冷笑道:“朕乃真命天子,生死在乎天意。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一剑就能取了朕的性命?”
十二月沉默半晌,道:“我思想良久,只有一个可能。”
朱棣喝道:“讲!”
十二月一字一字地说道:“冰丝蝉翼!”
他话一出口,阿狸心中一凛。朱棣却是呼吸急促起来。十二月静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阿狸心中的疑惑终于尘埃落定。原来这如烟就是翩翩,翩翩就是如烟!那件冰丝蝉翼她终究是给了他!
朱棣低声喝道:“出去!”
十二月转身便走,阿狸急忙跟着他出来。外面的刘江看到从帐中走出来的十二月,吃了一惊,伸手便拔出腰间佩刀向十二月砍去。阿狸惊叫一声,却见十二月不知何时已剑在手中,看也不看刘江,挥剑直击刘江的绣春刀,直听当啷一声响,刘江手中的绣春刀往斜倾去,双臂被震得发麻。刘江后退几步,一旁顿时涌上几名侍卫。阿狸忙叫住手。
这时马云从帐中走出来,大声道:“陛下口谕,不可阻拦他。”
众侍卫这才收手。刘江一挥手,众人让出一个通道出来。十二月看也不看他们,拉着阿狸往前走。
直到走出很远,阿狸才缓过劲来,她腿脚一软坐在地上,十二月停下脚步来,俯视着她。阿狸又一下子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叫道:“你的武功真的了不得,了不得!那刘江是锦衣卫首领,你竟然一下子就将他的刀给震开。这是什么功夫啊,太厉害了!”
十二月却不言语,阿狸喜不自禁,道:“这下我可捡到宝了。你的功夫这么了得,那我以后还怕哪个?慕容,扶风,哼,你们等着,以后有收拾你们的时候!还有老白,”她忙问道:“你能打过老白么?”
十二月看看她,眼中闪出一丝奇怪之色,却道:“不能!”
阿狸略微有些失望,却复又笑道:“没关系,你还小,继续努力,将来老白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她欢喜之极,忽然又道:“对了默,默,”阿狸哈哈大笑,道:“这名字好听,默,你姓什么?”
十二月摇摇头道:“没有姓。”阿狸笑道:“就一个字也挺酷的。以后就叫你默了。默,以后你不用躲藏了,皇上赦免你的罪,你以后可以大大方方地跟着我出去了。”
十二月突然道:“他活不过十日了。”
阿狸一呆,道:“什么?”十二月冷冷道:“我那一剑他本应当场毙命,纵然他穿着冰丝蝉翼,也会身受重伤,方才我看了,他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阿狸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之中,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原来——朱棣竟然真的逃不掉那个谶言!她想起朱高燨来,如果他知道他父亲只有十日在世会怎么办?悲痛欲绝?想起朱高燨会流泪,阿狸忽然心中痛苦万分,此时她方才意识到原来朱高燨竟然在她心中牢牢地占据下来,她见不得他有一丝难过。而这一切,就是面前这个人所造成的。阿狸不禁又惊又怒,想也不想,抬手一耳光打向十二月的脸,只听一声闷响,十二月没有躲避,结结实实地捱在了脸上。阿狸没有停手,反手又是一记。十二月既不开口,也不抵挡,任她连续抽打。
远处朱高燨与扶风走来,看到这一幕便停下站在那里。二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阿狸何以发如此大的火。
那阿狸打得手疼了,终于停下来,见十二月一语不发,默默站立,她禁不住蹲在地上,呜咽起来。一时四下寂寂,只有阿狸的哽咽之声时断时续。
十二月慢慢地俯下身来,扶阿狸起来。阿狸脚已有些麻木,不得不扶着他方才站立,却又是一个趔趄身子一软,十二月急忙弯腰,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那边朱高燨早已按捺不住,大步过来,一把推开十二月,将阿狸抱了起来,他扫了十二月一眼,就往阿狸的帐篷中走去。阿狸伏在他怀中,却没了往日那份狂热。她沉默着,直到帐篷门口,她挣扎着从朱高燨怀中下来,对他道:“对不起。”转身进帐内,泪如雨下。
朱高燨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扶风看着他,忍不住在背后轻声道:“殿下,你还要继续冷落她么?”朱高燨盯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扶风偷偷嘀咕道:“再这么冷落下去,人怕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