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看看外面的月亮,理下思绪,慢慢开口道:“当年高皇帝离开人世之时,我的封地还在蒙古宁城,那里虽然冬天寒冷,但是月亮星星却是额外的明亮。那年春末夏初的一个早上,我带着人到祁连山一带巡视,沿途中却时不时见到些武林人氏。心中很是不解,想此地并非中原,这些江湖中人却聚焦在此地,想必其中有些缘故。”
阿狸嘴快,接道:“可是要召开武林大会?”武林大会自然是武侠电视剧里常见的桥段。
朱权看了看她,笑道:“我一时倒忘了你出身慕容世家,这些武林中的事情想来你极熟。”阿狸双手一摇道:“哪里哪里,我却是不会武功的。”朱高燨忙道:“阿狸莫打岔,让十七叔来说。”
朱权便道:“自太祖高皇帝以来,皇室与江湖之人也有些来往。我看到如此多的江湖人氏出现在我封地之内,便着人打听。却得到一个消息,原来这江湖人聚焦此地,竟是为着一桩数年前的武林冤案。许多年前,有件叫作冰丝蝉翼的武林至宝,”他说到这里看了看阿狸。
阿狸便记起那日老白与刘江打斗之时,慕容秋风说起过这个物件,忙道:“我倒是听慕容表哥说起过,却也无缘得见。只说薄如蝉翼,乃是用极寒之地的冰蚕丝所制,穿至身上却是刀剑不入。”
那边朱高燨却是心中一凛,微露诧异。阿狸见状解释道:“前些日子慕容说起过这件衣物,听说价值不菲,只是近二十年已经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被谁人拿去了。”又以目询问他是否明白,朱高燨却不言语,又看向朱权。
朱权点头道:“便是这件宝物,江湖中人都梦寐以求。不知何时,那冰丝蝉翼出现在山东济南的大刀李家,却不过几年,这李家突然被祁连山的贺兰家灭门,贺兰家夺取了冰丝蝉翼。李家有个儿子叫李为当时因为不在家侥幸逃脱掉了,后来拜在武当习武,等着学成后又去把贺兰家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复将宝物夺了去。那贺兰氏在祁连却是一大家族,其族人便又去找李为,两家来来往往的,为着这件物什竟然牵扯出许多门派出来,有些人说李家有理,有些讲贺兰氏冤枉,最后分成两派。大家争执不断便决定到祁连山,以比武来解决这桩公案,是以那日武林中各门各派,包括少林武当在内,纷纷来到祁连山。那个架式倒不像是来解决纷争,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一般。”
阿狸笑道:“说好的替人明冤,倒演变成比武了。难道谁最后比武胜了就有权决定哪一家对错么?真真滑稽,分明都是觊觎那冰丝蝉翼,看看最后花落谁手罢了。”朱权笑道:“李家与贺兰家数年的争斗根原本就是那东西,这么多年哪里说得清孰是孰非,以武力来解决,不过是江湖的规矩。那时候冰丝蝉翼却交于武当掌门九真道长来保管,只待决出胜负,再将东西交付于得胜一方。”
阿狸道:“这个九真道长说不定心里也惦记着这宝物,只是苦于那东西是他武当门下弟子的东西,他也只能看看以解眼馋,尽力维护他武当的声誉要紧。”
朱权笑道:“既是他门下弟子所有,那么便是他所有了。东西放在武当山,却比放在李家那里安全的多。”阿狸点点头。
朱权接着又往下讲道:“那日我也闲来无事,便混于人群中看台上争斗。那天热闹得很,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在台上你来我往,比试了一天,眼见日已西沉,却还争不出个结果,人却死伤不少。看来这场争斗,非但解决不了原来的是非,以后也会凭添出许多恩怨来。我看得也没什么兴趣了,便欲离去。此时却听得一声长啸,清亮之音划破长空,令人为之一振。我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白衣蒙面女子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飘飘然跃到台上。”
朱高燨心中一动,不禁望了望阿狸。阿狸点点头,这个蒙面女子可能就是他母亲。
朱权抬头看了看那幅画像,慢慢道:“那女子虽然面带轻纱,然体态轻盈,言语清脆,想来年纪不大。她上台来语笑嫣然,却不曾想举手投足之间,已撂倒数人。下面的各门各派纷纷大惊,却也猜不出来这女子是何门何派。于是九真道长便上前问她姓名师承。谁知那白衣女子却是轻轻一笑,道:‘凭你怕是没有那个资格来问我是谁。’当时台下便像炸锅一般,纷纷出口斥责那白衣女子傲慢无礼,连武当派的掌门都不放在眼里。那白衣女子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拿回我家的东西,关你们何事?’九真道长问她要拿回她家的什么东西。那白衣女子道:‘便是那冰丝蝉翼。’顿时众人都议论纷纷,猜测那女子是大刀李家或是贺兰家的什么人。九真道长亦是这般相问,谁知那女子却冷冷道:‘什么李家贺兰家,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偷了我家的东西却说是自己家的。快快将东西给我,废话少说。’我当时听到女子如此言语,却也很是好奇。只听九真道长道:‘为着这件东西,不知死了多少人。姑娘想要它,却也不难,只是要想抵过台下众英雄豪杰的手中的兵刃,却非易事。看姑娘小小年纪,莫为这东西枉送性命,趁早离了这是非为好。’九真道长本是一番好言相劝,谁知那白衣女子却笑道:‘我却偏要惹这是非。’说着双手一拍,却从台下走上两个年约五十左右的老者,身形极瘦,一人着蓝衣,一人着黑衣。两人走到那女子跟前见礼,态度极为恭敬。白衣女子对九真道长道:‘本姑娘也没空陪你们玩,这两个是我家看门打更的,先与你们来几个回合看看。’说着她走向台子一侧,此刻大家方才注意到那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摆了张椅子,旁边侍立着两个小丫头。那女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小丫头递上茶水来,她自己慢慢着喝着茶,神情极为悠然。忽然有阵风吹过,那时她正撩起面纱一角喝茶,风儿忽将她面纱吹开来几分,虽然我与她相隔稍远,却也能感觉到她面容姣好。”
说到这里,朱权停了下来。朱高燨隐约觉出此女子必是自己母亲,只是朱权不说,他也不好多问,而且从内心之中,他又不希望是自己母亲,或许是母亲的姐妹也有可能。
那朱权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慢慢方道:“此时那台上又已斗做一团,原来那个蓝衣老者只凭一双手便将几个上台来的两名高手打下台去。却在这个时候,忽见武当派哄乱起来,那九真道长竟然飞身上台。大家都以为他是要亲自来挑战,登时喝彩之声震天,都闻九真道长武功盖世却是无缘得见,今日却再也想不到他能出手。但是出乎大家意料,九真道长却是问那蓝衣人道:‘老先生,您的武功看似与我武当有些渊源,请问你老尊姓大名?”此言一出,台上台下顿时静了下来,只见那个蓝衣老者沉默半晌,哑声道;‘山野之人,没有名字。’九真道长却又道:‘我少时经常听师父言道,他曾有个叫玄念的小师弟天分极高,年纪虽小本领却在众师兄弟之首。本来师祖的衣钵是要传与我们这个玄念小师叔的,谁知二十八年前某个夜晚这个小师叔忽然失踪,我师祖很是担心,令人四处找寻却是不得。师祖为此郁郁而终,我师父接任掌门之后,也是不曾放弃找寻,多年来依然一无所获。师父临终之日,再三与我说及此事,命我有机会还要找到这个小师叔来。’九真道长说到这里,众人都猜到此人可能就是那个玄念,再看蓝衣老者脸色阴沉,却是不语。九真道长不死心,追问道:‘我看老先生方才身手,分明就是我武当的功夫,尤其那手否极泰来,运用起来尤在我师父之上,请问,您可否就是我那失踪快三十年的小师叔?’蓝衣老者却依然无语,只是手掌微微抖动了一下。九真道长激动道:‘师叔,如果真的是你,就请随师侄回武当吧,这许多年来,我们找得你好苦。’谁知那个白衣女子听他们言语多时,很是不耐,便斥责九真道长道:‘你一个武当派的掌门,拉着我家一个下人攀哪门子亲?要比武快些比来,不比便将冰丝蝉翼给我!’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又是一阵轰喝之声,大家都猜不到这个武当派嫡传弟子怎么竟成了人家看门打更的仆役?
“那蓝衣老者闻此言,低下头来不再说话。九真道长还想再与他说话,旁边那个黑衣老者却挡在他面前,二话不说,出掌便向九真道长拍去。九真道长急忙闪躲,便与他交手,几招过后,九真道长退后一步,叫道:‘敢问阁下可是漠北的黑旋风无影子前辈?’此言一言,台下又是一片哗然,我虽然对江湖不太熟悉,但也猜出这个无影子必然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见那黑衣人当即收招,却也嘿然无语。九真道长惊道:‘想当年前辈威震天下,却为何沦到今天这个地步。’那黑衣老者看看白衣女子,道:‘那冰丝蝉翼是我家少主之物,你还是交给我们带走吧。’听得他如此言语,我便猜想这个女子是何许人,竟然被他们呼为少主?那九真道长也和我一般的惊讶,他看了看白衣女子,却听得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我说得不假吧,那东西真是我们家的。你且交给我,免得累及无辜之人枉死。’九真道长却道:‘姑娘只是开口要这宝物,却不说出与这宝物的关系,今日江湖中人都云集于此,纵然有我玄念师叔及这位无影子前辈,姑娘觉得就能轻易带走这件宝物么?’那白衣女子一声冷笑,道:‘都说了你们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这件冰丝蝉翼,我今日是拿定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话音方落,只见十余名彪形大汉从台下跃上,到了她身边,齐齐地跪下行礼。为首的一人在女子身前说了句什么,那白衣女子便站起身来,将手中茶盏递与身边的丫头,对九真道长道:‘别说我不提前告诉你,你抬眼看看两边山上有些什么。’众人往两侧山坡上望去,不知何时两侧山头上布满了身穿铠甲的兵士,数量竟似不少,更为可怕的却是每个山坡上竟然有几门火炮对着大家!场上登时大乱,那些江湖之人大声怒骂。跟随我的王府侍卫却不放心于我,再三要我离开,我心中却是大为吃惊,看这白衣女子的阵式,随从约有上千人之多,并带着几门火炮,想此地是我封地,除了我的亲卫队,哪里还有这些辎重武器?这女子难道是草原某个部落的首领么?
“我越发对这女子的来历好奇了。随我来的随从却是担心我的安危,劝我离去。此时只听到那白衣女子扬声道:‘我作事甚为公平,大家公平比武,谁胜了便将冰丝蝉翼带走,但是如果你们心中起了歹意,便休怪我翻脸无情。’那九真道长见场面有些失控,便扬声道:‘场中各门各派几十上百家,姑娘是要我玄念师叔和无影子前辈来应战么?’白衣女子笑道:‘既然那冰丝蝉翼我志在必得,当然不能只带了看门打更的来应战。’她一指身边那些大汉道:‘这些人都是我家侍卫,功夫嘛自然比看门打更的好上一些。我便让他们一个一个的上来与你们比试如何?’
“九真道长看看那些大汉,虽然未曾出手,但个个目光精神,想白衣女子说他们功夫比自己师叔还要好一些,想来应该必非泛泛之辈。九真道长便下去与少林等各门派商量如何应对。我这里随从却是再三地要我离开,我心中也惦记着在这里已一日了,如果再不回去,我的亲卫军要带人赶来,怕要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再惊动当地官员传到南京,引起皇帝的注意更为不妥。只好起身离开,却也不放心,留下一人来探听情况,便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阿狸听到这里,便道:“后来如何呢,留下的人给你报告下面的情形了么?”
朱权顿了一下,道:“我回到亲卫军中,一面着人打听近日北部草原各部落的动向,一面又派出人前去祁连山比武之地察看究竟。直到次日上午,才有人回来禀报,那个比武大会比了整整一夜,武林各门派被白衣女子带来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九真道长无奈,将冰丝蝉翼交与那白衣女子,最奇特的是,那女子拿到了东西,便娇笑一声,带人扬长而去,山坡上的兵士火炮也倏然消失,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那些江湖中人见白衣女子带人消失了,才一个个叫爹骂娘,想必是对方的武功太过高强,他们也打不过人家,心中却又着实气愤,只好待他们走了才撒下心头之火。我的随从怕我着急,便先来报与我知道。”
阿狸忙道:“那个白衣女子呢?就这么不见了?你的人可打听出来什么?”她一味的打岔,朱高燨看她一眼,略带不满,阿狸看在眼里,却冲他嘻嘻一笑,满是讨好之意,朱高燨无奈之极。
朱权并不理会二人,继续道:“我当时也是这般问随从,那名随从也还伶俐,说已派了人偷偷跟着白衣女子。我心中稍安,却又担心他们跟丢了。等到晚上时分,来人回禀那白衣女子带着一行人沿祁连山脉,一路向北,走至山腹的一个山谷,却整个都不见了。我手下四下再三找寻,却怎么也见不到踪影,心中便也恐慌,忙忙地回来禀报。我听后连呼可惜,直怪手下太也无能。过了几日派出的探子也回来禀报草原各部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都在原地好好待着。听完之后我对那白衣女子的好奇之心便又勾了起来。我将军中事务交待一番,只带两个贴身侍卫,来到下人所说的山谷。
“待到了那山谷的外面,就隐约嗅到谷里面有花香飘出来,行至谷内,竟然看到谷中开满各种奇花异草,越往里面走,景色越是秀丽,居然还有许多蝴蝶翩翩起舞。想想已是夏日,此处却还有蝴蝶飞舞,倒也是奇景了。想不到贺兰山下还有如此奇异的地方,我们均连连赞叹。当我们到了一处清澈见底的湖水旁边之时,忽然看到一大片红色的花朵,形状似菊花却比菊花妩媚,奇怪的是此花并无枝叶相托,只有一根细茎伸出,顶上结出花朵,却只不见叶子。我好奇此花生得好看,忍不住想伸手去摘,耳边忽听一清脆声音道:‘好好的花儿,你摘来作甚?’我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看到那个白衣女子俏生生立于湖边,脸上依然蒙着面纱。我见到她登时大喜,不禁道:‘姑娘在这里,叫我好找。’说完我便觉自己有些唐突,不知所措,唯恐那女子恼怒。谁知那白衣女子竟然格格娇笑道:‘哦,你找我作什么?你认得我么?’她说着上前来一步,我的手下怕她突然出手对我不利,忙拉着我往后退却一步,并小声叮嘱我小心。我还未及开口,那白衣女子便笑道:‘你的人好象很怕我么?难道我很凶么?’我忙喝退手下,对那女子道:‘姑娘天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凶呢,他们乃粗鄙之人,请姑娘勿要见怪。’那女子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便让他们离了此地吧,省得我见了他们生厌。’我当即便令手下离去,他们不放心我,不愿离开。我生气地斥责他们,让二人马上消失,二人无奈,只得离开我而去。
“此时湖边只剩下我们二人,那女子笑道:‘公子还未曾回答于我,找我作什么呢?’我便大着胆子道:‘前几日比武大会之中,见识姑娘的风采,竟然萦绕心中不能忘却,便冒然四下找寻姑娘,没想到竟然在此处遇到你。’那女子又是一阵格格娇笑,道:‘你胆子倒也不小。’我听她言语娇媚,眉目盈盈,一时不觉竟然呆住了。那白衣女子扑哧又是一笑,纵身跃上了旁边一枝树梢之上,对我招手,我却是不会轻功,只是着急,唯有望树兴叹。那女子见我尴尬模样,又笑道:‘原来是个读书人。’我心里不服气,辩解道:‘我会骑射。’那女子忽从怀中甩出一条白色丝带凌空一抛,便将我卷起来重重抛向远处,我身子吃痛,忍不住叫出来,谁知那女子却又接连将我摔了几个跟斗,我一时吃不准她要作些什么,便忍着不再出声。却又听那女子轻声道:‘果然是个呆子。’我听到此言正要开口说话,身子却已被悬空拎起,挣扎之间,发现自己被她头上脚下的挂在湖面的树上,我的头已然碰到湖水,我大叫道:‘你作什么?快放我下来。’却听她喝道:‘快说,你来这里可是为了冰丝蝉翼?若说半句假话,看我不把你丢到湖里喂鳄鱼!’”
阿狸听得有趣,不觉扑哧笑出来。朱高燨瞪了她一眼,心中却是一动,忽然想到不管这个白衣女子是不是他的母亲,倒确实刁蛮可爱,敢于这般戏弄他十七皇叔。见惯了叔伯们的一本正经,凭空想着十七叔的滑稽模样,他也禁不住咧嘴一笑。阿狸正好看到眼里,心中不满他只许自己放火,却不容她点灯,便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朱高燨吃痛,忙推开她。那朱权只是沉浸在回忆之内,根本看不到他们两人打情骂俏。
朱权继续往下说道:“我听她如此说话,想来她误会我是来抢冰丝蝉翼的,忙道:‘那个东西我不稀罕,便是你送我我也不要。我到此处,只是心中倾慕于你,想再见到你。真的没有什么企图!’我说完了却听不到她再说话,四下张望,却是看不到她。正在我头昏脑胀之际,忽觉身子一紧,我吓得大叫,手脚乱抓乱踢,生怕被湖中鳄鱼咬住,却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不知怎地我竟然紧紧靠在那白衣女子的身边,原来我被她提了上来立于树干上面。蓦然与她离得如此之近,我突然面红耳赤,心咚咚地狂跳起来,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却听她微笑道:‘呆子,你怎地不看我呢?’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听她道:‘你喜欢荡秋千么?’我还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觉腰上一紧,她轻轻揽住了我,另一只手却将丝带又甩向远方的树木,身子紧随着也荡了过去,我却吓得一把抓住了她,她笑嘻嘻道:‘原来还是个胆小鬼。’我心中不服却也不敢撒手。她就这样带着我在树林之中飞来飞去,慢慢地我放松下来,看到下面花草清新,姹紫嫣红,便赞叹不已:‘真是个人间仙境。’那女子看了我一眼,取笑道:‘你笑起来竟然挺好看的。’”
阿狸忙细打量朱权,虽然他韶华已去,但面目俊雅,想来年轻之时必然是个师哥。旁边的朱高燨轻轻哼了一声,阿狸急忙扭过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没有你好看。”
却听朱权道:“当时我只觉面上发热,那女子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道:‘朱权。敢问姑娘芳名?’那女子笑道:‘我叫翩翩。翩翩起舞的翩翩。’我正被她带着上下翻飞,便道:“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
阿狸与朱高燨对望了一眼,这个白衣女子叫翩翩,那么到底是不是张如烟呢?
朱权的脸上慢慢地溢出几分笑意,缓缓地又道:“就这样,她带着我在谷中漫游一日,渴了她摘得树上果子来给我,饿了,我从水中抓起鱼儿烤了与她吃,我们两个慢慢地就熟悉了。她告诉我说湖边那些形状妩媚的红花叫作彼岸花,却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叶永不见。我觉得此花甚为怪异,心中不喜。待到晚上我们两人围着一堆篝火,说着天上地下不着边际的闲话,忽然她不吭声了。我看去原来她竟然靠着根枯木睡了过去,想是这一天她带着我这么个大活人累得不轻。此时虽然是夏日,但山谷之中夜晚也有凉意,我怕她夜寒袭体,便脱下外衣,轻轻与她披在身上。看着她面上的白纱,心里想着这下面会是一张怎么的面容?”
阿狸笑道:“十七叔可以掀开偷偷看一下嘛。”
朱权嗔责地瞧她一眼,道:“这样冒犯天人的举动,万万做不得。”阿狸吐了一下舌头。朱权继续道:“我又怕有蚊虫叮咬于翩翩,便折了枝叶,在她身边轻轻地扇着,这样不知不觉间东方渐白,一夜未眠,我有些支撑不住,昏昏然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几声鸟叫,我睁开眼来,身边却不见了翩翩,我登时大乱,便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心里害怕她就此不见了。这时听到我身后有人道:‘呆子,我在这里呢。’回过头来看到翩翩悄然立在那里,我顿时大喜,上前一把抱住她,道:‘我以为、以为你……’便说不下去了。她笑着接道:‘你怕我不见了?’我点点头,却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抱着她,忙一下子松开手,讪讪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翩翩嫣然一笑,道:‘你肚子饿了么?’翻手递与我几个果子,原来她是去采摘鲜果。我接过来,心中欣喜异常。这一日,我们两人依然在谷中开心的渡过。翩翩喜爱荡秋千,我就找了些树皮葛藤来给她编了个藤条来,上面缀满了各色花朵,我本想将藤条悬挂起来,她却一把抢了过来,挂在湖面的树干之上,双足一蹬,开心的荡起来。我只担心她一个不小心掉于湖中,连声叫着小心小心,惹得她挪揄道:‘真啰嗦,象个老妈子。’”
阿狸与朱高燨又对望一眼,两人想起了绻烟阁内温泉池上的秋千。
说到这里朱权暂时停顿下来,阿狸趁机问道:“十七叔没有问问这位姑娘的来历么?”这也正是朱高燨想问的,他亦盯着朱权。
朱权微微一笑,道:“我也问道为何谷中只有她一人,她的那些手下怎么不见了?翩翩回答道:‘这个蝴蝶谷是个禁地,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那些粗人早就被我撵走了。’我才知道这个山谷叫作蝴蝶谷,想起那些蝴蝶来倒也名副其实。心中想到这么个禁地,她却允许我进来,心中不禁欢喜。我又问起那些火炮,她竟然格格娇笑起来,说那些火器都是用树林火漆做成,远远地看着如同真的一般,竟把那些武林高手们吓唬住了,说着她复又笑个不停。我想起来那些大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戏耍得团团转,也觉好笑。翩翩似乎不愿意多提她的家人,我便也不想多问,我当时心中想纵然她是个武林魔头之家那又怎么样,我只喜欢跟着她在一起,便也不再问她的家境。就这样我们两人一起渡过了三日。第四日一早醒来之时,晨曦洒在翩翩的身上脸上,她整个人都映着淡淡的光芒,我一时看得呆了。她却一睁眼,道:‘呆子,看什么?’我喃喃道:‘你就像一个白衣仙子一般。’翩翩却又是一笑,道:‘我以纱遮面,你怎么知道我生得是美是丑?’我看着她的面纱道:‘你便是遮着面容,在我心里也是天仙儿一般。’她双眸转动,道:‘你想掀开我的面纱么?’我点点头,却又怕唐突佳人,惹她生气,忙又摇摇头。翩翩却笑了,然后轻轻说道:“傻瓜,我这个面纱却是轻易揭不得的。’我问为何。她轻轻道:“你如果看了我的脸,就要娶了我。’”
听到这里,阿狸“啊呀”一声,道:“武侠小说的桥段啊。”朱权不明白她说些什么,朱高燨忙道:“别听她乱讲,十七叔只管往下讲来。”
朱权看看二人,心中有些狐疑却也不好相问,便又继续道:“我听了翩翩的话,心中很是欢喜,忙道:‘那我便娶你。’话一出口,翩翩好似怔住了。我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妃——做我妻子。’翩翩听到我的话,眼中忽然满是笑意,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我是个丑八怪你也不能反悔的。’我说肯定不会反悔。翩翩轻轻一笑,伸手缓缓地撩起面纱一角来,我只看到她的半个面脸,就觉得美得不可方物,只屏住呼吸想看她露出整个面容来。”
阿狸嘀咕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你喜欢她,便是她有不足之处在你眼中也是视而不见的。”忽地想起什么,忙道:“她嘴角可有颗美人痣?”
朱权不自觉地点头道:“就是那颗小小的美人痣,给她增添许多的娇悄之色,我忍不住就想保伸手来摸那颗痣……”
阿狸心中便道那么这个女子肯定是朱高燨的母亲。只是为什么又叫作翩翩呢?只听朱高燨微微哼了一声,脸色甚是不悦。阿狸心中好笑,暗道:“你听你母亲与别的男子言语暧昧便受不了了?”斜睨他一眼,用手轻轻捅了他一下,朱主燨避开却不睬她。
这里朱权根本就不在意两人,继续说道:“谁知这个时候翩翩却闪身躲开,顺手摞下面纱,不将她的面容掀开来给我看,只是笑道:‘你的人来找你了。’我这才发现我手下在不远处伸首张望。翩翩笑道:‘他们出现好几次了,怕是你不得不回去了吧。’原来我手下记挂我,不时在谷中偷偷张望,不过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倒是翩翩一直看在眼里。想是我这几日不归军中,手下人担心得很,便来寻我。我甚是无奈,便道:‘翩翩,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回去准备一下,最多三日,便过来迎娶你。’”
朱高燨冷冷地打断道:“十七叔,你想得未免太如意了。你当年那个年纪,怕是皇爷爷早为你娶了平安候家的长女为王妃了。你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再娶亲来?”
阿狸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觉得好笑,忙推了下他,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泼什么凉水?难道你就断定这个翩翩是你母亲么?”朱高燨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朱权却似没有听到二人的私语,他低头沉思了下,道:“我说完此话,翩翩愣了一下,却不言语。我说道:‘你的脸我只看过一半,以后不要再给第二个人看。等我三日,我定然带着花轿过来,那个时候我会将你面纱揭开,把红盖头盖在你的头上。’翩翩眼中闪过几丝笑意,却依然不语。我与她依依告别,当即快马加鞭回到军中,不及处理军情,只带人往王府里赶。当晚上我回到王府,见到我的母妃。自从父皇去后,母妃便来到宁地与我同住。当时我已定下平安候之女为妃,只是尚未成亲,我对母妃说要退亲另娶。母纪当然不同意,我却是铁了心,拼着亲王爵位不要也要娶翩翩为妻。母亲哭闹着骂我不孝,令人将我关了起来,我拒绝饮食以求达到目的,谁知母亲也狠下心来硬是不肯,眼见三日之期要过,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趁着侍女送饭之时强行冲出王府,抢了侍卫马匹,便往蝴蝶谷奔去。等我一刻不停地赶到了谷中,已是第四日早上,却发现谷中已经空无一人。”
朱权说到这里,脸色暗然,神情悲伤。阿狸不敢再混说些什么,朱高燨却是松了口气。朱权声音略有些哽咽,道:“我找遍整个蝴蝶谷,都找不到翩翩,我觉得天快要塌了下来一般。王府的人也跟着追了来,我却不理,只是疯了一般的继续找寻,甚至想跳入湖中,看看湖底之中是否有翩翩的痕迹。我就这么地发疯,随从也不敢拦阻,直到我自己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朱权的眼中似有泪光浮现,接着说道:“到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我被人带回王府,竟然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我又派人出去打听,翩翩却是音讯皆无。后来我多次去过蝴蝶谷,再也没有见到过翩翩,她竟然如我梦中一只蝴蝶,梦醒了再也没有踪影。我大病一场,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这个时候靖难之战已经开始了,各地藩王为着自身利益都在作着各自打算。我因为距离南京最远,加上又病着,也没有在意这些事情。直到有一日下人来报,说我那四哥燕王,就是当今皇上陛下登门拜访。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个靖难之战已打得如火如荼。此时我四哥哥造访,有何用意我心中明白。我将燕王兄迎入府中坐下,果然他见面并不说客套之语,直接劝我与他一起起兵靖难,我只推身子不好婉言拒绝。燕王兄并未强求,便起身告辞,我心中有些诧异,见他如此痛快离开心中有些不忍,便将他送到了门外。燕王兄笑道:‘何不将我送出城呢?’我自恃着有朵颜三卫在侧便也无惧,便依言送他出城。”
阿狸心里暗道这下你可完蛋了,出了城就被朱棣挟持了。只听朱权又道:“待出得城门,燕王兄长便与我作手告别,正当我扭转马头之际,却忽然看到城门口等候燕王兄的一队侍卫,当前一匹青马上面,坐着一白衫女子,身形婀娜。待我看到那面容之时登时呆若木鸡,虽然我只看过翩翩半个面容,但面前这个女子分明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翩翩。我当即喊了一声,那女子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双眼看着我的燕王兄长。我以为我认错了人,又擦擦眼睛,仔细看了看,待看到她嘴角的美人痣,可不就是翩翩么?可是她的神情看起来却似不认得我。此时燕王兄长纵马过来,看着我的样子,便笑了,叫过那白衣女子来,对我道:‘十七弟,她是为兄刚得到的身边人,叫作如烟。’听到这句话,当时我心乱如麻,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呆呆看着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她却忽地一笑,对燕王兄长道:‘这个王爷好生奇怪,盯着人家看。’燕王兄长哈哈笑道:‘怪你生得太过美貌,我这个十七弟看得傻了。’那个如烟满面含羞状,娇嗔的横了燕王兄长一眼,燕王兄长又是哈哈一笑,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转脸对我又道:‘十七弟,为兄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可愿意随我一同靖难?’我那个时候只觉心中一片茫然,哪里听得他说些什么,不自觉地点了头。燕王兄长便大笑道:‘好,既然如此,将来功成名就之时,我定与你平分天下。’”
阿狸心中叫着不对不对,怎么又变成这么个版本了?姚广孝说过是燕王暗自买通朵颜三卫挟持宁王造反,怎么在宁王说起来,竟像是燕王使的美人计似的?这其中定有古怪,如此想着她忍不住开始啃指甲。
那边朱权却是脸色忽明忽暗,道:“等我完全清醒过来之时,却已经将朵颜三卫交与燕王兄长,自己也随着他加入了南下的大军。不过我并没有后悔。我着人打听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得知她姓张,出身太湖渔家,身上颇有些功夫,与燕王兄长在北京相遇,数月后便跟在了燕王兄身边。我一心想着这个叫如烟的女子,天下如何有这般相似之人。终于有一天,我看到她一人在树下,便上前去,她却对着我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我忍不住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翩翩的女子?’那个如烟笑着摇摇头,道:‘不认得。’我心里甚是难过,她的声音,神情举止,无一不是翩翩的模样,可是何以她竟把我当成了陌路之人,又何以变成了我四哥的枕边人?我不死心,便说道:‘我认识一个女子叫翩翩,我与她相约三日后会去娶她,我却迟到了一日,等到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人影。从此后我四处寻找她,她却杳如黄鹤般不见了踪影。’
“我顾自说着,那个如烟姑娘显然对我的话没有兴趣,脸上只是敷衍之情。我心中失望之极,突然她眼睛放出光芒,冲着远方招手,原来是我四哥骑马过来,只见她欢喜地迎上前去,当时我心如刺痛,她看我四哥的神情,俨然就是热恋中少女的模样。四哥将她拉上马去,两人共乘一骑离去。只留我站在那里发呆,心中只是想着,这个便不是翩翩了,翩翩怎么如此待我,她不是翩翩。”朱权脸上浮现出痛苦之意,想来二十年前的往事对他来说依稀痛彻心扉。
阿狸心中略有不忍,却听朱高燨冷冷道:“十七叔,她自然不是你的翩翩。你定是认错人了。”朱高燨从未想过自己母亲与朱权有何关连,是以坚决对这个翩翩予以否认。阿狸心下狐疑,听朱棣言及他初次与张如烟相认是在草原,怎么朱权说他们在北京相遇?其中定有些隐情不为人知。又见朱权甚是难过,忙道:“天下相似之人有许多,一时认错也是有的。十七叔,后来怎么样了呢?”
朱权叹了口气,道:“我向来身子不好,本是用人之际,却又生起病来,是以将我麾下众部,连同朵颜三卫都交与四哥来指挥,自己在北方养了一年多的病,后来身子慢慢好转,靖难之战正酣,我便作些筹划之策。后来我们北军已经占领长江,与建文帝的南军在长江展开对峙,南军本无将帅之人,根本不是我四哥的对手,北军过江占领南京是必然之势。那时我押运着补给送往北军大营。晚上四哥与我私宴,我在帐中见到了如烟姑娘。她容颜依旧,却是消瘦许多,眉目之间隐有忧色。我们吃酒的时候四哥说她已然有了三月身子,再呆在军中怕不安全,让我将她带到后方去。如烟闻听后坚决不同意,非要与四哥生死在一起。我当时听着很是不解四哥说的不安全,北军眼见大捷,数十万大军难道还保护不了一个女人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了原由。”
朱高燨紧张地看着朱权,生恐他漏下什么重要的言语。只听朱权道:“当时我正在饮酒,却听到帐外轻轻微响,接来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衣人,此乃中军大帐,外面有许多人把守,此人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想来必是江湖高手。我当即拔剑出来,却听那人轻轻哼了一声,我的手吃痛,不知怎地竟然剑落到地上,接着我身子一麻动弹不得。我看着那个黑衣人走到四哥面前,却见如烟急忙挡在前面,对黑衣人道:‘哥哥!’”
阿狸看看朱高燨,这黑衣人便是你那个舅舅了。这个张浩然终于出场了。朱高燨亦是长眉微蹙,嘴唇抿得甚紧。
只听朱权道:“我听如烟叫他作哥哥,很是奇怪,再见那黑衣人相貌不俗,与如烟倒有几分相像,只是年纪仿佛大着不少,与我四哥相若。只听黑衣人对如烟怒声喝道:‘不要叫我哥哥,我没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妹妹!不仅忘了父母的血海深仇,还对仇人投怀送抱!若是父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便是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张家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朱高燨与阿狸闻听此言,都张大双眼。朱高燨惊道:“十七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我母亲的家人都是被我父皇给、给……”他不敢往下说。
朱权看看他,目光中充满了怜爱,慢慢道:“我当时也不明白中间的缘由,只见那黑衣人一把将如烟提起推向旁边,手中长剑同时伸出,一剑便刺到四哥胸前,眼见剑尖刺入四哥胸中,却突然抽了出来,脸上微有诧异,却随即转脸狠狠瞪了如烟一眼。这个时候如烟又挣扎着冲过来,我四哥急忙扶住她。黑衣人却冷笑道:‘看来你是铁了心地要跟着这人,不要我这个兄长了。’只见如烟脸色惨白,对那人道:‘哥哥说这话便如杀了如烟一般。父母早逝,如烟自幼是哥哥带大,若说天下最疼如烟的人,便是哥哥,如烟怎么能不要哥哥呢?’那黑衣人又道:‘既如此,我几次派人来接你回去,你却为何不听?你现在眼中岂不是独有这个人么?’如烟却冲着他哥哥凄然一笑,道:‘哥哥,这个就是命了。命中注定我将与他厮缠一生,命中注定我们家与他们家始终厮缠在一起。哥哥,是我对不起爹娘,更对不起你。’她走到黑衣人面前,抓起他的手,道:‘哥哥你如果心中还是恼怒,便一剑杀了我吧。’说着她流下泪来,黑衣人怒道:‘你以为我不舍得杀你么?’森然举起手中长剑。我急得想要奔过去,却忘记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整个身子扑倒在地上,却是发不出一个字来。只见我四哥扑过去抱住如烟,那黑衣人见状一掌便拍向于他,谁知如烟看到大惊,忙将我四哥推开,眼见黑衣人那掌生生拍在如烟的身上,饶是他武功高强,看到是自己妹妹在手下,不及收掌,只得将掌风转向旁边,登时将帐中桌椅打个粉碎。如烟只受到些掌风之力,却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我四哥正要扶她之时,被黑衣人一把推了开,他扶起如烟来,顺手搭脉,却是脸色大变,道:‘你、你……’如烟面露羞色地点下头。
“此时我四哥挂念如烟,忙近身前来,那黑衣人却是抬起手来给他一掌,我四哥哪里躲得过,登时挨了一耳光。我四哥何尝受过这个,当时也要发作,只见如烟抬起手来,抓住他的手,道:‘他是我们兄长,兄长打了便是打了,你还要怎地?’我四哥倒也机灵,忙道:‘是,长兄如父,大舅哥也一样,我便让他打。’那黑衣人怒极反笑,道:‘好,好,真是爹妈的好女儿!如烟,你这么作,分明是让他们死不瞑目!杀不了仇人还则罢了,你居然还要为他生下子嗣来!’我四哥忙道:‘大哥,我与如烟两情相悦,出自真心,盼望大哥成全。’黑衣人怒道:‘谁是你大哥,你再乱叫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说着又要向我四哥下杀手,如烟见状拼命地拉住他,哭道:‘大哥,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没有他,我岂能独活于世?’声音悲戚,那黑衣人收回手来,道:‘罢了,你且随我回去吧。’说着就要带如烟离开,哪知如烟竟从怀内掏出一把匕首来反手刀尖对着自己的脖子,道:‘大哥,此生我是不能与他分开的。你若强行带我走,那么便带着我的尸首回去吧。’那黑衣人甚是恼怒,劈手就要来夺,他的手法实在太快,我没看清楚匕首已然到了他手中,他怒声道:‘你疯了么?!’如烟却是冷笑道:‘你便是今日不让我自裁,还有明日后日,你看得我一时,难道能看我一世么?’
“那里我四哥被如烟唬住了,上前来抱住她道:‘如烟,你怎地如此糊涂?’如烟回望着他,哑声道:‘我只是不能与你分离。’我四哥眼睛竟然也流出泪来,他自幼生长战火之中,本是个铁血男儿,从来就是流血不流泪,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今日却见他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两人相拥而泣。那黑衣人见此情景,竟然长叹一声,喃喃道:‘冤孽!冤孽!’大步出帐,却又听到外面两声惨叫,想来是他无处撒气,随手打死了守帐的侍卫。听得外面不断传来打斗之声,有侍卫涌了进来,侍卫之中不泛武林高手,有人将我穴道解开,我急忙奔出帐去,只见黑衣人已与纪纲斗在一起,那纪纲本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却在黑衣人面前相形见拙,于是那刘江等也一拥而上。黑衣人却是嘿嘿冷笑,在他们中间游走一丝不慌。这时我四哥出得帐篷,喝令侍卫住手,侍卫忙都停下来,谁知那黑衣人一声冷笑,听得啪啪连声响,原来方才围着他的人,每人脸上都吃了他一记耳光。他身手之快,令人措不及防。众侍卫很是恼怒,却见他顾自扬长而去。纪纲想要吩咐人去追赶,我四哥却制止了他,挥手让他们各自散去,自带着如烟去别的帐中休息。
“经历此事,后来我又从侍卫处听得些言语,才知道为着靖难之争,武林中竟也分成几个派系出来,有些人拥护建文,认为燕王靖难实为谋逆不道,便有好事者不断前来滋事。我四哥为着如烟有孕在身怕恐遇不测,所以才想让我带她回北京。可是那夜过后,四哥便再也没有提出此事。我回去北京继续督办粮草军马。如此又过去几个月,这时我四哥已然攻下南京,登上皇位。我便奉命护着四嫂南下。那日我们刚进了京城,却正碰到高煦,他神色慌张,说是宫中建文余党与江湖人勾结作乱,皇宫里乱作一团,他要到城外调兵前来平乱。听得此言我也顾不得什么,带着数十随从匆忙赶往皇宫。果然当时正如高煦所言,宫中一片混乱。我方才到了午门,就见宫人宦官四散逃命,不少拿刀持枪之人正在追赶他们。我的随从护着我到了宫门,那里更为混乱,一众乱党正命人冲撞宫门,眼见宫门即将撞破,宫中火光冲天,我的随从被乱兵也全部杀死。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忽然看见十余名黑衣人飞奔过来,为首的竟然是如烟的那个大哥。我大喜过望,急忙呼喊。他想来也记得我,飞身来将我救起。我便跟在他身后。他带来的十几人个个竟是高手,身手又快又狠,眨眼间将敌人杀死许多。那个张大哥更是了得,他越过众人,飞快地进入宫门。我跟着他来到大殿,却见纪纲等侍卫守在大殿前已经杀红了眼,他们一见到张大哥便要出手,我急忙喝住,纪纲等人看到是我又惊又喜,又看到后面有救兵来到,便忙带人过去帮忙。我进入殿内,只听得阵阵婴儿啼哭之声,接着便看到我四哥手中竟然抱着个婴儿。”
阿狸看看朱高燨,心道这个便是你了。见朱高燨眉头紧锁,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朱高燨一怔,随即抓紧了她。
朱权看看二人,叹了口气,道:“我轻声问旁边一个小宫女,才知道原来在歹徒作乱之际,如烟拼死护着我四哥,终于等到侍卫赶到,将二人带到偏僻宫殿,又关闭宫门静待缓兵,可是如烟却已是大伤胎气,孩儿提早两三月出世。我再看床上,如烟躺在那里面容雪白。那个张大哥早已上前抓住如烟脉搏,却是手在发抖,脸色慢慢变如死灰。如烟慢慢张开眼睛,轻声道:‘哥哥,你来了。’那张大哥点头道:‘是,哥哥却是来得迟了。’眼中流出泪来。如烟转动眼珠找寻,道:‘我的孩子?”我四哥急忙上前去,将那婴儿放在如烟身边,道:‘如烟你看,这就我们的儿子,长得好生俊秀,很是像你。’那如烟想伸手来摸摸孩子,却是没有一丝力气,她微微皱起眉头,道:‘是儿子?唉,我以为是个女儿呢?’我四哥急忙道:‘儿子也好啊,我喜欢的很。’如烟微笑道:‘你喜欢就好,只可惜我看不到他长大。你、你要替我照顾好他。’我四哥抓住她的手,哽咽道:‘不要胡说。你快些好起来,你会好起来的,你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我要封他作太子,将来他还要作皇帝。你的福气大着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如烟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想说什么却是不能。她大哥见状,忙道:‘如烟别急,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孩子,有我呢,我定会看着他。’又黑着脸对我四哥道:‘你方才说得最好做到,将来我外甥若坐不了皇位,那么谁也别想当皇帝!’我四哥点头道:‘你若不放心,我便现在就写下诏书来立他为皇太子。’说着就要传人进来,却被如烟死死拉住。如烟喘息许久,道:‘我就是怕有现在这么个情景,所以才想生个女儿。’她看看二人,缓缓道:‘坐拥天下真的那么重要么?大哥,当年咱们父亲便是为争这天下而死,而你亦为了这个天下苦心经营数十年。四哥,你也是这般,你们的心中真的只有这个天下么?’她泪流不止,旁边二人不再言语。
“如烟又歇息一会,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也变成你们一样,我只想他能快乐平安的渡过一生,那个什么牢什子皇位,我不稀罕,我的孩子也不稀罕。’她说着又看着四哥,道:‘我要你现在答应我,永远不许立我的孩子做太子,不要他作皇帝!’我四哥含泪答应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答应你,你却要快些好起来。’那个张家大哥却是急了,道:‘如烟,你要三思!’如烟淡淡一笑,道:‘我早已四思五思了。你不必劝我,你又知道些什么呢?’她望着我四哥,轻声道:‘便是再给我些时光陪你,即使是天下我也舍得。只是不能够了,不能够了……’她与四哥十指相扣,神情缠绵。那种生离死别之景令人不忍视之。那张大哥叹息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如烟又叫住了他。他忙俯下身子来,只听如烟道:‘我知道你心思,只是他是我的儿子,你不许动他的念头。’那张大哥微微哼了一声,脸上略有些气恼之色,如烟心中一急,又吐出一口血来,张家大哥便慌了,急忙道:‘我答应你,你不要再说话了。歇会再说。’如烟惨然一笑,道:‘我知道我不行了,大哥,我临死前求你一事。’张家大哥忙问何事。如烟看看四哥与我,四哥已明白他兄妹有体己话讲,便与我走到外面,不一会儿只见张家大哥气冲冲地走出来,看见我四哥立时两眼喷火,抬手就要打,我四哥却是凄然一笑,道:‘你打死我也好,如烟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兴趣了。’那张大哥见状便生生忍住,将他丢开,四哥急忙奔进殿去。此时高煦也带兵回来,四嫂竟然也跟着过来。宫中局势已被控制,那张大哥呼啸一声,带着那十几个黑衣人瞬间消失无踪。我终是不忍走开,又不便进入殿去,只是从窗棂处看到四哥抚床大哭,四嫂也低头哭泣。再看床上的如烟,却已是眼目合起,显然已香消云散。想是我也累了,又受些刀剑之伤,开始并不觉得什么,此时却是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阿狸看看他,心中叹息道:“你哪里是因为刀剑之伤才晕死,分明就是心伤才晕死过去的。”又见朱高燨眼眶湿润,想是内心悲伤,一时她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朱权看看朱高燨,轻声道:“下来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你被我四嫂徐皇后收养,对外只说是她刚生幼子,皇帝大哥如此作法,不外是怕你被人背后指点,便说你嫡出。你因早产,身子虚弱,徐皇后对你怎样,你自己心中明白,简直比她亲生的还要上心。”
朱高燨心中难过,哀哀不语。
朱权目光转及到那副画像,轻声道:“那以后我便想回到原来的封地去,我那皇上四哥却是不愿意,将我的封地改为南昌。我已然无所谓,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于是我就来到了南昌。宫中的消息自然就知道的不多了。只是听说宫中有座绻烟阁的地方是个禁地,除了皇帝不许任何人进去。那个绻烟阁却是如烟曾经住过的地方。后来宫中也有无数的美女涌现,前些年有个权妃极得皇帝宠爱,我有次回南京朝见之时远远地见过一面,竟然以为是如烟,二人生得极像。再后来那个权妃也病世,听说皇上也痛哭几日。”
阿狸心里想着自然是因为这个权妃长得像张如烟之故,后来的小权妃妍儿,何尝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看来这个朱棣对张如烟倒是一片真情。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便问道:“十七叔,阿燨的外祖家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呢?与你们朱家有什么样的仇恨么?”
朱高燨心中一动,欲言又止。却听朱权叹了口气,道:“其实都是上辈子的恩怨,这个也怨不得高皇帝,当年为着争夺天下,死的人自然不算少,成王败寇,如烟的父亲也不过是失败者之一。他们张家就把这笔帐算在我父皇身上。”阿狸见他闪烁其词,想来有些事情不愿多说,便故意道:“原来张家先人曾与高祖皇帝争过天下啊。”转而对朱高燨道:“你外祖父想来也是一响当当的人物,并不是咱们所想的是世外高人山中隐士。”
朱高燨默然不语,半晌忽然道:“十七叔,我见过张家舅舅两次,舅舅从来不提及过外祖父。舅舅与父皇也一直争吵不断,两人却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上一辈的恩怨。今日你既然给我们讲了这许多过往,我便来猜上一猜我外祖是何人。当日与皇爷爷一同打天下的几个人我方才也想了个遍,心中有个人一直疑惑,现下说与十七叔听听,看看侄儿猜得对也不对。”
阿狸闻言大喜,忙道:“你能猜出来么?快说是谁呢?
朱高燨看了她一眼,对着朱权道:“这个人便是当年独霸南方的大周皇帝张士诚。”
阿狸听到张士诚这个名字,眼睛眨了几下,想起当日二人在苏州之时遇到作酒酿饼的老人,那人曾说起过张士诚的事迹。她眼珠转了几下,忙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当年我们在苏州时,那个卖饼的老人说过,张王的妻妾子女都自焚而死,张王被捕之后,也绝食而亡,如何还有子嗣留下来呢?”
朱高燨却道:“这中间有何原委怕是要十七叔解释一下了。”
朱权微感讶异,口中却道:“这只是你自己胡乱猜测罢了,我哪里知道些什么呢?”
忽听窗外有人冷笑道:“你不敢说,那么便由我来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