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陶然问道,“是顾世子那个大嘴巴说的?”
“不是,是我问他的。”
还替他弟弟兜着,陶然暂且先记下顾世铭的这一笔账,“我没怕你爷爷,他说的话我都当他是在放屁。”
陶然感觉到男人的胸腔在闷闷地颤抖,像在笑。
她继续大言不惭,“有你在,我还能怕他不成?他说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他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太上皇了?”
顾淮云似乎很赞同她说的话,“嗯。”
“还有,”陶然的手抚上男人的腰身,“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嗯?”
男人的声音有些恍惚,陶然不确定他有没有认真在听,但她还是把话挑明了,“你不是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会再娶,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么?”
陶然感觉他的手臂在一点一点僵硬,她的唇角挽出一点笑来,继续说道,“你爷爷说要解决掉我,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个解决是什么意思,最坏不过一个死……”
这些做生意的手上有几个人没沾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更何况顾英霆把顾氏集团做到安城头把交椅上。
“淮云,为你,我死而无憾……”
曾经,她的人生走到了最黑暗的尽头。如果不是他,她根本爬都爬不起来。
顾淮云的手臂又在一寸一寸地收紧,仿佛要把她勒进他的身体里,和他的紧紧相嵌。
而她衣领下,有一颗液体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带着一丝凉意,缓缓往下滑落。但又像一团火,一路灼烧着她的皮肤。
陶然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这种生啊、死的,肉麻兮兮的话,她原本是说不出口的。
选择说出来,她也是想让他知道她心里是有他的,他不必对她这么没有信心,也不必这样没有安全感。
而落在她脖颈处的那滴眼泪,是陶然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没想到她随意一句好听的情话竟让他感动于斯。她也没想到,自己对他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可是那滴转瞬即逝的眼泪,让她意外,也让她感到心疼了。
也就是这个时刻,陶然才知道,这个世上最让她难以忍受的事是,顾淮云伤心了。
“陶然,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男人的嗓音除了有一点嘶哑外,并没有异常,“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的,不然我枉为男人。”
陶然自然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但也不想他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和负担。说白了,他也是人。
“我知道,我不怕的。”
陶然在他背心轻拍两下,安抚他的情绪,却在下一秒听到他说——
“陶然,我不想孤独终老,我想要你陪着我。”
她可能不太了解他有多怕孤独,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她,活着对他而言,真的没有太大的意义。
一股浓浓的酸楚顿然梗住了她的喉咙,陶然咽了几次都咽不下去,只能用哽咽的嗓音回答他,“好,我们……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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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顾淮云陪周俊廷到医院的食堂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以示感谢之情。
周俊廷看着面前的鱼香茄子、西红柿炒蛋、干煸花菜、醋溜白菜,怨念很深,就差把“我对你很不爽你知道吗”这几个大字刻在脸上。
“你说我回国多久了,你很早也说过要请我吃饭的,结果呢?”
顾淮云笑了笑,拿过一听灌装啤酒,勾开拉环,要给周俊廷,结果被挡了回来,“我还要开车,不喝。”
闻言,他就把啤酒转了回来,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精刺激着他的中枢神经,也压下了被吓得惊魂未定的心绪。
“我会多付你双倍工资。”顾淮云说道。
周俊廷冲他不屑地发脾气,“又拿钱打发我。”
下午他看到顾淮云赶到医院时,整个人失魂落魄,如果陶然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对他呢,只会用金钱来算。
他们之间只有钱!
“不用钱打发你,那用什么打发你?”也许是病房里陶然母子都平安的缘故,顾淮云竟难得地跟他说笑,眉眼间神采飞扬。
他的身体微微侧着,五官棱角分明,线条锋利。五指抓着易拉罐,啤酒灌下的同时,突出的喉结跟着上下滑动。
这样的顾淮云真的太让他沉迷了,简直欲罢不能。
周俊廷知道自己不能再对顾淮云动心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地看。
这男人连喝啤酒都这么好看,真是太没有天理了。
接下来,周俊廷说了一句发自他肺腑的话,“用你的身体打发我啊。”
话音刚落,他就遭受到顾淮云一个冷冷的眼风。
也是这个不经意的玩笑话,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其实很久之前他便垂涎顾淮云的身体。
还在哥伦比亚时发生的事情。
有一次,周俊廷喝了酒,不知道起了哪门子的熊胆,把不备的顾淮云一把推倒在他的床上,想要图谋不轨。
结果,两人力量悬殊过大,他被顾淮云一脚踹到了床底。
这件事,周俊廷没提,但他相信顾淮云一定记得。
“行了,你老婆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也不横刀夺爱了。”周俊廷给自己找面子,自我感觉良好地说道。
顿了一会儿,他又对着顾淮云飞了一个欲言又止的媚眼,“下辈子我要投胎做女人。”
“……”
顾淮云被恶心得黑了脸,“那就先等你死了再说。”
靠!当真绝情!
“哼!”周俊廷操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不管是鱼香肉丝,还是醋溜白菜,还是西红柿炒蛋,都被铲除干净,还边吃边唠叨,
“我以为我稀罕你们顾家人啊,做你们顾家人不容易的好不好?前天晚上,陶然是不是和你奶奶吵架了?亏她还特意把我从米兰带回来的丝巾送给你奶奶。结果呢,用快递寄到服装厂,几个意思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兜里有几个臭钱就喜欢用鼻孔看人。”
顾淮云的脸色沉了下来,一抹冰冷的神色映在眼底,他掏出了手机,打给顾世铭。
下来吃饭前他特意去找了陶然的主治医师,医生和他说的是陶然因为受到惊吓而引起的流产先兆。
之前顾世铭说的时候根本没提到他奶奶。
他也打算晚一点查个清楚,现在周俊廷提起,虽然牛唇不对马嘴,但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没想到他的话没有对顾英霆起到震慑的作用。
也就是说,顾英霆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
两三分钟后,和顾世铭通话结束。
从顾世铭那里得到的信息,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看到顾淮云阴沉的脸色,周俊廷大气都不敢出,尾巴夹紧紧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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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食堂回到病房的小路上,顾淮云站在一处低矮灌木丛里。
“喂,老板。”是莫非兢兢业业的声音。
顾淮云单刀直入,“之前我要的资料,你明天整理好给我。”
莫非的脑子卡壳了两三秒,反应过来后忙应道,“好的,老板,明天上班前我就传到你邮箱上。”
“打印出来,再用文件夹装好,我爷爷年纪大了不大习惯用邮箱。”
顾淮云说得是云淡风轻,莫非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他就知道这爷俩迟早有这么一天。
“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在暮色的掩护下,来来往往经过的人都没注意到,灌木丛中站立的男人周身布满狠厉、鬼魅一般的气息,犹如暗夜中的索魂者。
打断他如同嗜血一样复仇情绪的是陶然来的一通来电。
“你和周先生还没吃完饭吗?”
“吃完了,在下面抽烟,抽完就上去。”他的说话声温柔,犹如刚刚穿过灌木丛的那阵初夏的风。
陶然听得全身上下的矫情劲都病发了,嗓音都被捏得细细的,“嗯,那你快点上来。”
偏偏男人就吃她这一套,百依百顺,“好。”
说完,那半截烟蒂被他掐断在垃圾桶上的灭烟处,紧接着便快步往住院大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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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顾淮云在医院里陪床。
病房里,只有一盏壁灯在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床上,陶然侧躺着,双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正在酣睡。
顾淮云默默地垂眸,视线全部都投放在陶然苍白的脸上。
远处有一束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漏了进来,打在病房白色的墙壁上,又匆匆滑过,然后无影无踪。
他想起了陶然跟他说的话,“为你,我死而无憾。”
当时,他整个人都像被撞了一下,多年积聚起来的防护盾刹那间就土崩瓦解了。心尖都在疼,疼得眼泪都忍不住流出来。
她把他的坚硬的外壳全都剥下来,又温柔地放在了她最坚强的地方。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舍得用命来护他。
从来都只有利用他,或者巴不得他立刻消失,又或者对他漠不关心。他这个人存不存在,无所谓的。
只有她,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好。
夜渐渐地深了,顾淮云浑然不知,只是一眼又一眼地看着熟睡中的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