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来分钟,陶然才看到一方路牌,上面写着翠微路。
“翠微路?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里原本不属于安城,后来为了提升经济,便划入安城市。她认得翠微路是因为两年前坐车时路过这里。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田园风光,在安城找不到这样的景色。
“累吗?再往上走一段就到了。”
徒步走了一段路,还是这么快的速度,后背已经沁出来细汗,陶然却觉得身体舒展,唇边呼出一团一团的白雾,“不累。”
她的脸颊绯红,像染了两团胭脂,一不小心就迷了眼。
再往上走是一排石阶路,顾淮云放慢了速度。
石阶蜿蜒曲折,两旁树木高低交错。前段时间下过的雪,在这里还残留着潮湿的水汽,混合着腐败的干枝落叶和新鲜葱郁的树叶的气味,竟有几分独属于自然原始的味道。
石阶湿滑,陶然顾着张望花花草草,脚底打滑,身体倾了下去。
“小心。”出声提醒的时候,男人修长有力的手臂捞到了她的腰际上,将她提了起来。
他在上,她在下,两人的鼻尖不过两寸远,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
陶然的视线急忙往下,错开和他对视,却看到男人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谢、谢谢。”陶然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舔过干涸的唇面。
就这一个动作,顾淮云知道,自己被勾住了。自己的身体他最清楚。
“路很滑,小心一点。”
男人的声音十分干涩,陶然没敢抬头,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嗯的一声算回应。
安城现在是萧索的冬日,这里的时间更像是深秋。
男人在前面带路,走两三步就回一次头看她。在他回头之际,陶然特意低下头去看石阶,每一次,都能完美避开他的视线。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男人最后一次回头后说道,“到了。”
陶然迈上最后几节台阶,又步上一段斜坡路。
“这是哪里?”
照正常的逻辑,这么一路爬上去,最终看到的应该是一览众山小的广阔视野,结果,她只看到了几棵又高又密的很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大树。
树林后是一座两层半的别墅。
顾老板不会真打算把她卖到这户人家当保姆吧,因为顾温蔓说她长得像保姆。
“我也不知道这里叫什么。”顾淮云的胸口起伏得也很明显,呼吸急促,额头上被汗水覆了一层薄薄的光,两条青色的血管突出。
陶然喘着气,不打算再问了,葫芦里爱卖什么药就卖什么药去吧,老鼠药都没问题的。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
趁她睡死,把她拐到这里来,然后问她这里是哪里?!
陶然累得都不想吐槽他一句,就听到男人继续说道——
“里面住的人是我亲妈。”
陶然扭着僵硬的脖子转过去看着男人。
顾淮云勾起一个满不在乎又有几分酸意的笑来,“是真的。”
“我没说不信你。”
陶然的脑子很混乱,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无法连接起来,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可能是顾淮云不愿意提及的事。
“顾温蔓是不是告诉你,你长得很像我亲妈?”
早上顾温蔓告诉她的时候,她是很想知道这些事,但现在突然被他拉到事情的真相面前,她只有一阵心慌,还有一点措手不及。
她的呼吸又快又重,比刚才爬上来的时候还要喘。
这个问题,顾淮云好像不需要她回答,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后举到她面前。
“这个就是我妈。”
以前,陶然也会对明明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却长得很像这种事感到奇怪,有时候,她也会瞎想这个世上有没有跟她长得像的那个人存在。
如果有,那一定很有趣。
现在,她的瞎想成真了,一点都不有趣,陶然还觉得有点惊悚。
山风刮来,背后的树叶沙沙地摇晃着,脚边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她猛地激灵了一下,身上的汗全被吹成了鸡皮疙瘩。
原来顾温蔓没有骗她。
“她叫李静。以前家境不是特别好,在一家酒吧当服务员。后来我爸去那家酒吧,遇到了她。那时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陶然知道那段蒙尘的岁月一定有很多的故事,但都被他省略掉了。她也没问,心被揪得很紧很紧,无法纾解,只能云里雾里地听着他往下说。
“我爸追求过她,她没同意。后来我爸用了一些手段,骗她睡了一次。生下我之后,她的男朋友就带着她就离开了安城。”
“我爸和她至此断了联系。”
陶然在想,这些是他不想说得太详细,是因为这些往事不值得多费口舌去说,还是这些往事只是一个引子,下面的话才是他要说的重点。
陶然突然有点害怕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哈哈,很奇怪哈,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我是她女儿。”陶然把手机塞回给男人,空出来的手摸上自己的脸,“怎么会这么像,我是我妈生的啊。”
“会不会是出生时抱错了,其实我才是她的女儿,你不是她的儿子?”
说完,陶然也发觉这个玩笑很干,“这个不可能啦,我随便说说而已,我们相差五岁,怎么可能抱错?”
她到底在说什么?陶然的脚踢到了地上的一块土包。
“你……和你妈现在有联系吗?”
男人漆黑的双眸看着她,“没有。”
“那你想她吗?”
“不想。”
“那你恨她吗?”
“不恨。”
“那……”陶然张开嘴,又抿上。她想问,那你为什么要找和她长得这么相像的我,没勇气问出口。
空气中只有风缠着树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陶然想就这样一直站下去也好,或者让时间停止住,把一切都抹去。但顾淮云开口说话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领证吗?”
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为了维扬减肥落下的,但血糖低通常出现在她肚子饿的时候。中午她在龙云寺吃了那么多,现在她也不饿,可为什么她的手发冷无力,眼睛发黑得厉害?
“我和你说过,七年前我看到你和阿铭坐在客厅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时我就觉得你和我妈长得很像……”
“别说了!别说了……”
陶然捂着耳朵,反应剧烈。
“陶然,你怎么了?”
有时候人装傻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像她现在这样。事实摆在她面前,她没什么好逃避的,就是心里感觉不得劲。
显得她特别傻,特别蠢。
绕了一大圈,她对顾淮云来说,就是起着这样一个作用。
“没什么,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想听。”陶然往后退,一步一步地挣扎着原路返回,“这里很冷,我不想呆了,我要回去。”
“顾温蔓是不是对你说我拿你去对付我爸?”
肩头上罩下他的外套,带着他身上的体温,陶然驻足,回头迷茫地看着他。
“一开始,我是觉得你们两个长得很像,后来我再看到你时,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像。”
她们不像吗?
她刚刚看手机上的照片,她自己都觉得很像。
“你没骗我?”
顾淮云帮她将外套收紧,“没有,我没必要骗你。”
“我姑故意刺激你的,你别傻傻地上套了。”男人往前走去,只穿着西装的肩线宽敞利落,“我和她不对付,你自己小心一点。”
陶然攥紧了外套的前襟防止滑落,“是因为公司吗?”
“嗯,我爷爷把公司交给我,损害了她的利益。”
下山的时间比上去时还要多耗了一些。回到车里时,日头渐渐偏了西。马路边的田野里光秃秃的一片,有鸟掠过,两三只,盘旋了一圈,又贴着田地再飞起。
顾淮云上了车后,并没有立即发动引擎,坐着,和她一起看着窗外。
“顾老板,早上你发的那些脑筋急转弯是从网上找的吗?”
顾淮云眼波流转,神色有些拘谨,“嗯。”
陶然窝在座椅里,故意对着他嘲弄般地微笑,“干嘛突然问我这么无聊的脑筋急转弯?”
顾淮云的正面很冷,但他的侧颜却很杀。脸颊的线条流畅,五官立体。
男人咳了一声,“想……哄哄你。”
陶然捕捉到男人倏忽一过的眼神,有些别扭,也不够坦荡,但令她想起高中时期有一个暗恋她的男生,上课时总喜欢偷看她。但看也只是飞快地一瞥。
旁边偶尔有车驰过,呜的一声,过后车里再度陷入沉寂。
相识以来,他对她很好,明里暗里地帮她。去绥安找她,在雪地里走了一夜,把自己累倒。对她百依百顺,因为她在雪地里冻得随口说想吃火锅,他便记住了她无心的这句话。因为胡英对她伸出援手,他铭记于心,并替她报答恩情,好像胡英那晚救助的人是他一样。
她知道她走的是一条死路,但他为她做过的这些,哪怕和爱情无关,也值得她把自己的婚姻系在他手里。
不说那么许多,当初她答应他时,就没有贪图过他别的,只是为了报还他的恩情。
“顾老板,其实,比起脑筋急转弯,我更喜欢土味情话。”陶然笑道,“你现在能对我说一句土味情话吗?像早上我对你说的那样。”
顾淮云绷着脸,表情看起来犹豫不决、踟蹰不定。
陶然的眼底划过一抹晦涩的流光,扬起头后笑道,“骗你的啦,看把你给难受的,走了。”
“陶然。”
“嗯。”陶然低下头,抓着他的外套,她的勇气和自尊心在对他提出要求时就全部用完了,现在有些没什么气力说话。
“字母a到z,你选择哪一个?”
陶然傻了,突然想不出要选哪一个,只能重复了他早上的答案,“我选择a。”
“我选择u。”
那一刻,陶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做自由落体运动般,失重得很厉害。
男人的目光在并不明朗的落日余晖中闪着浅淡的眸光,“你知道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是哪吗?”
她故意回道,“北极。”
顾淮云的唇角挽起一丝笑容,甚至连声音都是温柔的,“不对,是没有你的地方。”
她的眼眶滚烫滚烫,她知道,但是她无法抑制住。这只是一个小游戏,玩完就算的小游戏,但她想沉湎在他对她说的情话中,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两秒钟。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陶然在心里盘算着他要怎么做出那个动作。但是顾淮云却停止住了。
最后那个问题,她问的时候也很紧张,他应该是做不出那个动作来。
“陶然……”
果然,最后一个问题没有了。
“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做一对正常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