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漆黑如墨的天幕把城市的繁华笼罩,雨丝纷绕而下,猝不及防地被街灯的光照碾碎,橘黄色的光晕里,但见雨点轻舞飞扬,别具有一番独特的赏心悦目。
《XXXX》的首映全城轰动。人们接踵相伴为一睹两大主角的传世风采蜂拥奔腾,电影院里里外外塞满了等候开场的人。
潇夏曦撑着雨伞踱向电影院,熙攘的人群从她的身边擦过,偶尔发生细微碰撞,抖落了满怀的纠葛。远远地,电影院门前那道白色的身影同样撑着雨伞站在海报前徘徊,略显焦躁地看着腕上的手表。伞蓬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面,紧致的下巴透着清秀的气质,虽然不比司徒皓谦的邪美,也欠奉龙五的儒雅,却不乏丰神俊秀之气韵,一副朗朗月牙的书生模样。
潇夏曦站在电影院门口对面的过道思量着该如何才能将可能出现的尴尬以一个比较愉快的方式结束,沉吟半晌,正准备迈开步子走过去,倏地从背后被一个脚步蹒跚的人撞了个正着。天雨路滑,那人站立不稳,眼看着快要跌倒在地上,她习惯性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臂膀。许是附近酒廊的醉汉晕头转向,找不着归家的路吧。
触手所及,一道冷峻的气息风雨袭来,潇夏曦立即提高警觉,可惜终究迟了一步,手腕的脉门被那人五指紧扣,同一时间感觉有类似手枪的东西挺着腰际的要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借着夜色的掩护,过往的行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挟持了。
“想保命的,照着我的话做。否则……你懂的!”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鬓嗫嚅,潇夏曦浑身一震,这声音——她猛地回头,霓虹灯下,那人眸色深沉,面容显得异常地苍白,如精致的瓷器,让人不忍触碰。他双唇紧抿,如若不是非常肯定自己的直觉,她差点怀疑是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
不是他。虽然两个人的声音非常相像,眉宇之间也神似地镀了一层冷漠的雪霜,可他终究不是司徒皓谦。
怎么可能会是他。明明看他在海难中泯灭,明明知道以他受伤的血肉之躯根本不可能抵御爆炸的强大威力,可是在晕厥之后醒来至今,她仍然一次又一次地祈求奇迹会发生,依着本能每天站在窗边,望川秋水般地等待龙四没日没夜搜索的结果。日月交迭更替,最终等来的却是龙五满容的沮丧——天鹰会彻底放弃了搜索,也就意味着,他们对司徒皓谦的生还不再抱有希望。
不是讨厌他吗?不是恨他吗?不是不爱他吗?事隔两年了,她以为终于可以将以往有关司徒皓谦的一切全然放下,可是他的影像总会在不设防的午夜毫无预警地浮现,占据她的思绪。醒来后,所有的影像又如海市蜃楼般幻灭。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忘却过程中的纠结不过是因为短期内无法接受现实,随时间淡化,过往的种种烟消云散。然而,越想忘记越清晰,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人已经深入骨髓。
恨到无所寄托,反而失了依靠,以至于一旦有相似的声音在耳际回响,脑海里也会第一时间条件映射般误认为是他。
潇夏曦肃整了惊愕的表情,略微调整呼吸,以一种甚至连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平淡语气迎上那人的话:“如果你杀了我,你更加跑不掉!但如果我协助你,你不但可以安全离开这儿,而且——”她异常镇定地与那人做着“交易”,“我还可以为你疗伤。”
那人有点始料不及,犹疑地端详了潇夏曦半刻,似乎要从她的眼眸里看透她内心掩藏的惊惧。可是,完全没有。反而是在刚开始看向自己时,脸上闪现的茫然若失,一概表露无遗。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报警?”他扣在潇夏曦脉门上的手蓦然收紧,凛然若揭,“说吧,你需要以什么为交换条件?”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当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既不害怕又没有贪念,这样的人撇除了人性中的弱点,其实比想象中更难以让人掌握。
“你大可以不相信我。不过,除了相信我你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潇夏曦的手被他捏得快要断裂,她咬紧了下唇,坚忍着不让痛苦的呻吟泄出来。
她说的是事实。那人的脸色在这几番磋砣后显得更加惨白,呼吸逐渐粗重,料想伤得不轻,假若不尽快地处理伤口,极可能随时伤重不治。追杀他的人正在地毯式搜寻他的踪迹,此时此刻,他实在不适宜暴露痕迹,只有依赖他人相助方有机会脱险。
“好,只要你提的条件不太过分,我会尽力满足你。”丑话先说在前头,假若日后她漫天要价,别怪他违背承诺。
潇夏曦嘴角微撇,他命垂一线了,向别人求援还要故作清高。这一点与记忆中的某人很相像。
“随我来吧!”她转身率先领路。瞳眸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向电影院的方向,那道白色的流光依然在,恍惚间,似乎他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过来,潇夏曦慌忙别开脸。不能让他看到他们,她不希望无辜的他掺和这趟浑水。
晚风轻吹,那个男人半个身子紧贴着她,并且强硬地将她拢自己的风衣里。在外人看来,两人仿若密不可分的情侣在淅沥的长街延续午夜的浪漫,挽手信步而行。殊不知,风衣下机关暗藏,潇夏曦的脉门被牢牢地扣在男人的指尖,如若有异动,首先遭秧的是她。
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敢在他面前轻易造次。欺骗他的下场,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会十倍讨回来。
潇夏曦把他带回自己的面包屋。当初租下店面的时候,她特意将后面改装为一个小厢房,商住两用,顺带着节省一部分开支。中途,那人的伤势越发严重,到了最后,几乎整个身体全倚在潇夏曦的身上。高度决定了重量,以目测这人与司徒皓谦一般的高度,重量也相当,潇夏曦费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他半扛着背进屋里。
才进房间,她迫不及待地把那人卸下肩膀,倚在床边重重地喘气。幸亏面包屋离电影院不远,这一路走来,那人没再哼声,如果不是脉门仍被他扣着,指尖的力度深入骨肉,她还以为他早晕过去了。
气息稍微缓过来,潇夏曦立即转身去拿药箱。没迈开一步,手腕的力度蓦地一紧,床榻上的人闷闷地发出质问:“你要去哪里?”
“拿药箱。”她蹙眉却没有挣扎,反而靠近了一步,淡淡地提醒,“你必须先止血。”脱下他的黑色风衣,灯光下,他的浅蓝衬衫已染红了前襟,似乎还有血水不断地往外渗透。
那人本来刻意忍痛紧闭的眼闻言睁开,森冷的眸光再次浑身上下地把潇夏曦看了遍,最后定格在她毫无惧色的脸上。只僵持了三分钟,他终于放开她的手再次阖上双眼。
潇夏曦唇角轻翘,转身的当刻严重地把他腹诽了一番。若不是看在他伤重的份上,她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交给警察,或者大叫一声将隐藏在暮色里他的仇家引出来,就地正法。可是为什么会帮他?拿药箱的时候她回神自问,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却自愿地把自己卷入了这趟祸福难测的纠葛当中,甚至连对方是何来历也不知晓。
他伤在肩胛,潇夏曦麻利地剪开伤口附近的衫衣,血水汩汩涌出,瞬即染红了她的双手。子弹深嵌在骨肉里,伤口模糊缠绵,像她曾经在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人,也忍不住一阵颤簌。
半躺的男人似乎有所感应,张开假寐的双眼:“我自己来吧。”抬手要接过潇夏曦手里的毛巾和取子弹用的钳子,却被巧妙地避开。
“还是我来吧。”潇夏曦紧抿双唇,示意他把毛巾咬在口里,再用经过消毒的钳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伤口周边的糜肉,取出子弹。她没有学过医,这一手是龙七教授的,看似简单的小手术,她却两个掌心全捏了汗。
男人双眉紧蹙,眸光随着潇夏曦青葱的手转动,看她为他取子弹,下药粉,包扎,动作很稚嫩,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韧,瞳眸里不经意迸射的光芒昭比日月,在面对这样的鲜血淋漓竟然没有怯意。她的专注莫名地让他心安,直至潇夏曦全部收拾停当,才发现那个男人居然毫无戒备地半倚靠在床上睡着了。
酣睡中的他宛如婴孩般恬静。盛气尽洗,额前的短发垂将下来,山水相绕,柔化了面部稍显硬朗的线条。羽睫的剪影化作两扇蝶翼,在淡薄的光影下翩跹起舞。鼻梁英挺,唇厚而富有质感。潇夏曦坐在床边凝视着这幅美男酣睡图出神,眼前晃过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同样的气宇跋扈,拒人于千里,唯有在睡着的时候,旁人才能够亲近分毫。记得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眼底闪现惊喜。那一刻,她的心莫名地一颤,仿佛有什么轻飘飘地降落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又不容忽视。倨傲如他,终究是寂寞的。
熟悉的小屋里注入了陌生的气息,奇怪地,她丝毫感觉不到慌乱,反而安然地享受着此刻的宁静。阖上眼,思绪飘至遥远的海域,那里有阳光,有偶然从空中掠过的飞鸟,有他,还有,触目惊心的鲜血,一幕幕影像重叠又重叠地在她的脑海里交替,到了最后,被翻滚的海水淹没。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机警地腾起身,手枪上了膛,如一只困斗的兽,绷紧的神经时刻准备着反击。
她摆了个手势,示意他躲在门后,自己则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服,换上一副淡定自然的神色,开门。
潇夏曦来不及做出反应,门外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一把拽起她的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