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潇夏曦背靠着门棱瘫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匪疑所思的变化比那场暴风雨来得越发令她措手不及,她需要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地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除了小狗,小屋里的家具毫发无损,找不到任何打斗过及挣扎过的痕迹,谁会有这样大的能耐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带走了所有人?
司徒皓谦。
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了,潇夏曦最后能想得到的人,只有他。他的天鹰会在全球都布满了眼线,凭着他缜密的心思和手段,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手无寸铁的小镇居民,简直是易如反掌。
潇夏曦霍地站了起来,径直冲向小屋的门口。她不知怎样才可以找得到司徒皓谦,唯一的方法是通过龙五。对司徒皓谦她从来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老太太一家人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被挟持的,她不可能坐视不理。既然他以这种方式来逼她现身,她似乎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门甫一推开,立刻有两个黑衣人挡在她的面前,冷冰冰的声音听不出有任何起伏:“大小姐,我们帮主要见你!”
预料不到门口会有人,潇夏曦收势不及,几乎与两个黑衣人撞在一起。她蹙眉冷对,语气同样生硬得令人发栗:“我不认识你们帮主,让开!”可是两个黑衣人恍若未闻,只是侧了侧身,还算客气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表情仍旧木然得仿如雕塑的铜像,唯主人的命令是尊!
无奈,潇夏曦只得跟随他们的步伐走出小屋。龙五说过,除了天鹰会,还有青龙帮的人在找她。这俩黑衣人口中的“帮主”,据她推测,应该就是青龙帮里颇负盛名却神秘叵测的帮主。她一直想不明白,她是如何与青龙帮扯上了关系。他们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她相信这里面与老太太他们的失踪定必有着某种关连。
黑衣人的轿车载着潇夏曦一直往小镇背后的半山坡上行驶。天色已经清明,上坡的地势越来越陡峭,从车窗里向外伸望,天海相融,隐隐约约看见澎湃的浪花一卷接一卷地向岸边涌来。她紧了紧颈脖上的围巾,上面还残留着老太太指尖的余温。
轿车在半山坡的一块突出的平地上停了下来。山上的风特别猛,夹着海的味道迎面袭来,潇夏曦前脚才踏出车门,浑身不禁打了个颤。拨开被风吹凌乱的散发,只见面海的方向站着一个身影,西装笔挺,外面裹了件黑色的风衣,如一面铜墙铁壁,始终屹立于风中,千古不倒。
潇夏曦站在当地,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千万种猜想也想不到面前的他竟然是青龙帮的帮主。传言中,青龙帮帮主残戮成性,二十五年前的一场倒戈,坑埋18人,然后通过黑金交易,将所有指向他的证据在日夕之间毁灭;传言中,青龙帮帮主野心图谋,二十五年来不断挑衅帮派纷争,巧取豪夺,恶名远扬;传言中,青龙帮帮主狡兔三窟,极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这些传言,都是她在天鹰会的时候道听途说而来的,当时她听了就笑,笑了就过,也没放在心上。传言与真实总有些距离,青龙帮帮主终究是个普通人,却被他们加油添醋地神化了,不足为信。却原来,她与他之间,从来不是天与地的相遥,而是骨与血的至亲。
潇万川转身,才一段时间没见,他硬朗与柔美融合得天衣无缝的面部线条多了几分沧桑,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这种变化,即使在母亲去世的时候潇夏曦也不曾见过。她一步步走近,潇万川的脸不断地在放大,带着微笑,敛了风霜,比平日的他更为温和亲近。但是,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冷意。
“夏曦,”潇万川首先发话,抬手在她的脸颊上来回摩梭,“你瘦了!”
感受着他布满粗茧的指腹划过,潇夏曦一阵哆嗦,不自觉地把头侧了侧,离开他的手。这样的亲昵是她一直渴求的,但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不曾有过一次像对待她的异母兄弟一样安抚过她,拥抱过她。曾经被他掌掴的地方莫名地有一丝疼痛浮了上来。
潇万川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也感觉得到潇夏曦明显的疏离,这是预料中的事。毕竟他是父亲,潇夏曦倔强的性格逃不出他的掌握。
棱角分明的唇角划过一丝苦笑,手颓然放下:“夏曦,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潇夏曦迎上他闪烁的目光,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潇万川是青龙帮帮主的身份昭然若揭,所有疑问在连贯起来之后就有了明晰的答案——天鹰会执意坚持是她出卖了龙五,缘于一个自诊所里打出的电话,追根溯源,电话是打给凌少祺的。当时潇夏曦没在意,现在才知道,是潇万川通过那一个电话查获天鹰会诊所的据点,一举歼之。
“为什么?”潇夏曦的声音有点颤,语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你策划攻击龙五的时候,难道就没考虑过我的处境?如果我被天鹰会任何人一枪毙命,你是不是也不会感觉到可惜?在我抗拒联姻的时候,对你来说就已经是一颗被放弃的棋子,是这样吗?”一连串的问题,像潮水般在脑海里喷涌,眼眸里氤氲了一层水汽,却坚忍着没有流下来。被亲人出卖,被父亲放弃,这个真相比之她遭到司徒皓谦蹂躏更令她难以承受。
“当时在我派去攻击的人里,已经下了命令让他们首先保证你的安全。后来得知你并不在诊所里,我们才把龙五抓来,要求与天鹰会进行交换。没料到,你还是受到了伤害。”潇万川攥紧了拳头,在这件事上,天鹰会损兵折将,但是青龙帮也讨不了好处。他们狙截的目标,实际上是正在诊所里接受手术的天鹰会盟友的首领,可惜被后来天鹰会的保安人员安全转移,反而是龙五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闻言,潇夏曦的心立即凉了半截,“少祺哥哥他……也赞同你的计划?”她向来视凌少祺为兄为父,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会协同将她推入如此危险的境地而坐视不理。
“他不知道。我不是刻意对他隐瞒,只是当时他正在外国处理一些紧急的事务,来不及阻止。”潇万川一脸愧疚,“在这件事上,我确实欠缺了周详的考虑。”话锋消尽,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所以,我希望可以给你作出弥补。”
潇夏曦愣愣地看着她的父亲,现在的他让她感觉很陌生。以她的了解,潇万川绝不是个轻易服软的人。“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他憔悴的脸上,有一刹那的动容——父亲老了,再不像往日里的意气风发,身上的锐气被取而代之的,是萎顿的苍老。
“你王阿姨她——去世了!”
潇夏曦愕然,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娇艳绝丽的身影。她承认,王海斐是她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虽然她破坏了她本来美好的三口之家,可是潇夏曦对她实在说不上恨,只有怨。两人的相处向来冷淡,充其量是点头之交。现在骤然听到她离世的消息,除了油然生出一丝怅然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我身边麟儿和少祺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回到我的身边。毕竟,我已经老了,很多事情已经是力不从心了。”潇万川沉厚的声音融化在海风里幽幽地传来,潇夏曦不自觉地伸出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可想而知,王海斐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很大,她曾那么荣幸地得到了他全部的爱,而让他甘愿背负违背承诺的怨责。
然而,在指腹快要触上他的面颊的一刻,她却颓然放下了手。“然后呢?”
“女人终究需要一个好的归宿,不可能长期在外面漂泊流浪。这不该是你的生活。”潇万川的眸光掠过她唇角扬起的一丝嗤笑,只作不见,继续说,“我知道你与少祺的感情一向交好,他是我自小就看着长大的人,我相信他能肩负照顾你的责任。我希望你嫁给他,也可以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是了却你的心愿,还是利用我来栓住少祺哥哥?”潇夏曦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质问。
早料到他突如其来的善意定必有因,他将她驱逐离家的一幕记忆犹新,那么冷酷,那么决绝,不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转变。为了她好?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却埋藏着龌龊得令人发齿的自私。
潇万川只是侧身,背手重新面向大海,猛烈的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全部吹向了后面。半晌,他才一字一顿地回应:“夏曦,你应该懂得你的责任,不能再任性了。”
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把一本护照和一个信封呈在潇夏曦的手里,然后默然地退下。护照里夹着机票。明天中午从希腊飞抵P国的机票。她打开信封,猝不及防地,一绺银发从信封里滑下来,从她的指缝间溜走,瞬即消失在风中。
她的面色倏地刷白,是那种实质的白。牙齿咬着唇瓣,竭力在抑制内心的澎湃。
潇万川这才转身走向潇夏曦,从她的右侧划过,没多作停留,一直恭谨地站在轿车旁边的黑衣人立即为他开启车门。“你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考虑。我在P国等你。”车窗的玻璃缓缓地升起,蓝天白云映射在玻璃上的反光面遮住了他幻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