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夏曦确实是在希腊。
当她挽着小皮箱走下高速列车,迎面而至的冷风夹杂了海水的味道,顿时让她萌生出豁然开朗的惊喜,也因着这海风,把她瘀积已久的郁闷吹散得了无痕迹。
她最终选择了靠海的一个小镇落脚。
从租住的小屋到海边,只需要骑自行车十五分钟的路程。蜿蜒的公路紧贴着海岸线一直延伸,遥遥眺望却看不到尽头。一路上不乏自行车的爱好者迎着海风竞技,他们呐喊,他们汗流浃背,他们被镇上的居民称之为“风的追逐者”。踏入了冬季,大部分渔船已经归航,整齐列行地停靠在海边,随着海水的汹涌上下起伏。渐变幻彩的海面上还零星漂浮着几艘渔船,在经过几个月的海上鱼捕后,终于满载而归。
出租房间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儿女在学业成就后到了大城市工作,她因为已经习惯了小镇的生活,宁愿留在这里,终日与狗为伴,早晚看潮涨潮落,为出海的渔民打气,为他们的安全归航欢呼。海风吹皱了她的眉额,在看人的时候常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把潇夏曦看得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老太太说:“小姑娘,一个女孩儿出门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家吧。”估计她是把潇夏曦想成了与家里闹别扭一气出走的问题少女了。
潇夏曦一头的黑线。垂头看了看自个,略显瘦削的骨架子与老太太臃肿的体态相比,无庸置疑是单薄了点。她苦笑,如若孩子没拿下来,不久的将来,她就可以抱着她的孩子在海边堆沙堡,追逐游戏。这大半年里她经历的,又怎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儿所能承受的?从一个小女生蜕变为小女人,再成长为孩子的母亲,这里面的过程渗杂了她太多泪水。
无奈,潇夏曦从小皮箱里拿出崭新的护照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年龄一栏上清晰写着“20岁”。在西方国家,儿女们一般到了18岁就可以过上独立的生活,有自主的权利。
老太太从兜里摸索出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接过护照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确定后才满意地把房子的钥匙交给潇夏曦,本来趴拉在门口的小狗很和气地给她让了路。
老太太的小屋是一幢两层高的白色砖房,潇夏曦租住的房间就在二楼,对外有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远远眺望,可以看见海的一隅,隐隐约约还能听得到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
下星期就是圣诞节了,小屋的外墙挂上了妆点的灯饰,阳台的中央还栽种了一棵小圣诞树,枝丫上系满了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和礼物。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圣诞的时候她的儿女和孙子都会从大城市里回来与她一起庆祝,共聚晚餐。幸福的表情溢于言表。
别了老太太,潇夏曦疲累地靠在床沿边上。这房子的布置简洁明净,没有太多奢华的装饰。一床一桌一椅一柜都由镇上的居民手工制作,涂上防潮的保护漆,历时久远了,仍然一崭如新。床头的台灯灯罩是用软藤织造而成的,状如鸟巢,微黄的灯光穿过藤丫的缝隙透射而出,喷洒在刷白的墙壁上,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房间里唯一挂着的装饰画,是一个白裙子女孩头戴白色毡帽坐在海堤边上,面潮大海,波浪层层叠叠地涌来,海水的蓝与女孩的白形成了和谐的对比,天地间浑然宁和。女孩的背影清秀,看不见面容,丝丝缕缕的发絮随着海风飘逸。
老太太看见潇夏曦驻足在画前欣赏,乐呵呵地介绍说:“这是几年前上一个房客留下的手作,退房的时候却把它留下了。”画里流淌着淡淡的爱慕,当时画作的人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是留恋,还是只是将女孩放进记忆里,细水长流地思念,而不忍心作出惊扰?潇夏曦转而问老太太:“那个房客后来都没有回来过?”
“没有,有人想要把这画作买了去,我担心他会回来取,所以一直保存到现在。”老太太絮絮而谈,同样眯着眼睛,目光投射在画上,“那是个性情很温和的男子,手像女人一样纤细。有生之年,我希望有缘还能与他重逢。”
老太太一派祥和,满头银丝随意地绾结成髻,发圈里简单地插上一根竹簪,柳叶一般的眉眼总是带着笑意。
安定下来后,潇夏曦首要做的,是找份可以维持生计的工作。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偏远小镇,她身上携带的钱除了车费、租金,再购置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所剩下的已经不多,再省吃俭用也只能捱得到圣诞。眼看新一年快要来了,小镇里的消费能力有限,店铺上帮衬的人廖廖无几,很多东家都把多余的人手辞掉,打算过年之后再重新请回。潇夏曦走了几个地方,都被吃了闭门羹。
老太太商量着要把多收的房租押金给她退回去,潇夏曦婉言推拒了。转角就有机会,没到最后一刻,她暂时还不想破坏彼此的租赁关系。
倒是老太太,经常烘了些面包干饼之类的,每次在她从外面闪进屋里的时候,招呼着非得要她帮衬着尝试味道,实际是照顾了她的伙食。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她把最后一块面包放进嘴里,给她再满上一杯热水,热腾的水汽缭缭,衬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老太太像在家聊:“听说隔壁镇上有一户人家要请个保姆照顾病人,你要去试一下吗?”
潇夏曦顿时来了精神,这段时间四处碰壁,她的耐心已经被消磨了大半。“可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行吗?”不是没有顾虑的,毕竟她年轻,在别人眼中,分明还只是个小女孩,这样的肥差仿佛也轮不上她。
“听说那病人挺好照顾的。不过他是个中国人,希望能找个同是中国人的保姆,沟通以及生活习惯上都能方便一些。”老太太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你可以先面试一下,如果不乐意了,估计他们也不会勉强你的。”
潇夏曦点头。这是个难得的工作机会,既然决定了一个人生活,她终究要学着改变自己。
按照老太太给的地址,潇夏曦搭上了往邻镇的汽车。虽然说是相邻,实际上也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汽车沿着起伏的海岸线公路慢驶缓行,湛蓝的海水时而沉入了地面,时而浮上了地平线,幻变的色彩在蓝天白云下更加绚丽多姿。迎着呼呼的海风,潇夏曦想起了某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大海就是最美的女孩,形态婀娜,而谁也揣测不了她多变的心思,谁也征服不了她的骄骜和不羁。
笑笑。不同的人眼中的海各具姿态,可能,现在她所看到恰恰只是她心情的一部分。
地址所指向的是镇上富人区里的一幢豪华别墅。别墅的铁门紧闭,潇夏曦仅能从栅栏的缝隙看到建筑小院的一隅。
一条清幽的小径由铁门连贯至别墅的正门,小径两侧栽满了参天的大树,光线在地上投下了满地斑驳的树影。别墅具有中国风的建筑特色,外墙上攀满了藤蔓,这本是万物萧条的季节,叶落纷飞,可是庭院里却绿草如茵,栽种了好些不知名的花品,色彩绚丽,一派生机蓬勃的景象。后来才知道,这些花草的下面安置了暖热设备,可以使植物在衡温的环境下生长,能够常年保持茂盛亮丽的风姿。
潇夏曦随着家佣模样的老管家径直走向别墅的客厅。在经过前院的时候,瞥眼间看见临海的观景台的靠椅上坐着一人,因为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面貌。
别墅就像一个保护垒,那人对她这么一个陌生人的加入竟然毫无知觉,也不回头,宛如雕塑神像一般坐在那儿,神思冥想。她突然想起了租住的房子里那幅在墙壁上挂着的画作,同样的安静,只是换了主角,也换了一种意境。
“请!”老管家非常有礼貌地提醒正在走神的潇夏曦,他步伐矫健地继续在前面引路,带着她走入客厅。客厅的布置并不太意外地沿袭了中国风的设计,以红木制品装饰为主,迎面的主墙壁上悬挂了一个巨大的中国结,妖娆的红艳光四射,为这个有点冷肃的客厅增添了愉悦的喜庆,空气里隐隐还有一股飘逸的沉香。
“老管家,听说你们请的保姆照顾的是个病人,能问一下,东家患的是什么病吗?”潇夏曦状似随意地问了一下。
“我们先生早前出了意外,双目失明,行动不大方便,想请一个比较细心而且有学识的中国保姆照顾日常的生活。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包括读报,读书,按照先生的要求上网查找相关的资料等等,他平日的洗漱及更衣,由我们的佣人负责。所以我们要求的保姆在任职条件上必须符合会英文、中文、能上网,这个岗位并不是一般人都能胜任的。所以,先生说了,不会太占用保姆的私人时间,你可以选择住在别墅里,我们会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生活资料,也可以选择继续在外面住,每个月支付200欧元的生活补贴……”
总而言之,就是要做“先生”的眼睛。
老管家是本地人,却是一身唐装的打扮,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他递给潇夏曦一份表格和一支笔,指示说:“请你先按照要求把这份入职申请表格里的内容填一下,我们每一个就职的员工都必须有一份清晰的资料以供参考。待审核通过后,会正式录取。”他亲切地打量着她,“以你的外形和条件,我相信通过审查的机会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