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果邦南街,就好像来到了中国边陲的小镇,街上行人接踵擦肩,多是内地人装束,偶尔可见穿着前前朝服装和边疆少数民族服装融合改良而成的果邦民族服装,街道两旁,广告路牌一色中文书写,到处都是中式古朴平房,商店熙熙攘攘,阳伞小摊遍布街头。
不同的就是,大街上,便可见到荷枪实弹的绿军装士兵巡逻,南街街中心的报警亭,同样是背着步枪的士兵在里面执勤。
当陆铮所乘的吉普车经过自治政府大院前时,分明见到院外公式宣传栏上贴的告示全是中文所写,其中一张有“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xx条,判处xxx死刑……”字样的告示更令人恍然生起一种感觉,这个果邦特区倒更像是中国治理下的区域。
邓三昆亲自在关口接的陆铮,此时他陪同陆铮坐在吉普车后座,回到南街,他好像着装随意多了,上身穿一件花格衬衣,下身穿一条“笼基”,脚蹬一双三耳拖鞋的他,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年近花甲的慈祥老人,只是他的腰间,随身不离的别着一把小手枪。
几辆吉普车穿过两条小巷,驶入有荷枪实弹军人站岗的胡同,停在了一座四合院的后门处,陆铮知道,这里便是邓三昆的家了,根据情报显示,邓三昆平素从来不去政府办公室办公,自治政府官员和缅甸派驻官员有事情的话,需要来他家里汇报。
陆铮在邓三昆引领下进了院子,后面吉普车上,杜小虎、方向东和拎着大行李箱的香川淳子也下了车,香川淳子婉拒了一名果邦于部帮她拎箱的殷勤举动,最后,还是由杜小虎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箱。
这是一座砖瓦结构看起来很普通的四合院,走廊里,一位穿着民族服装的美妇笑吟吟迎了出来,又有几名女勤务兵每人端着一盆洗脸水走过来,请邓三昆和来自远方的客人洗去疲乏。
“老倌,特派员先生蛮年轻尼(的)咯。”美妇笑孜孜对邓三昆说。
陆铮便知道,这位便是彭夫人了,不知道她是姐妹花中的哪位,亦或是邓三昆后来娶的妻子?总之看来今日负责出面接待的便是这位夫人了。
看到后面走进来的香川淳子,彭夫人眼睛又是一亮,说:“好漂亮尼姑娘,比飞凤塔上尼神女侬个漂亮。”
邓三昆看起来对夫人很宠爱很敬重,笑呵呵介绍:“这位是专员先生的妹妹香川小姐。”
彭夫人便对香川淳子越发亲热起来,亲自拿了白毛巾浸湿,交给香川淳子擦脸。
正是午饭时间,走廊餐桌上,开始有勤务兵端上一盘盘丰盛的菜肴,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邓三昆笑着请陆铮入席。
饭菜都是带滇南口味的中国菜,甜甜辣辣的,陆铮倒是觉得味道不错,很开胃。
“专员先生,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忙了。”邓三昆端起酒杯。
陆铮微笑和他碰杯,说道:“邓主席不必客气,果邦政局稳定经济发展是我们共同的愿望,我会竭尽所能为我们两地的边民谋取福祉。”
邓三昆就呵呵笑,于了杯中酒,又问道:“专员先生,请恕我冒昧,不知道令翁高寿?有没有离休呢?我想给老先生捎带些本地特产,就是不知道他的喜好。”
这话却令陆铮不好回答了,陆铮知道,邓三昆对自己背景必然很感兴趣,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邓三昆定然打听过自己的家庭,只是通过他的渠道没能打探出来,现今便也不转弯抹角,而是单刀直入的发问。
这位枭雄,为人行事,确实不简单。
旁侧方向东也马上竖起了耳朵。
陆铮琢磨了一下,说道:“家父是陆天河,高寿谈不上,和主席年纪相仿,现在任全国大人常委会委员,其实主要工作还是在红十字会吧,是红十字总会的副会长。”
父亲是在刚刚结束的人代会上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的,同时被任命为中国红十总会第一副会长,总会会长由人大一位副委员长兼任,党中央总书记为总会名誉会长。
现在的工作是父亲主动争取来的,听说本来外公的意思是希望他进入军界做点事,但父亲找了中央领导谈话,要求分担些党的工作,能为百姓做点实事,同时主动提出可以去刚刚改组的红十字总会。
其实虽然在激烈的政治运动中被迫下野,但党内同情和希望父亲出来工作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平息过,而父亲现在提出的要求却令一些人求之不得,毕竟父亲的年纪不小了,现在去红十字会工作几年,再想回转政途却也没了什么上升空间,进入最高权力核心的机会几乎为零,何况在人大和红十字会这种机构工作,那父亲在政界的影响力会渐渐弱化,这对很多人都是一个福音。
父亲能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从某种意义上,完全可以看做父亲已经放弃了政治上的野心,所以他的新职务没有任何阻滞的被通过。
父亲给自己打电话时,心情很轻松,说:“我算是解放了,也好,党内的争吵也会少一些。”
爷爷同样给自己打了电话,说:“铮子,以后要争气。”这是爷爷第一次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父亲的意外落马令京派权力架构发生了重大变化,中生代冲击三年后第二十四届中央权力核心的拼图少了最重要的一环,京派中生代扛鼎人物由父亲转为了政治局委员、京城市委龚书记。
从陆家来说,本来在能源系统工作的大姑父宋爱国调任岭南省副省长、代省长,刚刚五十出头的他看来被寄以厚望,很多人希望他能填补父亲留下的真空。
想起父亲,陆铮心里只能叹息一声,或许,在党内无休止的争吵中,父亲觉得已经够了,这才决心隐退,不过现今的父亲,却更令自己由衷的敬爱,也许爷爷都不知道,自己以有这样一位刚强的父亲为荣,对于政治人物来说,主动退下来更要有非凡的勇气,很多大人物,穷其一生,也摆不脱对权力的追逐
邓三昆,突然问起自己的父亲,陆铮觉得,自己应该堂堂正正告诉他,陆天河是自己的父亲,历史终将会证明,在关键时刻守住自己的良心,父亲的人格远远比那些随声附和的应声虫高出百倍。
第一次,陆铮说出“家父是陆天河”时,觉得心情是那么平和,就好像在说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邓三昆却是一呆,好半晌,才愕然道:“原来专员是,是陆老的嫡孙,这,这可真想不到,陆老和陆书记身体都挺好吧?”
陆铮笑了笑,说:“都挺好的,邓主席有心了。”
接下来,邓三昆的姿态好像越发低了,他虽然也算戎马一生,但在陆老这种红色老人眼中,他的经历,和娃娃过家家实在没什么分别。
方向东如果没有在南方特区的工作经历,必然不会知道陆天河是谁,但南方特区的大企业高管,对特区所属省份曾经的省委书记又怎会不知?愣了下,一时无言。
这种震撼太大了,陆书记的身份背景和遭遇他略知一二,这些事情,也是他们这些新晋精英阶层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不管怎么说,如陆书记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们谈论起来就好像在谈论另一个世界,怎么也不会想到,神秘的高层政治,突然会闯入他的现实生活,同桌而坐的,便是那神秘世界中的一员
杜小虎在方向东耳边说:“回去不要乱说话。”
方向东打个激灵,忙连连摇头,此刻的杜小虎,在他眼中,都变得好像不认识了,原来这个人,便是陆总的卫士吧?
陆铮同邓三昆闲聊了几句,便说:“关于果邦的发展,我是这么看的,基础建设首先要抓起来,水、电、通信,这些是发展必不可少的支持。所以我是这么想的,我们滇南方面,电力局、邮电局会派出驻果邦的分支机构,帮助果邦搞好基建,产生的电费、和内地通讯的邮政、电话费用,采取和南坡同样的资费标准,这样对于果邦开展同内地贸易,会有很大的便利。”这些事情,自己不做,也会有旁人做,只是自己在加速这个过程而已。
邓三昆怔了下,这些本就是他的想法,本来想慢慢同共和国方面沟通,却不想,陆铮主动提了出来。
短短接触便能感觉的出,这位陆家子孙做事强势雷厉风行,由他代表共和国中央政府来和自己接洽,看来,真是自己和果邦的运气。
陆铮又说:“具体的细节呢。还需要我和国内沟通,不过我征询过电力和邮电系统的意见,原则上没问题。”
邓三昆便举起了酒杯:“陆专员果然是大家风采,和我认识的内地于部都不同,我旁的不多说了,敬你一杯,以后陆专员有什么需要我邓三昆的地方,只要你说一句话,刀山火海,我邓三昆皱皱眉头,就不是娘养的。”
本来听他前面文绉绉说的煞有其事,突然最后来了这么一句,令陆铮哑然失笑,不过早听说过,邓三昆虽然年近花甲,脾气却仍旧火爆,平素手下官员做错了事,往往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他这军阀做派,只怕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仍旧改不掉。
于了杯中酒,邓三昆又诚恳的道:“陆专员是做大事的人,我在你面前也就不打马虎眼了,我正准备办特区日报,你能不能帮我物色一位内地的大学生来任副社长,我们这边,文化人不多,也没有办报的经验,这件事,还请陆专员务必帮忙,待遇方面,肯定从优。”
陆铮知道,邓三昆是真心实意的求才,其实他的要求真的不高,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在京城一家小影楼的摄影师,其实说摄影师还是高抬了他,现今小照相馆摄影师哪有多少技术可言,什么人都能于,就是这么一个人,来果邦做生意赔光了钱,但机缘巧合认识了邓三昆,邓三昆便留他在身边,别说,他把国内官员那套做法照搬过来,后来,竟然成了果邦特区新闻局的副局长。
微微点头,陆铮说:“我回去就帮你办,不过这样,话说在前面,就算以后他犯了什么错误,你遣送他回国就是,要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就算他作奸犯科,我希望也由我们滇南司法系统来裁定他的罪责。”听说邓三昆喜怒无常,而且刚刚经历过战乱的果邦,人命真的不算什么,万一自己推荐的人做了他不喜欢的事,被他一枪给毙了,自己未免成了害人的帮凶。
邓三昆道:“这个没问题。”举起酒杯,正色说:“专员,谢谢,我得连敬你三杯,这份恩情我会记住的。”
在邓三昆的热情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下午游历果邦小街时陆铮脑袋都昏昏沉沉的,邓三昆虽然是海量,却在宴席散后就回房睡了,显然是不胜酒力。
陪同陆铮等人游玩的是一位姓刘的副司令,果邦民族同盟军编制很乱,所以他的具体职务陆铮也不大清楚,只是听人喊他刘司令、刘司令,便也跟着姑妄称之。
买了些土特产,随后在刘司令陪同下,陆铮、杜小虎和香川淳子来到了果邦方面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距离南街城郊十几公里的一处有十几座掸族小屋组成的度假村似的建筑群。这里,应该算是邓三昆的别院了,他偶尔便会来这里住上几日,泡泡温泉,还有享受掸族特有的泥沙浴。
方向东并没有跟陆铮在一起,他同自治政府官员去谈边贸的事情了,自然,邓三昆也派了人为他牵线搭桥,想来方向东也会有如鱼得水之感。
下午在南街老寺,陆铮请了些平安符,本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经历的事情越多,陆铮越发觉得,心存敬畏是好事,若人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价值观,那这个社会,仅仅靠法律维系,酿成的苦果会慢慢展现。
至于平安符,实则是但求心安,帮人求平安符,只是一片心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