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纱帘飘动,依稀可以看见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赵思贤怒火中烧,一把拉下纱帘。抱在一起的两人如惊弓之鸟,赶紧松开来。两人脸色潮红,衣衫不整。
“你小子来这里干什么?”赵思贤大喝一声,眼里能喷出火来。
“这还用说吗?都明摆着呢,在私会啊。”时生冷冷地说。
赵思贤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咆哮道:“这两人居然敢在我家作这种丑事,看来这水榭也留不得了!”
“既然留不得,那就烧了吧,反正在水上,不碍事的。”
虽然离得有些远,金凤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水榭里发生的一切。此时,原本趾高气扬的庆娘正“嘤嘤嘤”地哭泣着。哟,她为什么不辩驳几句。
伶牙俐齿的她可没少羞辱过金凤。今日居然就这么认怂了,还真是少见。恐怕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吧。金凤能想象这两人人反绑着,口中还塞入了布团的惨状。
看这阵势,是二人幽会的时候,被赵思贤发现了,才会这么火大吧。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估计要热闹一番了。恐怕事后,几家人的面子都要被扒下来咯。
耳边突然传来赵思贤惊讶的声音:“你想干嘛?”
“你还不懂吗,当然是烧了它啊,给你出口气。”
听着这冷淡的回答,金凤心下一惊。那人莫不是要杀人放火不成?!
“怎么了,凤娘?”芸娘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关切地问。
金凤正紧紧地盯着远处。生怕此时会出什么乱子。
突然一道火光直冲云霄,像是什么东西被引着了。
“快看那边,好像是起火了!”
芸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天空腾起一阵黑烟。
“不好了,是水榭那边!唉,哥哥还在那里吧,我得去看看。”芸娘说着撩起裙摆,一溜烟地往垂花门跑去。
“芸娘,别急,那位功夫很厉害,一定能将令兄带出来的。”金凤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跟上。
二人紧赶慢赶,终于穿过垂花门,直奔水榭。却见水榭那边燃起了熊熊大火。哪里还能看见半个人影。岸边却聚集了不少人,焦急地对着水榭张望着,不时指挥家丁灭火。怎奈火势太大,家丁们根本就无法靠近。
岸上一个中年贵妇急得团团转,揪住一个下人的领子道:“怎么回事,公子不再那里吗?其他地方呢?”
下人答:“都没有,已经把府上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少爷的踪影。只怕是……”
“啪!”
贵妇一掌扇在下人脸上,怒喝道:“你们怎么作奴才的,主子干什么你们都不知道。”
下人捂着脸,不敢言语。
金凤猜到他们便是李家的人,或许李家大郎现在人还在水榭里。还真是好巧不巧啊。
另一边,芸娘正轻声安抚堂伯:“庆娘不会有事的,我想她应该是去了别的地方了吧。”
突然有人指着水榭道:“快看那边,有人出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有一个白衣人正提着两人往水里扔。
李家人忙道:“是公子,那个女的好像是庆娘小姐。快去救人!”
家丁们忙跳入水中,奋力地向着二人游去。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二人拉到岸上。此时二人已经气息奄奄,哆哆嗦嗦抖成了一团。
家人们忙将两人围住,将毛毯披在他们身上。
“快整理出两间干净的屋子,给两位换下湿衣服。”
听着老管家的话,众人又慌忙将两人抬到客房去。
这时,水榭上又出现了一白一紫两个人影。白衣人一手搭在紫衣人肩上,微微向上一提,二人便腾空而起,掠过水面,稳稳地落在岸边。
见他是从京城来的那位,贵妇忙暂时放下儿子的安危,上前对着白衣人感激道:“多谢公子搭救小儿。”
白衣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不过是顺手而已。对了,令公子怕是受了些惊吓,可得寻一个好郎中看看。”
“多谢提醒。”贵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白衣人已经转身飘然离开。
赵思贤对着贵妇拱手一揖,含笑道:“我听令公子说,不想与舍妹结亲。我本想劝说几句,他却威胁说不依他就一把火将水榭烧了,大家同归于尽。看来或许是八字不合,犯冲哦!”
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众人,拉着妹妹便往后院走。众人默契地互相看看,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贵妇。
李夫人雍容华贵的气质再也绷不住了,一张笑脸也垮了下来。当初是他们家死乞白赖地要与赵家结亲,如今儿子却为了庆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众人的目光让她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哎呀,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家好了。”李夫人尴尬地说着,早在心里将不争气的儿子骂了八百遍不止。
李家母子在众人鄙薄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连水榭也都烧了,眼看事情是瞒不住了。
“李家大郎与庆娘水榭私会,退婚不成反而放火”的消息像是涨了翅膀一样在宾客里流传着。
不少人是亲眼看见那场大火,又亲耳听见时生与赵思贤的话的,对此深信不疑。纷纷指责李家大郎风流成性,还没成亲就与女方堂姐搞在一起。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但是,还没成亲就出了这种丑事,也太不像话了。眼看来年就要成亲,这个时候却在女方家里与人私会,这叫新媳妇的心里怎么想!”
也有指责李家家教不严,才会出这种败家子的。
“这种事绝对是家风有问题。听说李家老爷当年就是这么做的,迎娶了夫人后不到一年就纳小了。后来还发生了宠妾灭妻的事情。如今的李夫人就是当年那个姨娘扶正了的。”
大家都在猜测赵思贤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说退亲的与不会退亲的各占一半。总之,在寿宴上遇到这种事,简直不要太打脸了。
人家赵思贤,这会子正坐在妹妹对面,将在水榭看见李家大郎与庆娘私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芸娘。
“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芸娘眼圈泛红,强忍着泪水。
赵思贤怜爱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将上午水榭的事情告诉了她。“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跟他过一辈子呢?”
“一辈子?”芸娘咬了咬唇,想起自己对那人的期许,是白首不相离,要一生一世都不会变心。可这还没成亲,他居然就勾搭了堂姐,要是成亲了,还不知道要怎样。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低下头来:“就依哥哥的话。”
金凤寻着脚步声找到那人。此刻他手里提着一壶酒正站在屋檐下悠闲地喝着。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打量着。
此时看他,又觉得与灵芝道长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那个曾经出现在她记忆里的白色剪影。当初那个人会不会是他呢?
“躲在背后干什么。”那人冷不丁说道。
闻言,金凤款步走出,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处乱成了一锅粥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这件事可是因你而起。”时生冷不丁地说道。要不是她那不经意的一句话,赵思贤恐怕一年半载也不会发现未来妹夫居然与堂妹有染。
金凤点头:“是啊,你看出来了。”
事情要从她听见庆娘的低声嘀咕说起。她的耳力一向很好,当时隔着半池湖水,她清楚地听见了庆娘的那句话——
“大郎怎么这么慢?”
一瞬间,很多往事便涌上心头。她记得芸娘死后不到一年,李家大郎便娶了庆娘。当时她只是觉得有些太赶了。哪里有夫人刚去,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迎娶辛夫人的事情。想起来未免太过凉薄了。
听了庆娘的话,她才明白,原来两人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牵扯不清了。如今想来,怕是早就珠胎暗结了。故此,她才特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不说我了,你也很邪恶啊。”金凤笑。
那会子,周围的纱帐都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火焰声里,时生的声音尤为明显,在水榭里不停地回想着,敲击着她的耳膜——
“是取消婚约还是死在这里,快说啊!等待会儿你身上的火油被引着了,可就来不及了。”
“别别别,求你们放我一马,我愿意取消婚约!”
“好!那么是为什么要取消婚约呢?你该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是我们八字不合。”
时生冷笑:“还有呢?”
“我早就与庆娘在一起了,我配不上芸娘。”
这句话让金凤心里冷笑连连。果然对付这种贱人只能用贱招。
旁边的庆娘气得直翻白眼,想要说些什么,怎奈口中还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将李家大郎逼到崩溃大哭后,他才将两人扔进了水中,如同扔掉两件讨厌的垃圾。
“说起来,你真有点残忍!”金凤斜睨了他一眼。谁会想到,这人看起来衣冠楚楚,居然差点就做出了杀人放火的勾当。
“这件事,以后都不准再提。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时生突然俯下身子,逼视着她的眼睛。摄于他的气势,金凤抿着唇轻轻点头,藏在宽大的袖口的手已经紧紧握拳,手心还藏着一根银针。
“那,你能带我一起去京城吗?”金凤问,“只要你能答应我,我绝对不会乱说。”
“哦?有点意思。”时生直起身子,斜睨了她一眼,好奇道,“说说你为什么非要与我一起上京。”
“因为,你在大理寺任职吧。”金凤抬了抬眼皮,继续道,“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想依靠你的力量去京城,这样才能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蛮有趣的吗,这么说,你的身边埋伏了那些人的眼线了?”时生皱了皱眉,作思考状。
金凤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这章脸与灵芝道长太过相似,几乎让她产生了错觉。
“不过,你如何肯定我一定会帮助你呢。再者,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时生又向前凑近了些,唇角带着不屑的笑。
“因为,我有我的特长。或许我的头脑与耳力可以帮助你解决那件事。”
“哈哈,笑话,你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信了你?想要跟着我的人多了去,凭什么我要收了你。”时生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可不是某些人,以普度众生为己任,对我来说,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不是他,这个人不是那个目光悲悯的道长。道长虽然看似冷淡,却是个温暖的人。而此人,从骨子里散发着冷漠。道长的眼睛能看见过去与未来,而他却只能看见当下。
金凤抿唇,要想依靠这人的力量,就只能亮出自己的底牌。如果没有能打动他的过人之处,他一定会无情地拒绝她。
“我的耳力,当下便可以展示出来。我可以听见很微小的声音,二娘说过,如我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我手下万中无一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你的耳力究竟如何神乎其神,不如现在就亮出来吧。”
“公子想如何考验?”
“简单,上午我与思贤说话的时候,你刚好路过垂花门。那时,我们刚好谈到了我手上的一件案子。既然你的耳力过人,不妨说说看,我现在正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是那笔钱吧?某人贪污公款的银两,你还没有找到吧?”金凤的声音里透着自信,“就在我路过垂花门的时候,听见你自己说的。我想应该错不了。”
“砰”的一声,时生手里的酒壶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一瞬间,时生以为自己听见了天外之音。他诧异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一双墨眼正直直地看着自己。视线落在那双白净的耳朵上,它们看起来平凡无奇。
难道说,这就是神之耳!
他曾听师父说过,有一种人,可以听见非常微小的声音。哪怕是隔了很远的距离,也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没有什么声音可以逃过他们的耳朵,就像是凡间的一切逃不过神明一样,大家便称他们为神之耳。
“怎么样?现在可以考虑带我一程了吗?”
应芸娘的要求,是夜金凤留宿在赵府。晚上,二人站在窗边看着天边的残月,芸娘忽然红了眼圈。
“真是不甘心啊,怎么偏偏我遇上了这种事……”
金凤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别傻了,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有谁能一辈子都平平顺顺的,总会遇到一些个坎坷。你看我,这些年几乎就没有什么顺心的事情。”
“金凤,”芸娘突然严肃地看着她,红着眼问,“要是你,你会怎么选,会不会不甘心?”
“傻丫头,说什么呢……那样一个人,有什么不甘心的。要是我,一定弃之如敝屣,绝对不留恋。”
是啊,如果他变了心,一定要弃之如敝屣,千万不要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