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初时一怔,紧接着才明白他此言也是别有深意。对南宫雪而言,李亦杰便是她唯一的财富,岂不等同于“父亲遗留下的所有店铺”?这便是叮嘱她,在外头定要照顾好自己,记着回来,他是离不开她的。
总而言之,是答应了下来,纵使他对别人言而无信,但南宫雪心里却有种骄傲的自信,认定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定会恪守一生。泪湿于睫,轻声道:“耀华,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或许欠你的情,此生此世也偿不完,等待来生,我也会祝福着你。
两人默默相望,在对方双眼中,都看到了满腔真诚。此时无声胜有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到了第二天,一切礼节仍如前日,只是从迎接改作了欢送。众家丁显然也未料到这几位客人走得如此之急,但他们脸上却始终是一成不变的毫无表情。平庄主与平若瑜站在队伍前列,连连说着客套话。
南宫雪站在众弟子当中,不经意间抬起视线,就见上官耀华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形同烈火,几乎要将她融化烧尽。慌得她匆忙垂下视线,看向微微并拢的脚尖,不知方才一幕,可有落入旁人眼中。但在她心里,却如同是全天下都已知道了一般。
江冽尘听着平若瑜叽里呱啦的唠叨,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应付。一眼看到上官耀华,索性直接推开平若瑜,走上前道:“耀华,你当真不跟本座一起走?”
上官耀华见他阻了自己瞧南宫雪,眼下可是见一面就少一面的关键时节,不耐道:“跟你去干什么?一起杀人放火、蹲牢房去?我在平家庄有的吃、有的睡,什么不好?你赶紧让开了。”
平若瑜笑吟吟的从旁走近,毫不避讳的挽上他胳膊,道:“我知道,耀华哥哥是舍不得我。”上官耀华满心厌烦,道:“是舍不得你丈夫。李亦杰留在这里多久,我也就待多久。”
江冽尘应道:“如此也好,等回到中原,事务繁忙,未必分得出心照应你。不过朝廷那边,你怎么交待?”上官耀华道:“你管我怎么交待?一个小王爷的位子,什么稀罕!既然要做,那就要做皇帝。”
江冽尘道:“很好,有志气,到时你跟霜烬比比。你们两个,我帮谁都不是。喂,这耀华么,本座就交给你们了,给我好生照料着。他可是我的人,要是有半点不好,等着提头来见。”最后一句却是向平若瑜所说。
平庄主给玄霜说了一大串无用祝福后,道:“凌少爷,老夫另外准备了些礼物,全是四大家族的特产,中土是见不到的。本来昨天就该送你,一旦忙起来,也就忘了。你拿去瞧瞧,喜不喜欢。”说着一拍手,两旁陡然涌上一路家丁,手中都捧着个彩盒。上上下下,共有数十只之多。
玄霜苦笑道:“啊哟,平庄主,你不像是在送礼,倒像是给我进货来了。我哪里拿得下这许多?便算是用,只怕一年半载,都是用不完的。”
平庄主笑道:“一时吃穿不完,大可留待备用,打什么紧了?礼物哪还有嫌多的道理?”
玄霜道:“庄主如此客气,小侄怎敢不领情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吩咐一干教众将礼物接下。
平若瑜见得,也忙不迭赶来凑热闹,唤过房中婢女,将几只包装精美的盒子以托盘盛放,捧到玄霜面前。道:“霜烬小弟,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老实说,咱俩很是投缘,你在我家仅住一天,当真叫人舍不得。日后得闲,记着常过来看看姊姊。我庄中的大门,随时为你开放。”
玄霜道:“好说,好说,只要你的装,不要换得太勤,倒教我认不出来。”随手取过个盒子,在指间把玩着。只见盒盖上系着几圈粉色彩带,看去极是妖娆。笑道:“这是什么?你可别给我说,是常年珍藏的胭脂水粉,又或是你的宝贝赤砂珠?”
平若瑜笑道:“好啊,就属你这小鬼最坏,临行前还要气我?”玄霜道:“气得越深,才好记得我越深。话说回来,我从不知你们还给我备了礼物,要是有人一早告知,我就该在临行前先备足好礼才是。这样吧,以后你到中原来玩,我给你些特别优待。这礼尚往来嘛,我一向看得很重,你也不能坏了我的规矩。”
平若瑜道:“傻小弟,咱们之间,还要一码归一码,算得那般清楚作甚?要是我不待见之人,便算身份再高,我也不会去讨好他。再说给你礼物,又不是为了收你的回礼。”
江冽尘又向上官耀华说过几句,见他爱理不理,左右无趣,便又问平若瑜道:“怎没有本座的礼物?”平若瑜吃了一惊,道:“啊哟,你成日里冷着脸,我就怕你横竖不肯收,我送了也是浪费。”江冽尘淡淡一笑,道:“算了。日后你到中原,不是做客,而是以武林盟主身份,统领各大门派。如何,有信心么?”
平若瑜笑逐颜开,道:“你放心,到时等我的好消息。继任大典,我一定派帖子给你。”江冽尘不予置答,实则在他眼里,诸般礼节还在次要,他更没时间劳动大驾。挥一挥手,带领着教众扬长而出。
南宫雪临行前,悄悄转过头,见平庄主父女与上官耀华视线都紧紧胶着在自己身上,目光中所流动的感情却是各不相同。几人关怀,几人焦急,此时一清二楚。凄然一笑,转过身跟上众人,留下一个清瘦落寞的背影。上官耀华指甲深陷入掌心,分明感到一股悲壮之气,以及其中若有若无夹杂的不祥。
这一路对南宫雪,可说是波澜起伏。虽未遇上大祸,各种小麻烦却是接二连三。那一众世家子弟自幼便是给家人疼在手心里,府上家丁个个围着他打转,倒成就了种“普天之下,舍我其谁”的心思。这一遭囚居多日,心下早有怨尤,如今倒似一切是由南宫雪而起一般,将火气全撒在了她身上。明里暗里,处处挤兑。更有人以“筵席中不给副教主面子”为由,使得找她的茬更增了几分理直气壮。
要论真实武艺,这群人纵使一拥而上,也绝不是她对手。但南宫雪自忖在平家庄中,已然太过招摇。凡事可一而不可再,长久站在峰巅,所能带来的就不是风光,而是灾难。因此韬光养晦,默默隐忍,反正旁人不与她讲话,对她也不是损失。旁的事则尽量以避让为主,玄霜从未代她料理。
再如何艰难的处境,都总有个尽头。这一天一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南宫雪四面张望,极力将惊愕压下,只见这分明就是祭影教旧址。起初经炮火洗礼,满目疮夷,处处焦黑的景象已全然不见。曾经过一番大工程,将地皮翻起,重新筑起了新一座华贵宫殿,规模不亚于以往,甚而尤有胜之。
南宫雪向江冽尘望了一眼,看不出他神情,然而在这荣辱交杂之地,想必也是感慨万千。心下叹道:“他倒是怀旧得很?”
门前黑压压的跪了一群教众,齐声道:“恭迎教主、副教主千秋万岁。”声音高亢,远远传出,在四下里引起一阵回音。
江冽尘走前几步,随意一挥手,淡淡道:“免礼。”一干人同声称谢,齐刷刷的站起,将长袍一整,动作极是干净利落。连南宫雪也要为这阵容暗暗叹服,想必这一年来,在练兵一节,的确花过不少心思。
他能游走中原,攻城陷地,无往而不胜,与此也定然有所相干,不是不佩服的。再想正派人众,训练时拖泥带水,稍有机会就要偷一个懒,只识得顶着一个惩恶扬善的口号,便自以为胜券在握,实则又是何等荒谬!
向来地位越是低下之人,才越是勤奋卖力,有望反败为胜。这道理本来极是浅显,那一群所谓的正派中人,却为何始终不明?她虽是站在正道一边,却也不能轻易一概而论。
玄霜道:“左护法出列。教主问你,这几日教中一切安好?可有异动?”通常如须交涉,往往由他代江冽尘发问。队伍中一人当即站出,双袖一拂,道:“禀教主、副教主,大体尚安。只是前几日,抓到了一个叛徒。几经审问,他终于承认,自己是正派遣来的奸细,企图收集情报,对本教不利。如何处置,还请教主示下?”
江冽尘神情冷淡,注意力全望定了天际黑沉沉的乌云,不做答复,也未向那人多看一眼。玄霜心下了然,昂首道:“这种事,还用得着向教主禀报?要你何用?依照惯例,全依老办法执行。”那左护法应了一声,转头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南宫雪听到“正派奸细”四字,心脏急跳,几乎以为自己身份已给他们看穿。然而身边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要看那人如何行刑,并无一人来注意她。不一会儿,便有几名教众架了个全身是血,奄奄一息之人上前。玄霜向他打量几眼,道:“该问的,你们都问过了?”那左护法应道:“口供已记录在案。”玄霜道:“很好。那么这个人,没有用了。”
左护法神情一肃,向身后连做几个手势。一行人掉过头来,向着左近一处小路进发。那一众世家子弟到底未见过大世面,此刻竟全是兴奋异常,不断窃窃私语,或是猜测那人是否砍而不死,“分出忠魂护体,脑袋以丁点皮肉连在颈上,摇摇晃晃,最终吹来了一阵风”云云。浑然忘了就在不久,自己也是关在牢中,只等行刑的俎上鱼肉。
南宫雪暗叹众人愚昧无知,看着那正派细作给人一路拖行,地面上留下了一长串血迹,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来的一幕人间惨剧,偏因重任在身,无法插手扭转。然而这任务却与侠义道无关,而是平庄主为自己的私心,所强加给她的,却叫人如何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