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翼笑道:“这个自然,大名鼎鼎的前青天寨陆大寨主,势力遍及五湖四海,名声响彻了大江南北,武林中哪个不识?就连家父,也不止一次的向我提到你。”
陆黔心中一喜,心想儿子已是这般不凡,父亲定然是个更加出神入化的怪杰。这一口气吹得他飘飘然起来,笑道:“不知令尊大人如何看待在下?”音调转向上扬,不似虚心求教,而像是准备好了要等几句惊世好评。
原翼笑道:“家父么,他看待人一向苛刻,这次却对你破例赞许,说你武功有那么两下子,心机有那么点模样,该狠时有那么点果决,就可惜多了那么几根花花肠子。不过不安分也不是坏事,正凭不肯安于现状,才说明有进取之心。”
陆黔听那几句赞赏虽说都有点模棱两可,但难保原翼转述时有所贬损,说不定老人家提到自己时,是称他武功高强,心智卓绝,有勇有谋的。而他就常因了为人不够安分,没少挨长辈同道责骂,这进取之义可真大称他心意,笑道:“承蒙抬举,说起来,我和令尊当真是相见恨晚,他才是我的跨年知交。何时请我到府上,与原老前辈共谋一醉?”
原翼笑道:“别忙啊,你们还没见上,说什么恨晚?这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家父特地教训过我,千万别跟你学。你当上寨主以后,可说是一路混得顺风顺水吧,嗯?最后是栽在了残煞星手上?我听说当时他只独自一人上你太行山,招安之事商谈顺利,那一战贵寨未损一兵一卒……当然,死在程二当家手上的不算。我倒真有些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动的手?能这么轻松就解决?”
陆黔脸色微微一沉。他本以为能令原翼熟知的,定然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辈,自己能跻身此列,那是倍感尊荣,身家凭空就上翻好几个价位。却没想到他竟连程嘉华那般籍籍无名者也有所了解,自己倘若是归在这一拨,那可全没分毫稀奇。
他这驰骋江湖多年的大人物,忽然得知,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和麾下任意一名小喽罗平起平坐,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好情绪。
程嘉璇总想与原翼多说些话,而他却始终不搭理自己。正好此事知根知底,忙趁机插嘴,笑道:“这一战我可听说过,青天寨不战而降,顺带向朝廷上缴大批兵刃粮草。陆大寨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殒少帅一个。一见了他,哪还管他是一个人,一队人,还是一群人?早吓得手软脚软啦,这才忙不迭的投降。立即解散了青天寨不说,还打躬作揖,好话说尽,这支队伍就算是白白给征了去,一点好处也不敢要啦。既然不战,那又怎会流血伤亡?因此这个了不起的纪录,就是这么拿下来的。”此事在宫中已沦为笑柄,程嘉璇也是在与人闲谈时,无意中听来。
原翼微笑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打不过就及时投降,陆寨主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青天寨虽亡,好歹弟兄们留下了一条性命,以后还愁没有大展身手之日?做占山为王的土匪,除非你拿下京城,坐上皇帝宝座,否则始终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趁着招安之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是最聪明的做法。不过听说这六年来,朝廷屡次发兵围剿,屡战屡败,始终也奈何不了你们这群悍匪。为免徒损兵力,同时也是网罗人才,抗击各路起义军队,这才动了招安之念。以你们当时势力,完全有能力继续抗衡。听说在那之前,没相差几天,贵寨就在一次招安中与朝廷将领动上了手,大获全胜,打得他们剩不了几人,灰溜溜的滚下太行山,那才叫痛快。残煞星既敢托大,独自上山,就是没将你们瞧在眼里。你举寨合围,未必就输了给他,何以专对他服服帖帖?”
程嘉璇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那自然是因为殒少帅武功好得不得了,陆寨主自忖不敌,也是为了兄弟们着想,这才投降的。就为这个原因,那群下属都觉得他贪生怕死、没骨气,再也不听他管辖了。其实他也怪不容易的。”
她曾随着江冽尘与纪浅念,在断垣残瓦间给暗夜殒最后祭奠,亲眼见了江冽尘对暗夜殒较旁人都要高看一等。以前在宫中见他,只觉他冷酷凶残,极难相处,都是小心躲着他,可说是从没接触过。但江冽尘喜欢的,她就喜欢,人物皆然,同时回想暗夜殒长相也实在是万里挑一,值得自己动心,因此大力给暗夜殒说起好话来。她对陆黔仍有好感,又给他说了几句体己话,好使他颜面不致缺失太甚。
陆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骂:“死丫头片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猪猡。”他为了这不战而降一事,彻底失了众兄弟的民心,他们宁可被编入任意一支杂牌军队,也不肯再跟着自己干了。相比之下,危难时公然投敌,不惜杀死几个老弟兄以表忠心的二寨主程嘉华,众人倒似还没恨得那么厉害。
这也难怪,陆黔在众人眼中是个能带领大伙儿一路取胜,最终攻入皇城的大哥,程嘉华则是凭着与他的师徒关系才坐上第二把交椅,要论武艺,却只怕是寨中任意一名小喽罗都比他强些。众人对他既从未真正服气,也就没拿他当正式的二寨主看过。
总算他头脑极好,一连几次出谋划策,都能成功破敌取胜,做寨主身边的军师是绰绰有余。再者他是大当家身边的红人,众弟兄也不愿平白去说他坏话,惹祸上身。反正是个可有可无之人,彼此相安无事也就过去了。
但陆黔这做大哥的若是背叛,那等于是拆了他们心中的一座堡垒。满寄的厚望一旦落空,对陆黔可就要恨之切骨,甚至将青天寨覆灭的罪责一齐推到他身上。
其实只有陆黔自己知道,当时双方就是开火硬拼,山寨也未必能捞到多大好处。就算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得胜,也必然是损兵折将,无力应付下一次围剿。
他从第一次遇见暗夜殒,看到他满怀轻蔑的击退正派伏击,手段惨不忍睹,心里就对他怀有畏惧。多年以后,即使自己武功进境神速,早是今非昔比,但内心深处种下的恐惧却难以轻易拔除。
在太行山顶再次相见时,心里只记着害怕,完全忘了自己是第一大黑帮的大寨主,仿佛自己又成了初见时那个点头哈腰的小跟班,就连多年所学的武功也忘得个精光,根本没想过有人在他面前还能抗衡。
他率众投降,除了自己怕死外,极大方面还是想保住众兄弟的性命。大家在一起苦战多年,彼此都结下了一份深厚情谊,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就算难以让旁人信服,但当时的真正念头总不会欺骗自己。
原翼笑道:“是么?残煞星真有那么厉害?他当年名头是很响的,可不在陆大寨主之下,人人闻风丧胆。我爹对他,可比对陆兄更看好些。当时我就想会会他,可惜啊,他也算是英年早逝。”
程嘉璇笑道:“不错,当然厉害了。不过那个败军将领,你不想知道是谁么?陆寨主这边创下纪录,他那边可也是创入大清军队攻入中原以来,作战中伤亡最重的纪录……”
李亦杰想起那时自己领兵出征,一路想着以和为贵,不想在山顶几句话就谈崩,双方破脸动手。他这一边始终给压制得全无还手之力,陆黔就算要将他们尽数除灭,也不是办不到。还好他留了一条后路,放众人下山。
李亦杰因那一战的耻辱,连续许久都是郁郁寡欢,甚至连以师妹交换求和的卑鄙念头都动了。这是他最不愿提起的一战,首次尝到了“兵败如山倒”的残酷滋味。
若再任由程嘉璇口没遮拦的说下去,势必将此事当众抖落出来。群雄既知武林盟主如此无能,今后他的威望是更别想树起了。干咳两声,道:“原公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公子有这般神通广大,想必也是家学渊源,不知贵宝号做的是什么生意,在哪里发财?”
众人对原翼身份均是大为好奇,听得李亦杰问起,都闭上了嘴等他回答。至于朝廷的败军将领,这群武林人士向来是漠不关心,听不到也没觉有任何损失。
原翼道:“在下也并非有意隐瞒各位,不过是希望闯荡出自己的一番名头来。别人记住我,便是记住我原翼本人,而非我的家族。就算家族有再辉煌成就,仍是与我无关,它自是它,我自是我,我绝不靠祖辈荣耀来给自己脸上增光。我不稀罕。”
李亦杰道:“原公子多虑了,我们在这古墓中先认得的是你,也是为你的武功智谋深感叹服,与你的家族无关。再说家族的荣耀,是靠子孙在外的诸般作为逐渐累积起来的,要我说,该是你在给它增光才对。只是在下与众位同道想交原公子这一个朋友,其中与利益可毫不相干。既是朋友,彼此间就不该有所隐瞒,应该坦诚相见的才是。”
原翼微笑道:“你们这里千百号人,要一个个对我坦诚相见,交待家底,那还不知要说到猴年马月去。在墓室里结交,好像也没什么开心。好吧,我瞧着你李盟主还算顺眼,索性就跟你说了吧。你们听说过‘原平夏柳’四城没有?”
众人面上尚无动容,老一辈心里却暗暗一惊。那“原平夏柳”四城多年前在武林中势力独大,而又富可敌国,几乎能分得朝廷的半壁江山。江湖中人谈起,都得带了几分敬畏之心。
一来是真心敬服,唯恐一朝祸从口出;二来谁都会遇着些麻烦事儿,无论大小,都有摆不平的时候。但凡是与四城中人攀上交情,即使你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也只管放下心来,蒙头大睡个几日,再出门时,定然已得顺利解决,而且做得极为干净,不留一点横生枝节。
四城每受托付,都是来者不拒,无不尽心尽力。然而办事亦有规矩,不论是熟识者还是陌生新客,那一笔费用都是十分高昂的。但人在走投无路之时,都盼着能破财免灾,何况四城效率也确是高得惊人,多年来从没出过半点差错。口碑是越来越好,慕名的客人也多不胜数,无怪乎四城能积累下那样一份厚厚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