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阿顺帆透过破漏的房顶望了望深邃的夜空,那里正有十几颗星星正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坐在草席上的人七搭八搭地连成一个整体。此时大碗里的油干了,灯芯吱吱地响了几声便无能为力的熄了火焰。月光从房顶的窟窿泻进来,像一面反光的铜镜照耀着黄老霸那张忧愁的脸。
这时阿顺帆起身朝柳筐走去,他边走边说道:"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明天我都会这么做,我不能无情无意地一走了之。"
不料黄老霸腾地从草席上站起来愤怒地说道:"难道你想和一群贼搅和在一起,坏了自己的名声、毁了孩子的前程吗?"
阿顺帆吃惊地收住脚步,猛回头望着黄老霸的脸。但由于月光朦胧,没有人看清他此刻流露出的是怎样的目光。
此话一出口,黄老霸反到轻松起来,接着就见他扑通一屁股重又坐在草席上,然后赌气地说道:"既然说了出来,索性跟你说清楚,我请你坐到草席上来,阿顺帆!"黄老霸感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只好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我这样直呼你的名字而不称你为兄弟,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把你当成兄弟了!免得你听完我的话后感到自己受了侮辱和欺骗。
——因此我说阿顺帆!你进入云城的那个早晨碰到的是一群盗贼。尽管我们脱掉贼皮已经两年有余,但云城的人都认为我们是贼心不死,做乞丐的目的是为了摸清行窃的路线,装出的可怜相是为了博得世人的信任。所以谁都不相信我们能改好。其实也怪不得别人,像我们这种人......"
黄老霸自己把话停了下来,用手挠挠头说:"我们是哪种人呢?这一点我必须首先说清楚,要是从身世说起的话......可是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可以说自懂事那天起,谁也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模样,我们的姓氏都是胡编乱造的,我所姓的黄是黄鼠狼的‘黄‘,因为我佩服黄鼠狼的狡猾,很少有人能活捉它。而黑子的姓是沾了他那张黑脸的光--姓黑,诸如此类,我不再一一赘述。"
"你们都是孤儿?"阿顺帆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是孤儿,是弃儿,孤儿的爹娘死了,而我们的爹娘说不定还滋润的活在世上。"
见阿顺帆点点头,黄老霸又怨恨地说道:"就是这样一群人,我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性、良知,也不懂什么是自爱、自尊,因为从来没有人给我们灌输这些美好的东西。在我们低劣、空白、没有被调教过的大脑里,从来没想过别的,一天到晚想的就是吃喝拉撒。甭管谁的东西,偷到手就是自己的,这就是盗贼的‘真理‘。"
黄老霸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稍倾他又接着说道:"然而,三年前这里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我的观点、看法和命运。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我因偷窃被一户人家砍伤了这张漂亮的脸蛋,
——不瞒你说,没刻上这道刀疤之前我非常漂亮。当时我就躺在这间草屋的后面,用草帽遮着脸以免被人认出来。就在我假寐沉思,计划夜幕降临再去报复那户人家的时候,离此不远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救火呀!救火呀!有人**了!‘我撂着蹶子朝着火的地方跑去,只见一个人已经被烧得残不忍睹,围观的人有的在诅咒,有的在擦鼻子抹泪。"
黄老霸的声音变得有点颤抖,他不得不停止叙述,随之用一只手紧攥住另一只手,这是他控制情绪的惯长动作。
"那人为何**?是男人还是女人?"阿顺帆急切地问道,其他人也都着急地望着黄老霸。他语气沉重地答道:"是位姓许的老太太,就住在这间草房里。"
"啊!"大懒吓得直往黑子身后躲。阿顺帆却追问道:"许老太太为何要**呀?"
"唉!怎么说呢,"黄老霸叹息道,"就因为她儿子是个贼!开始那个龟儿子骗他母亲说自己在外地做官发财,其实他在外面坑蒙拐骗,偷抢欺占,无所不为。老太太得知实情后感到无地自容,便当街**以此谢罪天下。这些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滑头也知道这件事,但他并不惊心。"
一阵沉默过后,黄老霸平静地说道:"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条街的,但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明白了尊严是人的第二生命。于是我就想:一个老太太能为自己的尊严当街**,我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尊严痛改前非吗?
——我开始反省过去,感到它是那么肮脏,简直无法回首。从此我决定重新做人,并帮助手下的兄弟们重新做人。此后大约过了一个月的光景,我用手里仅有的钱给在一起的兄弟谋了份苦差--上山采石。无奈三天下来,他们都撂家伙做了孬种。
——我当时气得怒火冲天,恨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但转而又想兄弟们毕竟游手好闲惯了,改变一个人需要一个过程。因此我就对他们说:‘凡感到自己吃不消、受不了采石这份苦的可以去要饭,对于别人的施舍只要用自己的双手给以相应的回报,这样尊严就能把握在自己手中,而做贼却要遭天谴。他们当中的几个软蛋听我这么一说,真的拉起要饭棍走了。"
"那几个软蛋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还在云城?如果在的话明天我真要对他们‘另眼相看‘了"黑子轻蔑地说。
"走散了,就剩我和滑头两个,一年后又遇到你们几个。"
"你怎么也离开了采石场呢?在那儿总比要饭强得多。"阿顺帆不解地问道。
"唉!我本来不想往下说了,可被你这一问,不说我心里便憋得慌,因为在他们走后发生了一场让我终生难忘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