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望夫村,阿顺帆带着孩子直奔李氏的墓地。
沉寂的夜晚,他一下子离开望夫村,在无声的哀伤中拜祭完亡妻后,面对这个漆黑、凄凉、沉寂的夜晚,他一下子沉陷入迷茫之中。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他不知道该奔向何方。
可以说自从离开大海以来,他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韶关,而韶关是万万不能去的,那里距此地隔山隔水不说,万一再遇见秀玉的两个兄弟,只怕是再劫难逃。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做货郎时经常进货的云城,云城位于望夫村的东北方向,距望夫村大约有五六十里地的路程,也算得上是个热闹所在了。于是他当即决定去云城谋生。
因为有了目标,也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也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阿顺帆憋足劲儿朝云城的方向进发。
此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窄得不容两人并肩行走,他预感到稍不留神就会掉到路边的沟里去。其实对阿顺帆而言,哪怕再把另一条腿摔折也无所谓,但儿子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所以他走得专心致志,以至顾不得向路旁的树木或田野瞥上一眼,事实上,两旁的景物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瞥的。只见除了黑色的畸形怪状的型体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沉寂,偶尔有一两声虫子的鸣叫声,反而让人感到周围的一切越发阴森、恐怖。遥望遥远的天空,那里有云,无月。
然而,阿顺帆走得并不慢,当远方传来第三声鸡鸣的时候,云城模糊的轮廓已呈现在他面前。此刻四面的城门还紧紧的关闭着、鸦雀无声。
阿顺帆在城池的西门外收住脚步,就见城楼上的两只灯笼鬼火似的照着,幽幽地发出灰黄的亮光,把三五成群的生意人照得灰不溜求,看上去毫无生机。
这些人当中,有挑筐卖菜的,也有打把势卖艺的;有的单身一人的,也有拖儿带女。此外,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还蹲着一群另类,那是几个乞丐。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物以类聚吧!
乞丐们可能也要赶早市,溜达着瞅准别人家揭开锅的时间,长了善心的人多少也得施舍个一碗半碗的。可是,如果误了饭时,只怕连一口刷锅水也喝不上,以至肚子饿得瘪瘪的喘不过气来。有什么办法呢?世上有谁愿意为乞丐开小灶呢?正因为他们把自己的嘴伸到别人的碗垠上,结果嫉妒、智慧、算计与挣强好胜统统都成了无业游民。
事实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他们的精神,他们的精神因无聊而空虚,因空虚而无所适从。于是在这个分不清阴间阳世的城门口,为了让那可怜的精神得到一点安慰,他们把自己唯一的家产一只破碗放在地上不停地转悠,并以此比赛逗乐。
谁知阿顺帆刚放下挑子往城门口一站,几个乞丐立刻收起破碗走上前招呼说:"兄弟,第一次来云城吧?"
阿顺帆友好的回答说:"以前也来过,来做生意。"
"哈哈哈......"几个乞丐放肆地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笑声停下之后,其中一个年龄最大,身材魁梧、劈脸一道刀疤的人讥讽的说道:"我竟没看出来,你原来还是个生意人呢。"阿顺帆用毫不在乎的目光看了那人一眼,没答话。
"啧啧!这种眼光简直让我心惊胆战,它是破罐子破摔的领路神,可我并不因此而小看你。所以,别误会,老兄!我的言下之意是指‘以前‘,你以前也许是个富丽堂皇的主儿,而眼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落魄啦!倒霉啦!变穷啦!生意肯定也完蛋啦!除了这两只破筐之外,你绝对身无分文。"
说话的人一直盯着阿顺帆的脸,还没有注意到筐里熟睡的孩子,不然他保证会说阿顺帆还有一个累赘。阿顺帆始终不言不语,因为他不想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交谈。
而那个人却得意洋洋的接着说道:"默认了吧?"说完这句话,那人一双眯眯眼才从阿顺帆的脸上移开,继而转身用做大型报告一般响亮的声音看着其余的乞丐说:"兄弟们!我时常鼓励你们说‘穷无根,富无苗‘,我的话如今再一次得到有力的验证!不信看看挑筐的这位吧!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人说着话还用手指了指阿顺帆。这时其中几个乞丐连声奉承说:"大王说得对!说的对!简直是千古至理名言。"
旁边的人听到他们的称呼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低声议论说:"做乞丐难道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乞丐王对众人的议论和嘲笑置之不理,一扪心思只跟阿顺帆说话。他说:"老兄,你做乞丐多久了?哪一片是你的地盘?"
阿顺帆感到好笑,心里说:"你怎么就认准我是个乞丐呢?"他边想边忍不住打量自己一番,"是呀!瞧我这穷酸相,再加上瘸着腿,跟乞丐有什么两样呢?估计他们对我如此热情是误把我当成乞丐了,真是狗眼看人低。"想到此处,他明白地说道:"我不是乞丐。"
"你不是乞丐?"乞丐王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句,然后背着手围着阿顺帆转了个圈,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可能,我看你比乞丐还像乞丐,这张脸比我的脸还具有乞丐的特征,又黑又脏又瘦又疤!"
看来这位乞丐王思想上有点想不通。阿顺帆这才细致地看了看面前这张脸。其实这张脸并不丑,只是城楼上的灯光把它映得恍惚不定,其眉宇间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此外,更让人感到惋惜的是:在这张年轻憔悴的脸上还斜躺着一条长长的刀疤。
这时,一个小乞丐走过来说:"大王,既然他不承认是我们道上的人,你何必操他的闲心?"
"废话!我的嗜好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啦?"乞丐王立刻变得威严无比,而且看上去还有点怒发冲冠。多嘴的小乞丐立刻耷拉下脑袋怯懦地说:"没......没忘。"
"背一遍我听听!"小个乞丐就像士兵接到作战命令那样昂首挺胸,双脚并拢,之后才扯着嗓子叫道:
结缘刀疤!
同情孤寡!
怜悯贫穷!
友好乞丐!
围观的人都笑疼了肚子,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出难得的好戏。而阿顺帆却眉头紧蹙,冷眼旁观着事态的发展。
这时乞丐王看着阿顺帆说道:"听清楚了吧?这四条你占了两条,我无法不关心你。"阿顺帆并不领情,他说:"我并不是乞丐,所以不需要你的关心。"
"这个我知道,"乞丐王冷冷地接过话说,"许多人宁愿和死亡称兄道弟,也羞于和乞丐为伍。对于你这个浑身上下硬邦邦的人来说,谁也无法硬塞个乞丐的帽子给你,除非你自己愿意。只是在你踏上你心中的光明大道之前,冲着你脸上的那道伤疤我还是想关心你一下,请问你身上有五个铜板吗?"
阿顺帆不解地望着乞丐王,一时摸不清他的用意。
"别担心,没人打你五个铜板的主意,我只问你有没有?"
阿顺帆摇摇头,表示身无分文。
"这下就惨喽!"乞丐王摇头叹息说,"你心中的美好前程将要被这道城门毁掉了,可惜呀可惜!"
“什么意思?”阿顺帆不暗安的问道。
“意思再清楚不过啦!没有铜板你进不了城门呀!进不了城门就入不了城呀!就算你那美好的前程在城里急得哇哇叫,你进不了城有什么用呢!”
阿顺帆有点不安的自我安慰说:“进城不要铜板。”乞丐王听后轻蔑地撇了撇嘴说:“那是八辈子以前的事了!眼前是新规矩,新世道,少一个子你也别想踏进城门半步,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乞丐王说完用手指着那些旁听者说。
其他人听说要他们证实,都急忙点头说:“是的,不错。”
阿顺帆一时着了慌,他用手模摸身上的口袋,翻来复去掏一阵子,结果摸出一个铜板来。偏巧又没拿住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乞丐王脚下。乞丐王小心翼翼地拣起来,迎着灯光看了又看,然后戏谑地说:“我以为是金块呢!还给你,它是你的财产。
阿顺帆刚把铜板接过来,城门忽然吱呦呦地打开了。乞丐王二话不说,转身朝城门口跑去,接着其他人也像潮水一样涌了过去。
阿顺帆远远站着观看了一会,他发现确实有两个官兵模样的人在收钱。
城门很窄,只见城里的人往外挤,城外的人往里涌,一片混乱嘈杂。这时收钱的人干脆把桌子横在城门口,如此以来,进城的人走桌子的一侧,出城的走桌子的另一侧。想混进城的希望瞬间变得渺茫起来。
阿顺帆看在眼里慌在心里。等他随着人流来到城门口时,收钱的人立刻喊住他说:“喂!你!交了钱再过去。”
阿顺帆忙赔笑道:“军爷!我只有一个铜子,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进去吧?”
“不行!退回去!”
“军爷!就这一次……”阿顺帆的话刚说到这里,后面忽然有人挤过来,抓住他身后的柳条筐用力往后一扯说:“没钱别挡道,滚到一边去。”
阿顺帆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装着孩子的柳筐在他的胸前剧烈的撞击了几下,惊得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阿顺帆惊惧地抱起筐里的孩子察看了一番,在确信没有被碰伤之后,他重新把孩子放回筐里,再把两只筐放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随后转身从后面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就是一拳。
那人刚交了钱正洋洋自得地朝城里走,阿顺帆这一拳刚好落在他高昂的脸上。“哎哟!你这个狗娘养的……”那人上前要和阿顺帆拼命。
与此同时,有人脚踏桌子跳过来伸手拦住那人挑衅道:“哥们!有种我俩到城外找个空地方一对一,打死也省得让人费事往城外抬,请不要在这里欺负一个瘸子,本大爷看不惯!”
此人正是乞丐王,原来他离开城门并没有走开,而是在一旁偷偷窥视着阿顺帆的一举一动。因为他怎么看都觉得阿顺帆像他的同类。
作为大王,他不能丢下他的臣民不管。接着他话还没落音,其他几个乞丐已把那人团团围在中间,大王却逍遥自在的来到阿顺帆面前说:“命里不该做乞丐的,你带孩子先进城,让我来对付这个臭小子。”
收钱的人本来正在看热闹,一听说阿顺帆要进城,赶忙伸手拦住说:“慢着!交了钱再过去。”
“真是吸血鬼!有朝一日我要让你们怎么吃的怎么吐出来!”大王骂着一扬手,五枚铜板准确无误的落到收钱人的身上,接着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收钱人边拣边不满地说道:“这真是穷帮穷,富帮富,乌鸦帮黑猪。”
阿顺帆不敢相信地望着乞丐王说不出话来,"走吧!别看了!我又不是大姑娘,犯的着那样瞪眼看着嘛!"乞丐王朝阿顺帆一挥手说。
“哦!多谢你!”阿顺帆回过神双手一抱表示感谢。
“别婆婆妈妈的了!”乞丐王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不再搭理阿顺帆,阿顺帆这才挑起柳条筐朝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