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房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绫子领着阿顺帆推门走进来时,床边的麻姑急忙让开,然后背过身去暗自落泪。
“表姐!我把阿顺帆叫来了,你醒醒啊!”绫子哭着说道。
听到绫子的喊声,李氏慢慢睁开眼来。她一看到站在绫子身后的阿顺帆便有气无力地说道:“看来我是真的熬不过今夜了,看人的眼神都变了,那个不言不语的阿顺帆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还系着个怪怪的腰带,你想用那根带子勒死我吗?”
阿顺帆本来想询问一下她的病情,但听到她这些话竟一时不知所错起来。绫子这才回头审视了阿顺帆一眼,也不问询问,而是赶紧安慰李氏说:“表姐!你没看错,他身上是有根带子,衣服也怪怪的,你……你会好起来的……”绫子说着扒在床前失声痛哭起来。
“绫子别哭,让阿顺帆过来我有话对他说。”阿顺帆赶忙凑到李氏床前,就听她虚弱地说道:“阿顺帆,我知道你命苦,人也老实,你在我家呆了这些日子,我不能白使唤你,今晚我把田契给你,我死后三年的劳工就取消了,也就是说现在你拿着田契可以走了。”
李氏说完抖抖索索地从枕头下摸出田契放在阿顺帆手上。阿顺帆咬住嘴唇,眼圈红红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他没有理会她的田契,而是转身来到麻姑面前问道:“怎么不请大夫?”
麻姑哭着答道:“我男人求遍了附近所有的大夫,都因天黑路滑怕出意外,谁也不肯出诊。”
阿顺帆听完扭头又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李氏,然后果断的对绫子说道:“绫子!我背你表姐去找大夫,你打伞跟着。”麻姑在吃惊得语无伦次:“这——她——你——行吗?”
“还说什么行不行!救命要紧!”阿顺帆不容分说背起李氏就走,绫子慌忙拿起一个蓑衣披在李氏身上,然后撑开伞跟在后面,而此时的李氏只有**的分了。
麻姑小跑着前去开门,到了大门口,她忽然大声说道:“听我男人说,镇上那位大夫出远门没回来,离这里最近的大夫住在镇西十里外的三岔村。”她的声音很大,因为雨点打在绫子伞上哗哗作响,她怕阿顺帆听不见。
“我们就去三岔村。”阿顺帆大声答道。这时候,一阵风忽然迎面刮来,风拉着伞,伞拉着绫子直朝后退,麻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说:“快把伞收起来,再把秀玉身上的蓑衣往上拉拉蒙住她的头。”绫子连忙照办了,随后将伞交给麻姑朝外跑去。
“你们稍等一下,我回屋拿两个斗笠来。”麻姑说着就朝院子里跑去,待她回来的时候,阿顺帆已背着李氏在雨中走出很远的距离,绫子小跑着跟在后面,她双手紧紧护着李氏身上的蓑衣,以防被风吹掉。
从竹溪镇到三岔村仅有一条田间小道,那时还没有柏油这种东西,交通要道铺的也不过是些石子、砂礓之类,至于乡村的小径上,除了泥巴便是野草。
因为下雨,这条路此时已经变得泥泞不堪,路面上的积水汇成小溪,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树枝、落叶、干草,像一只只无人掌舵的小舟,随水漂流。在这样的雨夜,阿顺帆只感到眼前一片迷蒙,看不清任何东西。淤泥爬上他的膝盖,脚下一片混乱。
大约走了三里地的路程,他忽然一脚踏空,跪倒在泥水里,膝盖磕处划了个口子,血水和着雨水沿着小腿朝下流,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绫子想上前扶他一把,不料被烂草绊住了一跤,跌倒了摔得满脸是泥,忍不住呜呜的啼哭起来。
阿顺帆急忙连哄带劝地说道:“荒郊野外的,哭中邪了变成个疯子,到那时可就没人搭理你了。”
绫子吓得赶紧住了哭声。
背上的李氏虽说疼痛难忍,但见阿顺帆险些跌倒在烂泥里,便咬着牙不停地用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好让他看清前面的道路。阿顺帆一感觉她的手在动就安慰她说:“你再忍耐一会,前面就是三岔村了。”
接下来大约又走了两个时辰的路程,三岔村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跟我走,这里我以前来过。”绫子走在前面说。在村头的第三家,绫子停下了脚步,然后示意阿顺帆也停下来。“是这里?你没记错吧?”阿顺帆小声地问绫子说。
“是这里,没错。”绫子答话间举手拍了三下门板:“哐!哐!哐!”里面没有应声,但有一缕灯光紧接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绫子又敲了第二遍。
“别敲啦!来啦!催命似的。”有人抱怨着朝房门走来。门开启处,出来一个瘦精精的伙计。他闭着眼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嘴张得有碗口那么大,而后他一睁眼看到面前站着两个泥人,高个子身后还背着一个,嘴张了半响,才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天啊!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与此同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里屋走出来,他只看了阿顺帆一眼,便吩咐说:“背着病人跟我来。”阿顺帆背着李氏跟在那人后面,心想:“这人肯定是大夫了。”
走进那间亮着灯光的房间,阿顺帆把李氏平放在一张木床上,便和绫子站在一旁直喘粗气。伙计把灯移至床前,大夫也不询问,仅仅把了李氏的脉搏之后,二话不说便开始给她做针灸。眨眼间李氏变成了一只大刺猬。
疼痛止住了,她开始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起来均匀,接着仿佛睡着了一般。一个时辰过后,大夫满头大汗地直起腰来,阿顺帆上前悄声问道:“大夫,没有危险吧?”
大夫却生硬地答道:“也不知道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老婆病到这种程度才来找大夫,要是再晚半个时辰,只怕神仙也救不了她。”阿顺帆手捂着胸口倒抽一口冷气,接着他急忙跟大夫解释说:“我不是……哎哟!你怎么掐我?”原来绫子在他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我掐的就是你这种人!整天在外面鬼混、不沾家,大事小事都得我表姐一人操心,如今才病成这样,她这辈子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绫子双眼直瞪着他骂道。
阿顺帆被骂得云里雾里的飘着,既摸不着头脑又无法分辨。大夫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跟我取药去。”绫子赶忙走到大夫面前说:“我跟你去拿药,让他站在这里好好想想。”
“也好!”大夫一转身绫子便对答顺帆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估计是怕他不明白,随之又低声叮嘱一句说:“不要乱说话。”
阿顺帆望着绫子和大夫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什么意思啊?自己说话疯疯颠颠的,还叫别人不要乱说话,刚才的话万一给床上的这位听了去,翻了脸不打你一顿才怪呢!”
绫子趁取药的工夫又对大夫说了阿顺帆一大堆“不是”才回到这边来。阿顺帆白了她一眼偏巧又被进来的大夫瞧见,大夫马上又数落起他来:“小兄弟!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来到这个世上两人能结为夫妻不容易,珍惜吧!”
阿顺帆觉得大夫的话非常有道理,所以不住的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观点,但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解释。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夫从李氏身上取下银针放回盒子里对阿顺帆说:“没事了,回去先把药煎了让她喝下去,再好好调养半个月估计就康复了。”阿顺帆连声应道:“记住了记住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大夫!”大夫满意地点点头,伙计这才打开房门。只见雨停了,月亮也已探出头来。
“你掐我是什么意思?”一出三岔村阿顺帆就问绫子。
“没意思!”
“这么说你是平白无故乱掐人喽?还乱说话,是不是来的路上给那一跤摔傻啦?”
“你才傻呢!”
“真是个不讲道理的疯丫头!”
“我既讲道理也不疯,掐你是为你好,也是为表姐好。”
“掐我还为我好?这真是绫子式的道理。”
“难道你不知道……”绫子的话刚说到这里,李氏忽然低低的唤了一声:“惠儿……”绫子慌忙拉住的她手说:“表姐,惠儿在韶关呢!”李氏并不应声,原来是说梦话。阿顺帆又想继续说话,绫子却摆摆手说:“别吵醒了她。”于是,两人沉默不语地朝前走去。
雨后的风,有种穿心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