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回到了昆元二十一年,久湖畔。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天是连孝的头七,我没敢去哭灵,我哪里都不敢去,只是将自己藏在久湖边上的树洞里,他们一定在奇怪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没出现。
七天前,本是连孝与黎雪的大婚之日,他们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所以他们成亲,我特别的开心。黎雪在出家门前还梨花带雨地挥别父母,谁想到最后开心变成伤心,希望变成绝望。
成亲那天,连孝一直没有出现,我如坐针毡。
连父的脸色很难看,黎父黎母则是忧容重重。宾客们窃窃思语,喜宴的厨子们也来问过好两回。
最后是谁报的信,那喘着气中憋出的话,像天雷一般打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不好了!不好了!
连孝在办喜礼的路上出了意外,坠崖而死!
我毛骨悚然,猛地回头去看黎雪,我看到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那种无言的恐惧与震惊好像无数根刺针,深深扎在我的心上!
我欲哭无泪,寝食难安,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害死连孝的凶手。我不敢见黎雪,连多一句的安慰都怕自己显得虚伪。
连孝头七,软弱的黎雪一定需要我的陪伴,可是我去不了。
黎雪是我这镇上唯一不敢见的人,我欠她一个连孝,欠她一生的幸福。
谁都无法为我解释这一切,为什么我在他们成亲之前的那个晚上会做那样的梦,梦中的一切与现实的一切几乎一样,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事件,同样的悲剧。
难道,是我的梦,梦死了连孝?
这个时候,宋令箭第一次出现在了我面前。
逆着光,她从湖水袅袅的云烟中慢慢出走来,身姿曼妙,仙骨妙姿,乌黑的长发在雪白的衣裳后飘飘欲飞。
我抹了抹眼睛,这是——
难道传说中的久湖之女真的存在?据说她的琴声能起死回声——
我慌忙向她背后看去,她的背后好像背着一把细窄的琴,我听到风割过琴弦,发出很钝的滴水声。
我的心一紧,难道,难道是上天垂怜?
“正是这了。”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黎明的微光反射着长衣雪白,微散发出一道淡淡的光晕,瘦削修长,淡而凝远的眼睛,冷漠不喜的唇形,我看清她身后背着的并不是我所想像的琴,而是一柄很长很窄的弓。
她在对身后的一只灰白相间的巨型狼犬,看样子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并不像山中野兽。
只有仙灵般的人物,才能驯服这样凶猛的野兽吧。
她对着湖面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要将所有的樱香湖静吸到体内,她身后箭囊里的箭,是红色的,像血一般的红。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锁住那样的灵气。山穷水覆处,柳暗花明村。”
什么灵气?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静静站立的大野狼,仿佛那是她最忠诚的伙伴,温声问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大野狼似乎能听懂她的话,温顺地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坐了下来。
“圣石之光,宝物之匣,果然与众不同。”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湖光山色,“锦瑟无端,庄生晓梦。找到沧海蝴蝶,就能听到锦瑟和鸣。”
这时大野狼突然耳朵一尖,突然起身向我看来!
而久湖之女也飞快地取下背后长弓,取箭拉弦,对准我所在的树洞,冷声道:“谁?!”
我被吓得不轻,突然的这一转变让我张嘴想叫,谁知喉咙里灌了冷风,带呕地咳了起来。
久湖之女放偏箭向,冷冷看着我。
我咳声不止,感觉心在被火烧,好像有什么东西抓着我的五脏六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看来我又犯病了。
她被我的咳声弄得不耐烦,转身走了。
我很失望,我以为神明至少都是慈悲的,虽然我无贪生之心,但她却没有好生之德。这与我想像的并不一样。
但她的大狼犬却一直静静坐在我面前,没有跟她走。
我越咳越痛,倒在了地上。
大狼犬慢慢起身,向我走了几步。
“还不走?”久湖之女去而复返,皱眉盯着狼犬。
狼犬仍旧看着我,低头用湿湿的鼻子拱了拱我的手。
久湖之女蹲了下来,微微靠近了我。
“这是——”她惊讶地说了半句。
我意识开始模糊,拉着她的手道:“湖神,我求你,求你救救连孝……”
她猛地按住我的手,按着我的腕脉。
“是我害死了连孝……别救我……求你救救他……”
她甩开了我的手,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我叫燕飞……燕子的燕,飞鸟的鸟。”
她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按了按我颈上的一些穴位,我马上就感觉那股灼热消退许多,喉咙也轻松了许多。
“这是什么地方?”她一点都不在乎我有没有好点,四处看着。
“子墟镇。”
“子墟?”她挑了挑眉,傲气逼人,“好一个子虚乌有。只有复生之机,才能蕴出如此木繁花胜。”
“谢谢你救了我……你不是湖水之神,是么?”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若真信神明,何不往那湖里一跳。”
“湖里?湖里有神明吗?”我看向宁静的水面。
她抬脚走了,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道:“死了若成鬼了,便知道有无鬼怪神明了。”
我一愣,这姑娘气质如仙,怎的说话这么毒损?
眼看她的白衣消失在林中,我连忙起身追去,大声问道:“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宋、令、箭。”我隐约听到了这三个字,却是再也找不着她的踪影。
宋令箭,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