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章 来得凄凉(1 / 1)

一路心事重重,终于走到了镇上.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晒在脸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父亲先拿手机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包工头水泥来了没有,等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就带我直奔预定卸货的地方.

运水泥的是一辆卡车,卸货的地点就定在镇上乡村车辆站的附近.这次运来的水泥,不仅有我们村的,也有邻村的,他们村的村道,同样在大张旗鼓的开修。在卸货地点,我与父亲见到他们村的支书。这位书记姓张,与我父亲已经相识多年。这时他已经光着个臂膀,在现场帮忙搬运货物下来.见我们过去,他马上走过来,跟父亲热情的打着招呼:"刘支书啊,你好!怎么今天来得这么迟,你看我们,都已经快搬完了呢.来,抽支烟。”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取出一包常德烟来,递给我父亲一根。

"恩,本来准备早点来的,只是我们早上有点事儿,耽搁了.”父亲拿打火机点燃烟,狠狠的抽了一口,跟他说道。

“问个事儿,老张,你们这次搞了多少包?县里不爽快呢,这次才给了我们三十包水泥,还不够塞牙缝呢.”我父亲走到一旁,拍着张支书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着。

"唉,别提了,我们还不是一个样.说好了给五十包水泥打底,谁知道最后才拨了三十五包下来.现在不够的的,他们叫我自己想办法呢。可是,上次为修路的事儿,人头已经摊上300块了,现在还能问村民要?这事儿,难办啊。”老张长长的嘘了口气,对父亲说道。

“也是,咱们都差不多呢。我们那边,因为各小组分散,人头摊得更多,每个是500的。现在再往村民要钱,是不可能的了。可上头口口声声支援我们,却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不我刚去县上求一次,还是一纸空文的。终于发善心拨了这点下来,我的腿可都跑断了才得的。哎,这个路,不知又得多久才修得成的了。”我爸爸也发了牢骚说着。

“是啊,村民们早就发了怨言了。说什么‘左三年,右三年,前前后后又三年,’这路还没有修成。更恶劣的情况是,我听说附近一个村的干部,把村民们辛辛苦苦集拢来的钱,竟搞得在人间蒸发了。这世道,真他妈的邪。”张支书气愤着说道。

“你看看,从我们张湾到你们刘村,这个主干道,就是3.5里,再加上从你们那到我们这头的组上公路,又是三里,总共是6.5里。这个主干道的资金问题,已经解决。只是这组上的公路,本来大家就不是一起住着,而是零零散散的分住开,这就搞不拢来事了。现在呢,他们吵吵嚷嚷,意见纷争很大,我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把村级公路修好,等以后有钱了,看能不能把组上的公路再连接上.”他几乎是叹了声气。

"哎,都是差不多.我们这边上一届是实在搞得不成样子,所以激起了民愤,才灰溜溜的下了台的。现在呢,既然村民们信任我,我再苦再难,也要帮扶着想办法的。我今年的目标,与你的差不多,就是一定要把村道给修起来.再不能耽搁了,大家都盼望着通水泥路的那一天呢。但即便如此,我们的资金还是有缺口,向县上一对一的帮扶部门要钱,他们早就说困难了.虽然已经向村民集资过一次了,但我还是想厚着脸皮,再去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看行不行.”我父亲一边和我下水泥,一边斩钉截铁的跟他说.

"我佩服你的勇气,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行得通.我的情况也是好不了哪里去的,上次我去县里找了我们帮扶单位财政局的罗书记,他口上说得动听,但就是不给你来个兑现。你说的再向村民集资的事儿,其实我已经试探过一次了,他们普遍反响很大,很多家坚决不肯出钱.”他一脸的无奈.

"算了算了.这些事情还是不说了罢,说起来就头痛。老张啊,你家情况怎样,老婆还时常出去搓麻将吗?今年你家的水稻长势可喜人着呢,我看你的田里,稻穗都是满线满线的,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我父亲扯开了话题.

"哎,那个死婆娘,别提了,老大了性子都改不了。庄稼长得好,丰收倒是丰收了,就是收不回啊.你说现在,到哪儿去找人手来给你帮忙?谁家不是几个老头子在家?你看现在,我忙完了这头,又得马上到田里面忙去了呢.要不然,那死婆娘又得叫翻天了.”他一脸的苦笑.

"是啊,丰收了,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你看看,这化肥的价格,却象一匹不听使唤的牛一样,一个劲儿的疯着呢。你算算,复合肥从几十块涨到了一百多每百斤;尿素也一样,快奔一百块每百斤的价了;钾肥就更贵了。你说,辛辛苦苦下来,还不是又白修了一年地球了.”我父亲若有所思的说。

"还有,就是农药的使用问题。甲胺磷,敌敌畏这样的农药,虽然上面三令五申说少用,说他对作物有高毒的危害,但是谁听他们的呢;如果我们不使用狠一点的农药,哪还会有收成啊,早就会虫儿满天飞了。现在的杀虫剂,药效也是越来越差了.象那除草剂,原来一包药可兑两三桶水来打,现在兑一桶水,你还要掂量着,要不然虫子是死不了的。而且,现在庄稼打药的间隔天数,也越缩越短了.种一季水稻,不来三四次药,你的田里哪会有什么收成啊.有的年头,由于害虫闹得厉害,打药的次数过多,连自己都不敢吃这些刚打下来的稻子,就只有全部给卖到外面去了.”张支书站在一颗香樟树下,喃喃不休的说着。

"是啊,是啊,都差不多,我自己也深有体会。我们村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大家的情况,就是一窝蜂的相信农药的功效,地都懒得耕了,见有草长,就撒下除草剂了事。到了这种地步,换来的就是它们的抗药性大大增强了。我给果木,田里的庄稼打药,由于来的次数太多,感觉自己身体都受到伤害了.你说,在那酷热的天气下,汗津津的衣服沾满着农药的味道,一持续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得病才怪呢。我每次到田里去一趟之前,自己都要吃一片解毒药,这样心里才算长吁一口气,自以为感觉好点。但是,尽管如此,我每次做这个活儿,心口就闷得厉害,不知道是叫什么给害的。”顿了顿,父亲接着说:“我这还算好的,有的人由于家里承包了别人的田,一到喷雾的时候,时常是持续好多天,这样他们都有昏倒过的呢。还好,当时由于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悲剧。”

“唉,这个地啊,我算种够了。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日子还得过啊,你总有妻小儿女吧,谁叫你是天生的一条贱命呢。大家,还是得过且过了。”我父亲把燃到手指头的烟给扔掉,脸上一脸无奈。

张支书点了点头:“哎,不说了,这些个事情,说多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以为这世道还真有个救世主啊。我老汉活了五十多岁,算看透了,靠不了天,靠不了地,也靠不了祖宗;靠自己,唉,也是没个头的,说不了哪一天脚一伸,人就这么去了。”

天气已经热得象蒸笼一样,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沉闷的空气,从这头流到那头,又从那头给流回来。我父亲拿出自己的草烟斗,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象是突然记起了什么,问张支书道:"你的娃现在到哪里去了,怎么好久没看到了?”

"这顽劣的东西,他能到哪里去了.前几天,跟他舅舅一起到濒海市去了.说是打工,我也不怎么指望着他的。现在的年轻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他自己的那张嘴都糊不好,你就甭想他能给你带来什么了。我是这么想的,反正他已经初中毕业,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出去一可长个见识,二呢,也许能带个女娃回来。现在,不都流行这个吗,如果能成的话,就少了我以后给他想结婚的事儿了。”张支书虽看起来好像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但到最后的说辞上,还是对儿子抱着些希望。

“恩,我都忘记问了,你老哥的娃怎么回来了?他不是早几年就去上大学了吗?怎么今天陪你到这里来了?”他说完了自己的娃,又转身对父亲问起我来了.

"哎,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在学校那边老是犯病,我就叫他回来休息些时候了.他还没毕业,到时还是得回学校去的.”父亲慢吞吞的说着。

我知道,父亲几乎是帮我圆了个谎.但到了这时候,我也无如之何,只是待在一旁,静听他们的谈话。

"哦,这样子啊.娃读些书也好,就不象我们过去那样睁眼瞎,作事情也懂礼了.我的娃就不行,他就死硬的不肯读书.我对他,就没有办法,只能随他去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我都哭笑不得。但是,这话对于我父亲,却是起了很大的效力。他露出自豪的神情,好像把生活中的所有痛苦,无奈的事情,都忘了个精光。他心里在想,毕竟,自己还是有一个大学生的儿子,在这十里八村里,是没有几个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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