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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脆闭上嘴一言不发。
这是周老夫人预料之中的反应,但是她并没有因为猜中了而高兴,反倒是因为周承朗这明显表露出来,女人比祖母比亲情重要的态度而气得几欲发昏。
王氏冷眼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勾出一抹冷笑。李氏眼观鼻鼻关心,像个木偶人一般低着头,一点反应也没有。
没人开口,没人劝说,屋里的气氛顿时凝滞了。
周老夫人脸上的嘲讽慢慢被担忧取代,她看着周承朗跪在地上的双膝,想到他的腿其实到现在也并没有完全好全,这么在冬日里跪在冰冷的地上,会不会让他的伤势发作呢?
可是周承朗跪的身姿挺直,眼睛盯着前方,连朝着她撒个娇,讨个好都不肯。
那女人就那么重要吗?
仅仅因为一个名字,就能让他不顾自己的身体这么乱来吗?
周老夫人忍无可忍,脱口就道:“出去!你若是想跪,就去院子里跪,别在我面前跪!”
眼不见,心不疼。
这个她养了二十年,当珠宝一样疼宠爱着的孩子,为了一个女人这么违逆她,她心中不该有心疼。
周承朗起身,二话没说就出了门。
曹妈妈已经被小丫鬟扶着进了荣安堂,一抬头正好瞧见院子里有一个黑色的高大男人背对着她,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啊呀!”她惊叫了一声,撇开小丫鬟冒雨几步走到了前面,待看见周承朗的面容,又惊叫了一声,“啊——大爷,你怎么跪下了?”她伸手去拉周承朗,“你快起来,快起来,你的腿还没有好,这天又下着雨,你这样跪是要把腿跪坏了的!”
周承朗伸手拉开她的手。
“妈妈回来了。”他轻描淡写的说道:“祖母在屋里正生着气,你进去安慰安慰祖母吧,我这里,妈妈就别管了。”
曹妈妈没管他的不愿,再次伸出了手。
“我的好大爷,你快起来!”她急急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就算惹了老夫人生气,道个歉就过去了,你这样跪着伤在你身,可是疼在老夫人的心啊!”
曹妈妈一辈子没嫁人没孩子,周承朗父母都死了以后,就跟着周老夫人身边长大,曹妈妈虽然是下人,但论起来也是拿他当自己亲孙子一样的。
就算是她认了干女儿的月桃,在她心里其实也是比不上周承朗的。她看周承朗打定了主意不起来,一时间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你,你……”她不得不对匆匆赶上来的小丫鬟吩咐,“快些,给大爷撑着伞!”
小丫鬟面色惶惶,战战兢兢走了过来,举起伞遮住了周承朗。
曹妈妈这才急急进了门。
“他在外面跪着?”不等曹妈妈开口,周老夫人已经问道。
曹妈妈点点头,正要劝说,周老夫人再次开了口。
“好,那就让他好好跪着!”她声音颤抖,面上露出心疼之色,但态度却格外的坚定。
曹妈妈伺候了周老夫人大半辈子了,哪里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她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再如何劝都没用了。她心里又担心又着急,也怕周老夫人事后自己后悔心疼,忙朝着一边的王氏李氏身上看去。
“二太太,三太太,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问道:“大爷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了老夫人了?”
王氏抿嘴不言,李氏抬头看了周老夫人一眼,低声的解释了一二。
李氏话音刚落,周老夫人的眼神便带着怒意直直冲着她和王氏射了过来,道:“还有你们两个!都是快能做祖母的年纪的人了,居然连那么个乡下丫头都拦不住!我们周家怎么就娶了你们这样的女人进门!王氏,还有你,你可是当家太太,你连那个程氏都拦不住,是不是也意味着你根本没有资格当这个家?你若是当不了就直说,我还没死呢!”
王氏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冷静的道:“娘,不是我不想拦。而是承朗他直接拨了陆冲带了一队人马给那个程氏,您说我就带了几个婆子去,如何能拦得住?就是我的蕊姐儿和芳姐儿,都因为帮着拦人而受了伤,我来之前正亲自给两姐妹上药呢。”
说到这儿,王氏的声音里难掩心疼。
周老夫人到现在还没查问聚福堂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听王氏这么一说,更是怒不可遏。
“荒唐,荒唐,朗哥儿真是荒唐!”她连连叫了三声荒唐,气得呼吸一顿,一头倒在了床架上。
“老夫人!”曹妈妈叫道,扑上去扶住了她,“您怎么样,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去。”
老夫人吃力的摆了摆手。
“不用了!”她喘着粗气道:“我休息休息就好,你们……”她厌恶的看着王氏和李氏,“都下去,都给我下去!”
王氏行礼,干脆利落的应了,“那娘先好好休息,儿媳正好还要回去看看蕊姐儿,明日再来看娘。”
王氏一走,李氏也诺诺行礼,匆匆走了出去。
曹妈妈亲自去倒了茶递给老夫人,一面抚着她的心口,一面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再劝。
周老夫人也不说话,喝了茶,觉得好一些了,才问道:“你今日出去,月桃怎么说?”
“月桃说她没有,还发了毒誓,我看着是真的!”明知道此时不该笑,但曹妈妈还是难掩心底的高兴。她其实挺怕的,害怕月梅的死真的和月桃有关。
周老夫人便挥挥手。
“我睡一会。晚上不吃了,你也下去。”她说道。
曹妈妈伺候她躺下,拉了被子给她盖了,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外面,周承朗还在跪着,但是先前帮着撑伞的小丫鬟却不在了。
曹妈妈亲自撑了伞过去。
“大爷,你别跪了,身体要紧啊。”她说道。
周承朗其实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虽然跪的时间还不到两刻钟,但这天太冷了。青石板的路本就冰,再加上这冷冷的豆大雨滴,跪了这么一会,他觉得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
“祖母怎么样了?”但他却没有起来。
曹妈妈叹气,道:“气得差点晕厥,我现在已经伺候着她躺下了。大爷,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你何必非要惹了老夫人生气呢?”
周承朗没有出声。
曹妈妈又苦劝了许久,可一样没有用,周承朗一直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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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朗独自去了荣安堂,月梅哪里还能吃得下去饭。她整颗心都高高的提着,她知道周承朗不是不孝顺的人,今日这样惹老夫人生气,他心里怕是比谁都难过。
大妮儿今日也吓的不轻,此刻也吃不下去东西。
“月梅姐……”她放下碗筷,小声叫了月梅一声。
“嗯?”月梅回神,看向大妮儿。
大妮儿的脸用了周承朗带回来的白玉膏,脸上的疤痕虽然还在,但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别说她还用头巾盖了一部分,就算是都取下来,应该也不会太过于吓人。
“月梅姐,良大……不,周大哥,周大哥的祖母这么不喜欢你,咱们怎么办啊?”今日的宴会,大妮儿也去了,她虽然小,但其中的剑拔弩张也是看得出来的。
月梅一时间被她问住了。
是啊,周老夫人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家世。可是家世是没有办法改变的,那么她即使想去讨好周老夫人,都是没有用的。
“日子是我和你周大哥过的,老夫人不喜欢我,那我就尽量少到她面前去,有些委屈,可以忍的我就忍了。”月梅笑道:“只要你周大哥和我站在一边,他愿意护着我,这日子就可以过下去。”
大妮儿不懂情爱,总觉得月梅这样太可怜了。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荷枝劝她的那些话,做妾!其实做妾,日子也并不多好过吧?在这样富贵的人家里做妾,被人拿捏欺负了,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今日被八个婆子堵住路的事情,可是她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呢。
“月梅姐,我吃不下去,你不如教我做点心吧。”大妮儿起身,拉着月梅的胳膊说道。
“怎么突然想学做点心了?”月梅问她。
大妮儿没有说出心里的真正想法,她说道:“闲着没事,就是想学了。”
外面下着雨,周承朗在荣安堂怕是也吃不到什么东西的,不如趁着这机会,去厨房里给他做点东西吃。而且大妮儿这边,也的确需要教她,不止是点心,还有针线,还有认字,管家,甚至是规矩。
月梅带了大妮儿去了聚福堂的小厨房。
孙婆子婆媳很是紧张。
“大奶奶,您是有什么想吃的吗?”孙婆子道:“您想吃什么您就吩咐,奴婢现在就给您做,这灶房脏乱,可别冲撞了您。”
月梅笑道:“不是,我想给大爷做点东西吃,你告诉我面在哪里,油盐酱醋之类摆在什么地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想到周承朗一路走过来怕是会进了冷气,她又吩咐道:“对了,你去烧两大锅热水,一会大爷回来了可能要沐浴。”
孙婆子点头应下,指着面和一些做饭佐料给月梅看了。
“大奶奶,您想做什么不如吩咐了奴婢,奴婢来做,您指挥着就可以了。”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叫月梅做这种粗活,万一惹了大爷不高兴,他们一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月梅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不用。你去烧水就行,大爷回来我会跟她说是我自己要来的。”她说道。
孙婆子没办法,只好拉着一脸紧张的儿媳妇走开去了一边烧水了。
月梅从前擅长做的点心现在是不好做的,荷枝那边已经像一个□□了,她若是再做出点什么和从前一样的,怕是分分钟就要暴露了。
一时间她也想不到要做什么,看着面粉和鸡蛋,就打算做一个以前没有做过的鸡蛋卷和蛋糕好了。
打鸡蛋,蛋清蛋黄分离,蛋清交给大妮儿打成鲜奶状,剩下的蛋黄再加两个鸡蛋进去,放糖放面粉放芝麻,小火烧锅,油浇锅底,舀一小勺面糊薄薄摊开,煎到边缘焦黄时翻面继续煎到同样程度,然后快速放到案板上拿筷子卷起来。
香味在屋中弥漫开,月梅没着急进行下一步,而是等这鸡蛋卷晾凉后,送到了大妮儿的嘴边。
又焦又香又脆!
大妮儿睁大眼,惊喜的道:“真好吃!月梅姐,这是什么?”
农家穷,鸡蛋都很少能舍得吃的,大妮儿没吃过没见过不足为奇。但其实月梅并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鸡蛋卷,无奈她历史实在是差,哪朝哪代的皇帝是谁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就更别提那些朝代有什么吃食了。
好在这鸡蛋卷做法简单易学,如果没有,她就说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也不是不可能。
“鸡蛋卷!”她依样又再做了一些,大概有十来个的时候停下,大妮儿的鸡蛋清已经快打好了,她接过来,让大妮儿试试用她的方法来做。
这鸡蛋卷做法简单,烧火的小丫鬟又被月梅叮嘱了要小火,大妮儿只是前三个做的不大成样子,到后面就已经越做越好了。由于鸡蛋卷用不了多少面糊,一碗面糊竟是直接做了三碟子的鸡蛋卷出来。
灶房里只有孙婆子婆媳和两个粗使小丫鬟,月梅叫大妮儿送了一碟子给她们四人吃了,开始教她做蛋糕。
月梅以前看姥姥用电饭煲做过蛋糕,但是用这草锅她自己也一样没经验,只能姑且一试了。
蛋清中加面粉加糖加油,继续搅拌均匀成蛋糕糊,草锅预热,刷上一层食用油,继续小火烧,然后把搅拌好的蛋糕糊倒入锅中。小火烧了十多分钟,蛋糕香味就已经非常浓郁了,拿铲子盛出来,样子有些丑,但味道却奇异的不比电饭煲做的差。
月梅叫大妮儿试吃,外面秋兰匆匆跑了进来。
“大奶奶,奴婢进不去荣安堂,里面也没有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大爷在里面如何了。”已经第四次了,依然打探不出消息。
不知怎地,月梅心有些沉。
“叫人继续盯着,然后你来屋里暖暖,吃点点心。”她说道。
把这做蛋糕的法子教给了大妮儿,月梅让她自己再重复一遍,她却是和面擀皮切成细长条的面条,又准备好了醋和辣椒放着,让孙婆子过来先烧一回开水。
她带着吃过点心的秋兰出门,到了聚福堂的门口。
怎么还不回来。这么久了,都快到戌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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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夫人一觉醒来,看到的是曹妈妈愁眉苦脸的轻轻走动着,她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沉。
“他……他还在院子里跪着?”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声音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曹妈妈眼眶红红,显然是哭过了。
“是,还在跪着,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奴婢怎么劝都没有用。”她眼泪又落了下来,“老夫人,您再不发话叫他起来,大爷的腿怕是撑不住了啊!”
这样的天气下跪,好好的腿都撑不住,何况是周承朗那腿。
“他这是在逼我!这是在逼我啊!”周老夫人面上难掩痛苦,就着曹妈妈的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雨雾里周承朗那浑身湿漉狼狈不堪却偏偏挺直脊背的模样,哭着道:“去,快去,就说我叫他起来的!我……他要干什么,我都答应他了!”
曹妈妈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哎”,跑了出去。
周老夫人看到周承朗被扶着起身,大概是跪太久了,腿一软,就倒在了陆冲的身上。
她移开视线,捂住嘴,吩咐荷桂,“说我不见他,叫他回房去!”荷桂匆匆往外跑,她又叫住她,“请大夫,立刻请大夫去聚福堂!”
月梅看到周承朗是被架回来的,当时脸色就白了,不顾秋兰的喊声,冒雨就冲了出去。
“陆冲,大爷怎么了?”她一边抱住周承朗的手臂帮着往屋里带,一边急急问陆冲,“怎么浑身这么湿,请大夫了吗,快去请大夫!”
“请了请了,大奶奶,咱们得赶紧给大爷换衣裳!”陆冲说道,步子迈的极大往上房冲。
月梅跑了起来。
到屋里也来不及送周承朗去净房了,屏退了下人,月梅立刻去屋里拿了衣裳出来,她一个女人没那么大的力气,陆冲也留了下来帮忙。
月梅一边脱周承朗的外衣,一边止不住的就掉了眼泪。
“我没事!”周承朗忽然握住了月梅的手,道:“你别哭,我没事,就是淋了雨有些腿疼,看着吓人罢了。”又吩咐陆冲,“你出去,这里有大奶奶就可以了。”
“我一个人弄不动你!”月梅抽出手,鼻音很重的说。
周承朗笑笑,对着陆冲挥手,赶了他下去了,才道:“我真没事!”
他极力想表现自己没事,可是声音里却根本没什么力气。
月梅的眼泪流的更欢了,但手上却很稳,把他外衫里衣脱了,忙拿了干毛巾替他擦身体,等到给他重新穿亵衣亵裤时,看到那红肿青紫的膝盖,她的手才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你竟然是跪了这么久的吗?”她的声音飘忽的几乎让人听不清了。
屋里烧了地龙,一冷一热,其实身上并不舒服。但是好歹是缓了一口气了,看到月梅这个样子,周承朗伸手要去抱她。
“不行,我衣服都湿了。”月梅说道,退后了一步。
周承朗伸手,把她一把拽过来,两下就把她外衣脱了,拿了旁边的一件外袍给她裹上,然后抱在了怀里。
“这样就暖和了,咱们就都不冷了。”他低声说道,又笑着解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跪多久,真的没事!”
月梅一下一下的点头,把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
眼泪很快就把周承朗的亵衣浸湿了。
都是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周承朗怎么会被周老夫人这样惩罚。月梅十分心痛,十分内疚,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离开周承朗,这让她简直有点看不起自己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低声道歉。
周承朗打断她,“不,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愿意的,我答应要一辈子对你好,要好好的照顾你,我就应该要做到。现在是我家里人不接受你,这是我的责任,我应该让他们接受你。你没有一点错,知道吗?”
“而且,就像你说的,其实我可以不这样的。我可以选择另一种方法,委婉点,迂回一点,祖母未必就不会同意。是我自己太急躁了,是我自己担心,怕祖母以后会受不住打击,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月梅,别哭了……这事上,你真的没有一点错!”
月梅抬起头,可是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
“你先等一下,我去看看大夫来没来,你还没吃饭吧,我擀了面条,小厨房烧好水了,我去做给你吃。你等着,等着我。”她语无伦次的说道,流着泪,穿着周承朗不合身的外袍,匆匆走了出去。
下人们看到月梅哭也都吓住了。
声音也不敢出,乖顺的听着指挥熬了姜汤,月梅亲自把一碗酸辣面做好,然后端进了上房。
大夫已经给周承朗看过了,原本正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但看到月梅即那里,却一下子收了声。
月梅什么也没问。
“嗯,先喝一大碗姜汤,然后再吃了这酸辣面。”大夫忍不住说道:“得先出了汗,千万不能发烧,不然你这腿,我看恐怕是得去寻名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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