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妙脸颊不自觉一红:“好是好的。比我虚长几岁,人不多话,对臣妾倒是体贴。平素除了当差,下了差事也不出去应酬,就在我身边逗逗孩子,难得他也不嫌闷。”
她这么说着,又想起丈夫宋岩对自己的种种好。
其实最开始老祖母叫她去相看的时候,她是心如灰寂的,想自己没出嫁就成了望门寡,如今好容易有人敢上门提亲,又是个传说中神思昏朦的半呆子。
但是在见到宋岩的那一刻,一切却为之颠覆。那般干净而冷俊的一个男子,穿一袭墨蓝缎的团云妆花圆领袍,腰束玉带,端端地坐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像是命里注定要用这样一幅场面相遇似的,他侧头看过来一眼,秒秒间就将她的心口搅得怦怦颤跳。
后来成了亲,倒晓得并不是真呆的,拜过堂入了洞房后,眼神渐渐就开始有了光彩。也无师自通着床笫那些事,整日里不分白天晚上的爱缠她。等到被他缠足了甜头,就开始主动出去应酬了,也不晓得是凭运气还是靠真本事,公爹面上也装着不去过问,他自个考了个武榜眼回来,在皇城十二卫里混了个五品的差。
她因着自己早死了娘、先头又克死了一门未婚夫的凄凉身世,对他其实是没有太大要求的,只要人是健全的,平平安安就好。他倒是对她年复一年的日渐体贴,平素话虽不多,却晓得时常给她在外头带些好吃好玩的小物件;一个月也难得去两三趟通房的妾室那边,怕自己知道了闷心里难受。她觉得自己是满足的,虽然外头偶有三言两语,但她从来不当真——他除了当差哪儿也不去,他还能背着她干些什么?
那白皙圆润的脸蛋上两朵霞云,落在孙皇后的眼中不禁有些羡慕。皇帝自那天夜里去了施淑妃处,已经接连去了好几个晚上。施淑妃是十七岁进府的,人很胆怯,个儿也小,从前若不是孙皇后主动提及,平素楚昂几乎不会想起她来,如今倒是难得的破天荒积极起来。
李嬷嬷说兴许是因为明年开春就要开始新一轮选秀,届时后宫佳丽频添,看在她服侍了四年底下仍无所出的份上,故而趁此空档特意赏赐她一个恩典。都是女人,孙皇后既被李嬷嬷这样一说,倒又觉得无可非议。
因此便像是感慨一般地笑笑道:“小家自有小家的好处。”
四个月大的宋玉妍嘟着粉嫩的腮帮子,小嘴里吐着泡泡,一目不错地盯着孙皇后看,看得好生认真。
她轻蜷着小指头,小小的指甲盖儿幼粉幼粉的,胳膊肘上两个平安镯子在光影下一闪一闪,富丽而精致。孙皇后对这个小丫头是很满意的,这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都不会差,何况上头还担着皇帝暗示的旨意。
便从奶妈手中抱过来,在怀里轻轻地掂玩着,戏她道:“瞧瞧这乌眼珠子~~你这样看着本宫,可是要讨赏吗?小乖乖,你怎晓得本宫要赏你,你可是与本宫心有灵犀么。李嬷嬷,去把我那对宝蓝点翠藤花链子拿出来,给玉妍小大姐戴上。”
这才刚见面就给打赏了——自古内院妇人家亦是朝堂政权风云变幻的影射,今次进宫的时候,东平侯就嘱咐楚妙多留心观察,此刻看样子应是在笼络自己没错了。
那藤花链子小巧玲珑,花心点缀蓝宝石,做工精美绝伦,一看便知是事先特意按着小儿的样式打造。
楚妙连忙下跪施礼道:“这样贵重的宝贝,小儿何德何能,怎敢收受?皇后娘娘直叫臣妾惶恐则个。”
孙皇后抬手唤她平身,宽和道:“你们宋家世代为朝廷尽忠,皇上素来也是诸多念及的,区区一对儿链子又何足挂齿。”
叫皇长子楚祁给玉妍妹妹戴上。
“是,母后。”楚祁恭敬顺从,纤长手指小心抚着宋玉妍幼嫩的胳膊,把晶莹闪闪的藤花链儿给她在腕间落下。
李嬷嬷慈爱调侃:“看我们殿下这样悉心谨慎,可见对玉妍小姐是有多么怜香惜玉。”
边上几个宫女听了抿嘴轻轻笑。
楚祁自然是明白其间意思的,九岁少年隽雅的面庞微漾红晕,只是低着头逗-弄小玉妍戏耍。玉妍眼睛乱看,小手儿一舞一舞的,带起蓝宝石闪闪的美丽光芒。楚祁说:“母后何时也为儿臣生个小妹妹。”
皇后笑嗔他:“哪里是说生就能生的,生你一个四弟就已经劳累了本宫半条命。他但且哪日能给我安分些,我倒要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
一边说一边目光寻找楚邹,唤他过来瞧瞧妹妹。
楚邹正挺着笔直的小窄腰倚在抱宋玉柔的那个奶妈膝边,闻言只作没听见,目光一直不往这边看。
宋玉柔生得委实俊净,就是男孩儿看到了也会倾心的,却傲冷不理人。楚邹觉得很新鲜,伸出小指头戳他,他就把脸埋去奶妈的颈窝,不睬不顾。
“嘻——他真好玩。”楚邹偏又绕去奶妈的身后与他对视。
奶妈很是吃力地抱着躲来躲去的孩子。
皇后看到了就板起脸来:“老四,你过来。”
声音带着点严厉,每当这种时候楚邹总是不敢忤逆,只得十分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目光却扭捏着,刻意不去看母后怀里的小玉妍。
他从开始就不愿意正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像小麟子的小奶包,所以刚才一直躲着不肯过来。他最近时常梦见小麟子从炕上滚下来,脑袋扎在地上的青砖石面上,一定非常疼。夜里头耗子从她身上爬过去,她的小胖腿儿那么嫩,老鼠们饿极了肯定会忍不住咬她一口。她痛得哇哇哭起来就停不住,桂盛把她找到后一定会送去戚世忠那里剪蛋蛋……然后他就会从噩梦中惊醒,抱着薄褥子一骨碌摸下床,赶紧地跑去正殿母后的大床上。
白天的时候他也往疯里头去玩,哪儿的废院里挂着一撮肮脏的死人头发,哪个场子上晒着半干的花生和果脯,这宫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死角地方。这些东西把他的小脑袋装得满满当当,然后他就没有机会再想起那个小尿炕子是死是活了。
“瞧瞧,宋妹妹在看你呢。”孙皇后对他说。
楚祁望着弟弟的眼神有些艳羡。
楚邹只好斜斜地瞥了一眼——宋玉妍其实长得很可爱和漂亮,因为养得好,皮肤粉嫩得就像吹弹可破,看起来可比小麟子要讨喜。小麟子虽然也粉嘟嘟的,却也是清伶仃的,目光中没有宋玉妍的泰宁和安详。小麟子的目光是呆滞的,时而又有些惶惶然,和她说话时她常常都不能觉察,乌亮的眼珠子只是长久地盯着繁复的天花般,忽然好像在那空荡中看到了什么,又冷不丁自己吓自己的打个寒颤。
藏在破闱房里养大的小太监眼睛能看见鬼呢……他干嘛老拿她比呐?
楚邹在盘子里拿了一块木瓜糕给宋玉妍舔。宋玉妍慢慢地吐着小舌头,并不十分感兴趣。她应该是在家里吃得很好,不像小麟子,除了米汤,尝一点儿甜味就兴奋得要命,舌头吐得恁勤快,像一只吃奶的小奶狗儿,溜溜的。
他悄悄避过奶妈的注意,把糕点移开,让宋玉妍舔自己的指背。宋玉妍舔了两下,忽然“咔咔”地哭起来,委屈地往奶妈怀里钻。
他一下子便觉得说不出的空怅起来。
孙皇后看见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晓得一定又趁自己不注意时出花头了,便问他:“你可是欺负妹妹了?”
“我没有。”楚邹闷声应道。
“他有。他刚刚拿手指头叫她舔了。”红门槛上传来二皇子楚邝的声音。张贵妃牵着儿子从殿外头婷婷袅袅地走进来,身后跟着连续侍寝多日的施淑妃,还有殷德妃和她的三皇子楚邺。
因为桂盛已经进来通传过,所以也不算冒昧。
施淑妃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嫣红,妩媚偆光藏不住,低着个头不敢抬。
原本得了幸的宫妃次日是要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谢恩的,只是头几日她真的起不来。那其间的具体她羞于与人细说,每每想起来却总是面红耳赤。
总之就是皇帝爷对她的态度忽然大转,似乎因为她那天晚上终于苦熬不住,破天荒的着太监去请他,而让他觉得很带有新鲜劲。这些天他近乎是狂野地对待着她,又像并不把她当作个妃子看,而只是像个物什一样的被他宣泄情绪。
从前在王府里,他虽然来得不频,但也是偶尔会主动去看看她的。只是那时候清清冷冷,便是最关键的时候也不改一副清贵尊荣。如今却像是变了个人,浑身散发着天子帝王的霸气,并不与她过多言语,只是对她无言操控。她每每又怕又渴望,怕是怕下一秒就要死了,渴望却是那酣畅淋漓。第二日睡醒后,整个儿便根本没有力气动弹,皇上也就开金口免了她去请安。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几个妃嫔对孙皇后躬身施礼。
张贵妃作歉然腼腆状:“不知皇后姐姐这里有客人,竟是叨扰了。姐姐既是待客不便,妹妹们不如先且告辞,得空再来与姐姐说话。”
孙皇后也懒得与她假客套,她既是大喇喇地把楚邝带过来,又扯上这两个嫔妃作伴,显见得是听说东平侯府大少奶奶入宫,存心有备而来露个脸熟的。
便不动声色地笑道:“既然来了也就不急着走,都是妇道人家,一块儿坐着聊会天吧。”叫宫女赐坐。
施淑妃低着头,她个子很娇小,腰啊肩啊一点点大,静悄悄的跟在后头。孙皇后看了她一眼……这样热的夏天,里头却衬着素白的高领子。孙皇后心里就有点酸,作似不经意地把眼神收回来。
张贵妃何等眼尖,自然是瞥到了,悄悄地抿了下嘴角。皇上那么多年在王府里压抑隐敛,如今登了基,找个好揉搓的女人释放多年的郁困也是情有可能。几天之后就索然无味了,她倒是不着急。
偏自己和殷贵妃坐在一侧,叫施淑妃一个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无遮无挡地迎着孙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