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江家老奶奶姑奶奶这么一闹腾,虽然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也已是平息的差不多了,可是顾家并江家的关系还是不可能再恢复到如之前那般亲密了。
江家众人以前还时常往顾家来走动的,虽然自从崔江氏住回来之后来的次数已是不如以往多了,可隔三差五的还是会上门来的,可现在却差不多已是绝迹了。
倒是蕙娘,虽也鲜少踏足顾家了。可但凡来的时候,倒也和以往一样欢欢喜喜的,并没有什么隔阂。
林氏白氏也再三告诉可贞,大人之间的事儿自有大人解决,小孩子家家的该怎么就怎样,千万不要受大人的影响。
可贞自然是明白这些的,可是眼见蕙娘面色憔悴,身形瘦弱,这心里吧,还真是稍稍有些不好受的。
可贞虽一直都没有怎么出门,可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嫂子姐妹们都会过来串门,江家的情况也多少是有些耳闻的。
众人对江家老奶奶的评价倒还好,顶多是一句老糊涂了。不过崔江氏的名声算是落了地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耐不住,想男人想疯了,脸面也不要了,什么阴谋诡计都用上了。
青果巷里头住着的也都算是有些家底的人家的,就算现在寡妇再醮并不算是太过稀奇的事儿。可在这里住着的众人来看,寡妇再醮,不管是嫁的还是娶的,都是家境贫寒的下等人才会做的事儿。因此,崔江氏这才刚出孝,就恬不知耻的动了这个念头,实在是让人唾弃不已了。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夫家住不下,归宗的。所以啊,有心之人脑子一动,根据以前的事儿。又编排了好些有情有理的故事出来,虽是猜测,可也似模似样的在里巷里疯传了。
江家几辈子经营树起来的名声,算是被崔江氏这么一念之差,给败了个精光了。连带着江家众人走出去,也脸面尽失,虽则没人当面指指点点,可那眼神里委实多了好些东西的。
连着好几天,可贞都七想八想的不大开怀。又因着已是入了秋了,所以即便就是秋老虎的天气。也已是撤了冰鉴冰块了。天气闷热,一丝丝风都没有,再加上心里又烦躁。晚上就特别不容易入睡了,总感觉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这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突然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哭声惊醒。可贞猛地坐了起来。
定下心神,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可贞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做噩梦,而是真的,忙随手扯了床沿上的衣裳披了趿了鞋往外跑。刚走到书房门口挑起帘子,只见林氏也已是冲了过来了。
“娘。这是怎么了?”这样的场景,可贞经历过一回。因此,即便骇意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可惊慌失措,却倒还好。
可贞这里正问着,牛妈妈并莺时也披着衣裳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亦是惊慌失措,“太太。姑娘,东边走水了。”
“哪里。哪里走水了?”可贞一愣,反应过来走水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从头到脚都凉了,忙冲出去,只见西边的天空一片火红,好像就烧在眼前一样,可贞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炙热的温度了。而那一声声的凄厉呼救声哭喊声,更是直往心上戳。
可贞弯腰拔上了鞋子,一面系着衣裳上的襻扣,一面向跟出来的林氏道:“娘,您快去收拾东西,我去瞧瞧是哪家走了水。”说着就要往外头跑。
林氏一愣,却也没有拦阻,只是叫了牛妈妈好生跟着,自己则带了莺时去收拾物什。
可贞扬声说了句自己会小心的,就开了门往外头去。满天的火光映照得整条箱笼恍如白日,可贞扯着牛妈妈跑出来时,只见巷子里已是站了好些人了,左邻的王大叔也正提了木桶往西边跑去。
对门的杭奶奶也搀了来喜几个出来翘首观望,一见可贞出来了,忙上前揽了可贞,向牛妈妈道:“作孽了,是西边的老夏家。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走了水了。”
可贞一惊,那夏家离自家可就隔了四户人家的,登时就要去看看已是烧的怎么样了。
却被杭奶奶一把抓住了,“没事儿,没事儿的,今天老天帮忙,一点风丝丝都没有。咱们这一片家家户户又都是防火墙,那可不是摆设的。只是夏家作孽了,怕是救不下什么了,怎么这一会子的功夫就烧成这么大的火了?”
可贞哭笑不得,不过也是砖头砌的,哪里是真的防火墙。若说防风倒是可能的,可隔绝火源,可贞再是不相信的。
正想脱身之计,只见甲长领着好些人跑了过来,说想借顾家的水井一用。可贞忙应了,领着甲长等人回了家,牛妈妈也赶忙跟了上去。
这一带七八户人家,只有顾家和那走了水的夏家是有水井的,其他人家要用水都要去最西边的公用水井担水。所以每常落雨落雪的,左邻右舍们想担桶水,可贞林氏自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的话,更别提现在救火救人了。
本来可贞还想问些什么的,可见大伯大叔们已是排起了长龙,各司其职,两个人专门打水,其余人一个接一个的一手往外传送着装满了水的水桶,一手收回空桶。每个人身子摆动间,皆是挥汗如雨,可贞什么话都不好意思问了。
可贞看了看西边越烧越旺得火焰,突然听到一声很明显的摧枯拉朽般房屋倒塌的声音,只感觉整个地面都在震动,然后是妇人凄厉的叫喊声,心下一惊,这怕是难救下来了。又连忙推了牛妈妈去收拾自己的物什,又再三告诉她,只捡精细的收拾。只是到底,牛妈妈还是唤出了莺时伴着可贞才匆匆往后头去了。
看着这么一桶一桶的水传递出去,再看看西边狰狞的火舌,可贞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杯水车薪。可到底还是把自家灶间的几只水桶全拎了出来,好给大伯大叔们轮流使。把莺时留在院子里,可贞又时不时的进屋看看林氏,上后头看看牛妈妈,又跑到外头去看看火势到底怎么样了,已经烧得哪里了,救火救到什么程度了。
看着连靠近自家这边的孙家的防火墙也是快被殃及了,可贞的心彻底凉了,这可是自己的家啊!
正在外头观望之际,只见江洪兴宋氏两口子拨开人群赶了过来,一见可贞,宋氏已是扑了过来了,“谢天谢地,姑娘没事儿。”又问可贞林氏在哪儿。
可贞见宋氏的长发只是随意挽了个髻,便知道她是知道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心下感念不已,忙道没事,赶紧牵了宋氏回家。江洪兴则是带着几个儿子又返回了里长那里,听从他的指挥加入救火的队伍了。
可贞带着宋氏回到家,林氏还在收拾物什,虽说只收拾了一些精细物什,林氏也已是满头大汗了,把几个包袱收在门背后出来看时,只见可贞莺时和邻居家的几个小姑娘正在倒水,宋氏竟也过来了。而墙根处还坐着几位已是支撑不住了的男人们正在咕嘟咕嘟的灌着水,等稍稍休息了会子,便又加入队伍,继续传送着水桶。
原来可贞恰巧看到左邻王大叔传送水桶之际随手拿手舀了口井水喝了,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带着莺时和邻居家的小姑娘冲起了盐开水,好给他们解渴补充体力。
可贞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少时间了,也不知道自己冲了多少的盐开水,只知道一大一小两个盐罐子都已是快空了,只知道莺时来往柴房也很多次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跑出去了多少次,只觉着已成惯性了。也不知道传水的大伯大叔们换了几波人,反正已是有好些生面孔了。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了,只知道天边已是泛起鱼肚白了,而夏家,也已是被烧得差不多了。
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场无妄之祸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救下来,还是整条巷弄一百多户人家并稍后赶来的衙役民兵一起发力,才总算是熄灭了这场无妄之火。
夏家前后两进院子被大火烧得不剩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左邻右舍两户人家也都各有损失。不仅如此,夏家二儿媳孀妇夏潘氏和小孙女也没有逃过这场浩劫。
可贞刚还想感慨真是远亲不如近邻,所有的街坊们,不论男女,不论老幼,没有抱怨没有逃离没有慌乱没有指责,皆是二话没有,全凭里长一句话,抱成团指哪打哪一句怨言都没有,实在是堪称楷模,实在需要受到表扬和嘉奖的。若不是有这些街坊,可贞很怀疑,自己和林氏的家还在不在的。
只是在听闻了夏家儿媳妇和小孙女的死讯后,什么都忘到天边去了!怎么会,自己一直跑出跑进,怎么会没有听说有人困在屋子里?!
可是,在亲耳听闻了这夏潘氏母女俩的死因后,处暑时节秋老虎的天气里,可贞生生的听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