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誉面色尴尬,吞吞吐吐,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半天,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我家穷,写这些书是逼不得已。
“姑娘放心,在下绝不是那等轻浮好色的登徒子……”他无力地解释道,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徐影后忍不住笑起来,“我又没说什么,再说这些书有什么不好,我就很喜欢。”
如徐影后所料,王秀才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徐影后道:“倒是公子莫嫌弃我才是。”
王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会不会。”
徐影后满意地笑笑,“公子可多借我几本看看?”
王秀才点头,“姑娘不嫌弃,尽管拿去看便是,只是莫要与别人说。”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徐影后保证,“那是自然,”她挑了两本自己感兴趣的,跨出门槛前回头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她唇边的笑有些促狭又有些可爱,还有些意味深长,王誉愣愣地看着,心跳像是都漏了一拍,等人都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来,不由回味那句话。
他们的秘密……
有了共同的秘密,徐影后在王秀才面前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时不时还会和王秀才商量小话本里的剧情。
“那个老太君也太和善了些,我觉得写成城府颇深,内心狠毒的老太太比较好,少奶奶的孩子生得也太容易,堕胎药必须有。”徐影后拿着本《绿罗记》,给王誉提意见。
王誉皱眉,“这也太曲折了,大家怕是不喜欢。这个本子是要拿去茶馆里讲的。”
徐影后不以为然,“最后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结局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大团圆就行了。”
王誉迟疑半晌,回去果真改了剧情,本来也就几回能说完的书,愣是让他写成了八十多回千金小姐和书生还没在一起,老太太也还在想方设法从中作梗。镇上听书的百姓都不知道为这对苦命鸳鸯哭了多少回。
然而作者月圆生神出鬼没,大家并不知道他乃何方人士,只能天天在茶馆门口苦等。
年后,王誉有些为难,“今年秋天就要考试了,我怕是没时间写这些话本。可家里生活实在艰难……”
徐影后想了想,“好办,我来帮你写,你放心备考就是。”
王誉迟疑,徐影后忍不住用扇子敲敲他的脑袋,“放心,我写得肯定比你受欢迎。”
“这实在太麻烦姑娘了。”
“麻烦什么呀,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是应该的。”徐影后随意道,感激王秀才收留是其次,她其实更想找点事做。如果这条路行得通,她日后就可以靠着写话本赚钱,这样就可以尽快置办属于自己的房子地,不用再靠着王秀才了。
王誉看看她,很快又垂下眉眼,“好,多谢姑娘了。”
徐影后之前看过一些剧本创作方面的书,到了这里又刻意学习王誉的文笔,模仿起他的风格一点也不费劲,甚至在剧情上还比原来更加精彩。
《绿罗记》的剧情越来越精彩,□□迭起,引人入胜,月圆生的话本已经从小镇上传到了州府。
秋天,王誉进城赶考时还在茶楼里听人讨论起《绿罗记》。
“那月圆生也不知是何许人,文笔雅致,故事新奇,当真比我以前听的什么打打打杀杀的话本都要好,我家内人更是买了话本天天看。”
“天天看倒还罢了,家母还专门让我家戏班子演来看呢。”另一富商道。
“月圆生还有本《桃花传》不知兄台看过否?那中间还有配图,今年还出了彩色版,真是栩栩如生,”先前那人压低声音道:“这本《桃花传》可比《绿罗记》香艳好看的多,我看了好几回了。能写出这样剧情的人,八成是个欲求不满的老秀才,金榜题名是盼不来了,也就盼盼风花雪月什么的。”
“那本《桃花传》啊,我自然是看过的,还学了几招新的姿势,结果一回后院,啊嘿嘿嘿……你猜怎么着?”那位富商笑得一脸猥琐。
王誉险些被茶水呛着,若非当时自己实在生活窘迫,穷的揭不开锅了,也不至为了十几两银子写那本《桃花传》。
写了这两年的话本,他的生活境遇已经好了许多,即使家里多了个人,也能养活了。
他想金盆洗手,可是现在都是她在执笔,且乐在其中。这样也罢,多攒点银子,他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他们以后的日子……
王秀才不由又出起神来,眼中有些向往与期待。
秋试伴随着一场秋雨而结束,几家欢喜几家愁,王誉可以说是最欢喜的一个,因为他得了解元。
张婶子拉着徐影后的手,激动得不停晃,“我早就说了,阿誉这孩子有出息,你看看,这可不就应验了?”她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我说姑娘诶,你可不能再这么耗着了,到时候阿誉被别人抢了,你哭都来不及。”
徐影后笑,“您就别为我们操心了。让阿誉好好准备来年春闱要紧。”
婶子斜她一眼,“他准备他的,先把事情定了不是更好,到时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徐影后:“……”大婶你这么奔放真的好吗?
说话间,王誉正好提着一筐东西进了院子,“我买了姑娘喜欢的松子糖……啊,张婶子在呀。”
张婶子看了看王誉,又看了看徐影后,有戏,嘴角的笑眼都掩不住。“没事,随便来坐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张婶子走后,王誉一边把刚买的东西拿出来,一边问徐影后,“张婶子与你聊什么呢?”
徐影后迫不及待拆开松子糖,“没什么,闲聊罢了。”
王誉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在院外明明听到了什么洞房花烛金榜题名,莫非……莫非张婶子想给她说亲。
徐影后就见他本来还喜气洋洋的,突然就低落下来,“我去做饭了。”
徐影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气,松子糖虽然甜,却不是她现代常吃的味道。
王誉中了解元,一下就成了县城里的名人,常有人找到家里来见他。每到这时,徐影后就会自觉躲进书房。
王誉看在眼里,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幸好过了几日,他也接到了许多邀请,要么是去拜访城中大儒,要么是和同窗聚会。他平日不善交际,遂不愿参加,想推辞掉。
徐影后见了,劝道:“该去的应酬还是要去的,以后入仕为官,多个朋友多条路。再说去请教请教学问也好。”学问能力固然重要,人际关系也必不可少。徐影后混迹娱乐圈多年,深知此理。
王誉听在耳里,记在心上,按照她说的,去拜访几位名望极高的大人。
这天晚上,徐影后正在书房奋笔疾书写《绿罗记》,就听院门响,他跑去开门,王誉进来,身上带着淡淡酒气。
“你喝酒了?”徐影后皱眉,从古到今去应酬就没几个不喝酒的。
“周大人盛情,不敢不受。”王誉笑,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如同天上的小月牙。
进了屋,坐在床上就开始打瞌睡,徐影后帮他倒了小半碗醋解酒,王誉迷迷糊糊接过一口气灌下去,皱眉呲牙,“酸……”
徐影后瞬间就被他的小表情萌到了,“谁让你喝那么快。”
王誉难受的吐吐舌头就往床上倒去,嘴里还嘟嘟囔囔,“等等……等我。”
徐影后觉得好玩,故意逗他:“等你干什么?”
王誉翻了个身,对着墙道:“等我……等我成亲。”
徐影后笑笑,帮他盖好被子,吹吸烛火往外走。
王誉还在对着墙傻笑道:“等我……等我……成亲……洞房嘿嘿嘿……”
夜风微凉,徐影后仰头看看皎洁月色满天星河,嘴边的笑意有些苦涩。
第二日王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从屋外飘进来一阵菜粥的香气,他忙爬起来。
徐影后正站在灶台前,笑容灿烂,“快洗漱,我熬了菜粥。”她虽然很少做饭,但简单的粥还是会熬的。
一切都平静安宁如同之前的很多个早上,王誉吃过早饭又要去城里赴县令大人的宴,本想回来时还有佳人相候,却不料院中一片黑暗,空无一人。
她走了,留下一封信,或者连信都算不上,只是两行潦草的字而已。
“你说话就要动身上京赶考了,日后金榜题名前途无量,家中有我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外人多有不便。我先走了,勿念。”
早上的菜粥还剩了小半锅放在灶台上,冰冰凉凉,王誉的心也冰冰凉凉,千里江山,万家灯火,又只剩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