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扛着没有了鱼钩的钓竿回家。
钓鱼钓上来个大姑娘,大姑娘还毁了他的鱼钩,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那位自作聪明的姑娘从水底到岸上,一路装死。装死很好玩么?他不是不知道她玩的把戏,他只是懒得拆穿她。既然她喜欢装,那就由她装去。总归是萍水相逢又会各自天涯的人。可是,为什么还心血来潮陪她演戏?难道真的是最近太闲了?
楚大公子想了想,觉得,一定是闲出毛病来了。
这几日索性鱼也不钓了。楚渊宅在家里同农夫大叔研究如何灭虫。换下紫云锻华服,换上粗布麻衣,短衣襟,小打扮,此时才看出他的身材堪称一个伟岸。
厨房大嫂看着这身扮相的楚渊,竟是威仪不减,就怎么样也理解不了一个该是做帝王的人,来干农夫的事。
楚渊在黄瓜秧豆角秧上抓了好几天的虫,抓来的虫子装在一个小碟子里,招呼来邻居家的鱼小子同他一起玩虫子。
厨房大嫂窃以为,楚大公子果真是闲得脑子都有病了。
楚渊问鱼小子:“你家还有鸡吗?”
鱼小子:“有。”
楚渊:“抓来,咱们看它怎样吃虫子。”
鱼小子:“把虫子送家去不就完了?鸡很难抓的。”
楚渊:“让你抓你就去抓。”
鱼小子:“……”
结果,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晚上就上了楚渊的餐桌。
鱼小子一边哭哭啼啼,一边陪楚渊啃鸡腿,楚渊一边教育鱼小子做男人的要有男人样,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能流泪,一边啃鸡腿。
鱼小子:“没了鸡,就没有鸡蛋吃了。”
楚渊:“你家不是还有两只鸡吗?”
鱼小子:“只剩一只了。这个月吃掉了三只了,我爹说,再吃就揍死我。”
楚渊:“不然,明天你和我一起去逛一逛集市,我买二十只鸡崽儿还给你。”
鱼小子将信将疑:“真的吗?你这话说了三遍了,还没兑现过。”
楚渊:“真的。你明天来叫我。”
次日,鱼小子依约前来。楚渊顶着一顶荷叶帽又在抓虫子。
鱼小子怕怕地转身就跑。他又在抓引诱鸡的诱饵。
楚渊叫住他:“站住。”
鱼小子两条腿就钉在了地上。
“走,带你买鸡崽儿去。”
楚渊洗了手,顶着荷叶帽,拉着鱼小子,门口骑上马,直奔集市。
夏日炎炎,马带起的风却温柔舒爽,令得马上的二人心情很是高兴。
楚渊近日捉弄鱼小子捉弄得有些狠,大约是良心发现,今天给予了许多补偿,不但买了二十只鸡崽儿,还带鱼小子去糕点店买了二斤云片糕,成衣铺买了两套料子不错的衣裳,鱼小子吃云片糕吃得口渴,闹着喝水,楚渊带他去茶楼喝茶。
店小二打量着身穿粗布麻衣、头顶碧绿荷叶帽的客官,麻衣上还沾着泥土,穿的这样粗俗,模样却是那般丰神俊秀,却不知该不该放人进这高档的茶楼喝茶。
楚渊却没有穿戴合不合宜身份够不够格这方面的意识,拉着鱼小子径直进了茶楼,见大堂里喝茶的人爆满,又拉着鱼小子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店小二在后面追着扯着嗓子喊:“哎,客官,人进来也就罢了,鸡崽儿不能进啊!”
楚渊回头淡淡瞅他一眼,待他追上来,将鸡笼往他手上一搁,语气淡淡:“给我看好了。”
店小二怔愣了一瞬,竟没能发出火来,拎着笼子往楼下走。
头顶上飘下来楚渊仍是淡淡的声音:“一会儿来一壶楚……来一壶云雪山产的芽茶。”
楚国二字咽在了喉咙里。他放下江山的那一刻起,楚国二字也就自这世上消亡了。
小二哥为难地道:“客官,小店实在没有这种茶,云雪山每年就产三二斤茶芽,那都是进贡的。”
“那就随便来一壶吧。”
楚渊转身进了雅间。
小二哥实在猜不透这人的身份来历,却被他的威仪镇住,实在不敢怠慢,颠儿颠儿去处理鸡崽儿以及茶水事宜了。
楚渊在雅间落座,抓着机会对着头一回进这种高档茶楼看得眼花缭乱的鱼小子进行教育:“小子,你看这茶楼好不好?”
“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那你想不想以后常常来这里喝茶?”
“想。”
“那就好好学本事。有本事了以后就能天天来了。”
“嗯。”
楚渊你闲出毛病来了吧?
店伙沏来了茶,恰逢大堂里传来一阵喝彩声,楚渊好奇:“底下在干什么?”
店伙如实作答:“小店新来的说书先生,真正好口才,说的书也新颖,客官要不要听一听?”
门未关,说书先生的声音依稀传进来。清凌凌似初春雨,脆生生似弦上歌,竟是位女先生。
这声音,这声音还很熟。只是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这书的内容,书的内容也很熟。
“却说楚渊上了南彩山,一路杀伐,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曲痕。却只见,轩王爷楚子轩同曲痕正打得激烈。眼见得,轩王爷并非是曲痕的对手,楚渊终于亮出了他的兵器——凤羽剑。此时凤羽剑出鞘,宛如一只浴火凤凰,涅槃而生。灼热的剑气令人如置熔炉中,似要被烤化了一般。混战一气的数千人齐齐被剑气烫的退出了数十丈开外,滑到半山腰继续激战去了。”
讲的是他三叔楚子轩身死的那一役。
女先生声情并茂,讲的很是精彩。但,他怎么不知道戎州城还有这么位好嘴的女先生?
楚渊朝店伙招招手,店伙凑了脑袋过来,“把说书的先生叫上来。”
店伙有些为难:“这位客官,这,大家正听得入神呢,这不能为着您一人把大家都得罪了啊,您担待则个。您要是想听,我给您换间包房,对过那间,正对着戏台子,可以听得很清楚。”
楚渊只是好奇,却并无听书的雅兴,况自己听自己的故事,他还没自恋到那种程度。摆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上好的茶,鱼小子咕咚咕咚牛饮一气,搁下茶盏,袖子往嘴巴上一胡撸,把嘴角的水渍揩去,道:“楚渊哥哥,我们走吧,我喝饱了。”
楚渊一杯茶方轻啜了一小口,听见这么一句,险些没喷茶出来,强压下去,缓了半天,道:“小子,爱听评书不?”
“爱。”
“下去听书吧,一会儿走时我叫你。”
鱼小子颠儿颠儿下楼去了,包房里便只剩楚渊一人一边品茶,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瓷的茶盏中,碧绿的茶汤被他的呼吸呵出一圈一圈的涟漪,轻柔摇曳,盏中的茶芽随着涟漪摇摆,好似水中的青荇,随波荡漾。他看得出神,有一会子连眼睛都没眨过了。那姿态像坐禅一般。
这茶的味道有些淡。
苏浅以前常常讲一句:“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说话时的姿态有些小小的得瑟。
如今她深居皇宫,相夫教子,怕也是难日日深杯酒满。
但,她当日所说,也未必就是心中所想。她所想的,不过是同上官陌双宿双栖罢了。双宿双栖。
楚渊嘴角撇了一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余韵清淡。
一个人品茶的滋味,确实有点淡。
他得出结论。
茶喝的差不多了,楚渊起身准备离去,却见鱼小子慌里慌张跑上楼来,喘着粗气,结结巴巴:“楚渊哥哥,不,不好了,打起来了。”
“什么就打起来了?”
“楼,楼下,有人要欺负漂亮的说书女先生。”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给你慌张成这样。是不是看上人家漂亮女先生了?”
楚渊施施然挪步到栏杆处,居高临下往大堂看去。
大堂里正乱作一团,吵吵嚷嚷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楚渊的目光寻找着鱼小子口中漂亮的说书女先生。目标倒是好找,说书的女先生正跳到一张八仙桌上,手中高举着檀板,是准备砸人的姿势,一手指着桌子旁一个中年虬髯男子,嗓音极脆生:“找女人晚上你上烟花巷啊,青天白日的你上茶馆来调戏良家女子,你脑子有病吧你!”
“我呸!卖弄嘴皮子的娘们儿你和爷说什么良家女子,你是吗?”虬髯男子一手抓着桌子沿,一手就要去抓女先生的腿,“趁早跟我回家,做我的姨太太,何用在外面抛投露脸卖弄色相?”
女先生往后退一步,躲开他的咸猪手,向着人群求助:“诸位大哥大爷大叔,求你们救救小女子,这个无耻的人是要青天白日强抢民女,大哥大爷大叔们,你们都是有善心的人,不能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被人欺负了去吧?”
楚渊的嘴角挑起抹笑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说书的女先生,怪道觉得声音熟,正是前些天在小九颍河遇上的美人鱼叶苏浅。
怎么有她的地方就会有热闹?
真是个会惹事的女子。
只是,她明明被他送过了河,怎么又出现在城中?这是……偷渡来的?
唔,水性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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