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一个人扛下所有事,心里埋藏着这样多的情绪,早已到崩溃的边缘。
泪水就大颗大颗掉下来,一瞬便洇湿了崔梦雪的衣襟。
崔梦雪轻拍她后背,声音是润湿哽咽的:“真是个混蛋。我不是你的亲人吗?干嘛要这样苦自己?”
“要哭你就大声哭出来,这样压抑着哭,是做给谁看?”崔梦雪没好气地道。
苏浅身边这些人里,除了墨凌,也就他敢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可这就是亲人。说着赌气的话,可以怒你骂你吼你,却也是真心疼爱你。
她哇一声放声哭了出来。
哭,是个发泄情绪的好渠道。
苏浅哭着哭着,似乎心中的情绪也都随着泪水流了出来,直哭了大半天。哭到最后,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崔梦雪看时,她已将自己累得昏死了过去。
睡梦中还在抽泣着。
崔梦雪将她抱回春和宫,她睡得黑沉。
这一觉直睡到隔日晌午。将连日来的劳累辛苦全补了回来。
醒来再想到和离书,似乎已经不那么难以承受了。麻利地起床洗漱用膳,她尚有许多事情要忙。睡了这许久,不晓得战况如何了,清风和袁靖归来也该要动身了。
她匆匆用完午膳,刚准备去朝堂看看,楚哲便携着一摞战报来了春和宫。
“战报紧急,臣来看看帝凰醒了没有。帝凰醒了甚好。”人还在帘子外,声音已进了苏浅的耳朵。
苏浅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顺手捞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待楚哲进来,后面还跟了崔梦雪。
崔梦雪看她的眼神如寻常,想来是将她娘亲的事继续瞒了。
苏浅朝椅子努努嘴,“坐。说说怎么回事。”
楚哲将战报摞在她面前,她捞起一本看着,听楚哲道:“月魄将军遭遇了苏启阳,两方大战了一夜,都负了重伤,双方各折损逾五万人马。”
苏浅拿奏折的手抖了一下。声音听上去却寻常:“打仗就是这样残忍。总会有人牺牲,总会有人做炮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又翻了几本奏折,说的还是战况,大大小小好几仗,有赢有输。
楚哲欲言又止,她一边埋首奏折,一边眼角余光瞥见他一张一翕的嘴唇,道:“有什么话直说。”
楚哲瞧着她,似下了挺大的决心,才道:“皇上亲自挂帅,接受楚渊的宣战。”
手中的奏折啪地掉落。
崔梦雪弯腰拾起来,搁回她手中,轻叹了一声。
皇上是哪个皇上,她自然晓得。总不会是上官屠那个皇上。
若是上官屠御驾亲征,她倒不必担心,怎样也是楚渊的赢面更大一些。但上官陌挂帅她应该希望他赢还是希望他输?
她委实不晓得。于情,她自是希望他赢。她那样爱着他。于理,她自然不能望着他赢,他赢便意味着新苏输,这是万万不可的。
但楚渊多次败手在他手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清风同袁靖去与他应战。袁靖尚好说,他那个人最是铁面无情,可清风怎么办?他是他最好的朋友,最铁的战友。
“清风和袁靖动身没有?”她下意识地问。
崔梦雪看着她:“昨日就走了。来同你请辞你睡着,就没把你叫醒。”
苏浅暗道糟糕,心里乱了一乱方寸。脱口而出:“赶紧派人追回来!”
崔梦雪继续看着她,唇紧抿,眼微挑:“追?怎么追?走了一天一夜多了,且是骑千里宝马走的。”
顿了一顿,瞥着她:“况且,他们俩和楚渊联手,或可有些赢面,换了别人,岂不是去送死?我就说你不该和楚渊联手。那个人这次摆明了是要灭楚渊的,你倒好,巴巴地将自己的弟弟送去给人家当人质,这回好,拴一条绳上了,你想择都择不出来了。你说到最后是他灭了你还是你灭了他?”
苏浅噗嗤笑出声来。
崔梦雪横她一鼻子:“你还笑得出来!”
楚哲抽着嘴角看她。眼神里写的是和崔梦雪一个意思。
苏浅强忍着笑道:“我哪天御驾亲征一回,让你见识见识到底是他灭了我还是我灭了他。”
心里却悲凉得很。
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造化它果然很会弄人。由不得她不信。想起那个谶语。悲凉的心又凉了几分,简直就成了数九寒天里的冰凌子。
崔梦雪撇嘴,上下打量着她,凉凉道:“就你这副弱样子,出去也只有给人灭的份儿。”
苏浅就吸了吸鼻子,扁扁嘴,“我被灭了你就解恨了?”
看崔梦雪语塞咬牙切齿的样子,凶狠出一副娇俏样来,她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许久不同他斗嘴,倒是这一回很过了一把瘾。
笑完了,一声轻叹,道:“该来的躲也躲不开。怎么办?只能死命扛了。”蹙眉问道:“怎么楚渊御驾亲征的事我却不知道?不是说出征的是他楚国的兵部尚书迟勋么?怎么消息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是谁负责刺探楚营消息的?”
楚哲道:“已经着人去把传递消息的人拿下了。倘或只是办事不利,无非是不再录用。倘或是查出他假传消息,自然是像对待所有细作一样,牵出他的上下线,杀无赦。”
苏浅点点头。
生逢乱世,就是这样残酷。
就算是和平时代,也容不得细作的存在。何况是几国混战的乱时节里。一个不慎,因一个细作而亡国的例子也不新鲜。
默了一瞬,道:“墨翼呢?让他亲自去办这件事。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楚哲和崔梦雪就同时腿肚子抽搐了一下。
墨翼擅长的领域,别人不晓得,青门的老人儿们却都有所耳闻。楚哲也是最近同崔梦雪走得近了,才晓得。这位墨大爷,作为如今最为神秘的凤凰阁阁主,苏浅曾经的御用车夫,最擅长的,据说除了赶车,还有就是刺探消息,再就应属逼供刑讯。据说落在他手上的犯人,就算是最硬的骨头,也从没有一个不招供的。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刑讯手段,能做到这样,楚哲听崔梦雪说过一个故事。据说当年祖璃在乾州城落在了苏浅手上,送给墨翼逼供。好好一个少年,本是何等张扬无忌,重见天日之时,除了一张脸还是完好的,身上已找不到一块好皮。这还只是外面看见的,内里骨肉受的折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到最后,这位小将军不但和盘托出冥国,还投在了苏浅手下。后来送给楚渊,那已经是被墨翼管教好了的祖璃了。
搬出墨翼来,显然是苏浅也对楚渊防的紧。几位没明说,却都心照不宣,这位谎报军情的,无非是楚渊的人。
其实苏浅她,外表看来最是随和懒散,骨子里的狠和无情却是不亚于那几位中的任何一个。她就是一块万年的坚冰,也唯有在上官陌面前的时候,才会暖化成一滩春水。
幸好,这块坚冰没有真的融化得忘了自己原先是个什么样子。楚哲和崔梦雪再同时挑了挑眉梢。
但,楚哲和崔梦雪思绪同时又一转。这一回上官陌做的这件事太伤人,连他们这些局外的铁血男人都觉得伤,不晓得苏浅她已被伤成什么样了。外面看来她似乎没什么,只是她一向会演戏,心里想什么从不叫人猜得透。再遇见上官陌的话,不晓得会回敬他什么。那一段惊世骇俗海枯石烂情不变的爱恋,不晓得是不是就此真的完蛋了。
这两人的未来已是如此扑朔迷离。而天下之未来因为这两人扑朔迷离的未来变得更让人无法预测。
真是让人头疼。
“你们想什么呢,一会儿忧一会儿愁,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茫然的。我说找墨翼来办这件事,你们究竟听见没有啊?”苏浅眯眼瞧着两人。
魂魄乍然回归,两名青年同时“啊”了一声,继而有些羞赧,楚哲忙道:“正好墨翼在苏都养伤,臣一会儿就顺便去一趟墨府,将这件事交代给他。”
苏浅顺便问了一句墨翼的伤势,晓得不过需将养着之后,便道:“一会儿走的时候顺便去我小厨房里拿些补品带给他。我这些天也没腾出点工夫去看看他,叫他好一些了就来宫里吧,我这一时也走不开。”
她关心别人似已经成本能,不晓得何时起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楚哲低声应了一声。
他其实还是喜欢往日无情冷血的苏浅,活得多么潇洒恣意。
看楚哲一副闷闷的样子,苏浅挑眉:“怎么,你也想要补品?怪我没给你?唔,如今你还是住在宫里么?明儿起叫御膳厨房给你特例做些补品就是。话说回来,你回来后我吩咐过御膳厨房,对你的饮食格外注意些。难道是他们偷奸耍滑?”
楚哲就气愤地甩袖而起,“没办法好好和你谈事了。”鼻孔里哼出一声,怒气稍微压了压:“今晚也没什么别的好谈的了。明日上朝再议便是,帝凰姐姐,臣就告退了先。”
苏浅埋首奏折,朝两人摆了摆手,淡淡道:“你们俩都走吧,有事明日上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