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境闭锁,已近三个月。
雪凰来过,墨白来过,小炎君火溢来过……许多人都来过,却没一个人成功进去。
空明一直尽忠职守的挡住了所有来求见的人,不仅如此,一应要求带句话、带药、带字条的都被拒绝了回去。看着门前这个油盐不进的上清境仙使,众人颓丧,只得回去了。
养了三个月,弦月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这日,正在院子里培植新品种的紫阳花,希望能种出个不同颜色的来。小花灵阿绣蹲在弦月身边,一边看着花,一边偷偷看弦月。
“你老盯我做什么?”弦月培土,端看那花苗。
“弦月姐姐身体才好些能下了床,不宜劳累。”阿绣嘟囔,然后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姐姐若是心情不好,阿绣陪姐姐做些不费神的事情如何?”
弦月拍了拍手,站起身,转头问阿绣:“我为何心情不好?”
“……姐姐我错了。”阿绣低头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弦月笑笑,摇头无奈。她顾自凝了神力在指尖,为那株紫阳花注灵,令其快速生长开放,不多时,花苞隐隐可见,次第打开,竟是一半红,一半蓝。只是那蓝色不够纯澈,杂了些紫在其中。
弦月叹口气,看着那花似乎勾起了什么念头。
“不好看,还得再改改方子。”说罢,她指着那盆花,对阿绣道:“这个,你拿走,寻个你的亲朋好友的送了吧,别留在上清境,不好看。”
“是……”阿绣无奈端起来,这已经是这几日她得到的第十盆紫阳花了,她送了不知多少仙娥姐姐们,倒是平白搞得自己人缘好得不行。
弦月坐回一边的小桌旁,摆弄紫阳花种子。月到一直安静坐在那桌边,阳光之下,她近乎透明,一身素衣,便这样看着弦月和阿绣。
“弦月姐姐,我去给你换些热茶吧,这茶凉了,对你身体不好。”说着话,阿绣一手抱着紫阳花,一手穿过月到透明的身体,自桌上拿走了茶壶,往后面的厨房去了。
阿绣看不到月到,或者说,除去弦月,任何都看不到月到。
见阿绣走了,弦月抬头看了一眼月到,“姐,这几日,你是不是快要回灵山去了?”
月到点头,“是。”
“我送你去。”弦月张罗。
“好。”
弦月自之前将月到的魂魄也送去了灵山佛母那里后,本想着十来日后去佛母那里报道,看姐姐的状态。然而,后来那些事情一乱,她这身子便出门都出不去了,自然不得去。却未想到,她没去,月到却来了。
月到的魔气净化已经完结,只是她与那具半仙的身体却似乎相合有异。
佛母说:缘未尽,事未了,不得归反,倒是该了却清楚再来。
月到想了又想,才明白佛母口中的尘缘未尽或许是指她身为神农后裔,烈山部圣女的职责至今未完成的事情。血注神农鼎的方式定然是用不得了,自己都没办法与身体合二为一。于是,月到恳求佛母将她的魂魄重新抽出来,让她得以用魂魄的方式到弦月身边,借由弦月的心之境,逐步将自身最后的神农力量传予弦月。
佛母应允,只是规定她每百日需回去一趟,稳固神魂,修习一刻,保证魂不受损散逸。
月到便是那时候回来的,回来便听闻了弦月受罚的事情。她赶去天罚场,带回弦月,便始终守在她身边。待弦月最近终于好了些,两人才经过尝试,发现这传承神力的法子确实可行,只是进境却极慢。
好在,姐妹两个都不甚着急,闭门在这上清境内,倒是做得有条不紊。
只是这几日,一百天便要到了。月到没想到弦月会说陪她回去,不过心下想着她若肯出门,倒是极好的事情了,口上便也没再多问。
一百天了,距离辰晷与雪凰定亲已有百日。这百日之内,不知多少人想进这上清境,他却始终没来过。
许是在生气她放手太轻松,推他去娶雪凰的事情吧,又许是知道来了也是平白添乱,不若不见的好。弦月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连阿绣又端了茶回来都没发现。
院子里,起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凉风,吹动弦月的长发,挡了她的眼,她才自那萦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阿绣站在一边没敢打扰她,自这次受伤回来,弦月时常发呆,一呆便是半日一日的……阿绣心中替她难受,但又不敢惊扰。
弦月抬起头,紫藤花被吹散,落入她面前的茶碗中,她忽而问阿绣,“是不是快要到轮序的日子了?”
“是呢,”阿绣见能搭上话帮弦月引开思路,忙兴致勃勃讲起来,“大概再过两个月便到了天界万年一次的轮序更季的日子,那时候这天庭上下都要移换为冬日景致。啊呀,我还是第一次赶上看着天庭轮序,还真是期待!”
弦月笑笑,“天帝定下这天庭万年轮序之时,本就是为了给大家解闷用的,省得这常日无聊,景致无异,天界少了不少趣味。这两日恐怕风会渐多,天气也会渐渐凉起来,再过两个月,这四处便将银装素裹了。”
“咱们上清境也会下雪吗?”阿绣问。
“三清天不归天庭所管,本是可参与也可不参与的,不过三清一直没有在这件事上搞过特殊,所以,到时上清境也会冷起来的。”弦月满足了阿绣的星星眼。
“太好了!”阿绣琢磨,“那趁着这几日天气清爽,该把姐姐冬日里保暖的衣服都拿出来晒晒,收拾一番!”
弦月笑得明媚,“你这倒像是在凡界过日子一般。”
“本来嘛,这不也是轮序带来的一件乐事?我在炎洲岛的时候曾经听闻,到了轮序开启的正日子,天界落雪,天上各界神君女仙都会换上冬日的新衣服,天界大排筵席以示庆贺,那日子口可算得上是一个比美的大日子。花神娘娘以前在这时日前总是谨慎的收拾衣服首饰一应物品,生怕输了场面的。”
“炎洲岛不落雪吗?”弦月顺口问道。
“也会有,但是比较少,因为花神娘娘在的缘故,炎洲岛花木不凋,炎洲岛上又有一处地下炎火洞,使得岛上气候多有不同。纵使天界轮序,炎洲岛也不过在最冷的几日能看到雪,那几日,不少人会来炎洲岛赏花海翠树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的奇景,也是热闹非凡的。”阿绣讲得生动。
弦月吹着凉风却不知又思绪跑去了哪里,没有再接话。
月到安静坐在那里看着弦月。只有她知道,弦月何须等天界轮序,她的心之境,自天罚那日便深陷大雪之中,早已化为了冬日。
三日后。
上清境终于重新开门。
弦月和月到一同走出上清境的大门。站在门外,看着四处云海仙阁,只觉得心境已不如从前。
“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上清境里不去见人吧?”月到自弦月脸上看到了一丝迟疑,于是开口。
“姐姐教训的是。”弦月苦笑。走出去,面对别人的眼光和议论,总要经过这一场的。
弦月飞身而下,不再迟疑,直奔灵山方向。
到了灵山后山,一切都是还算顺利。月到魂魄归于潭水内的莲花之中,需要些时间才能重新出来。佛母将一直留在那里的神农鼎交还给弦月,便领弦月道菩提树下坐下。
弦月陪着佛母在一边说话,聊来聊去,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天界最近的事情上。
“弦月,关于你受罚之事,可有想过缘由?”佛母笑笑的看着有些单薄的弦月。
弦月撇了撇嘴,叹口气,“反正错事是我做的,挨罚也是应当,倒是也不必费心思量了。”
“神佛冢内葬着的,都是本不应羽化圆寂,却战死身灭的诸神诸佛。那地方,力量甚强,岂是任人都可取走土的?你当日既能取得,便是得了应允,原不该有此一罚。”说着替弦月不平的话,佛母却态度平和,就像在说一桩花鸟闲事。
弦月被她一提,才稍稍思考了一下。这一想,她便觉得这里面事情有点不简单,心中不由得骂自己:这阵子恐怕是被情伤冲坏了脑子,竟然没有仔细琢磨过这件事。当年前去盗土,她本也取不到那土,是自己和辰晷用了神血才换了那一捧土来。这土便算不得盗了。何况,当年盗土本也不是她自己一人,龙神大人却幸免于难,甚至都无人提及,想来,是只查了她一个才对。或者说,有人只供认举报了她一个?
寒冱神君?
不对,寒冱神君只是承认了有人到过神佛冢取土的事情,并无提及任何人。何况,寒冱神君为人耿介,不似会随便攀咬的人。不然也不会等到天帝查抄北冥府才让盗土一事曝光。
这么想来,当是有人借着此次查北冥府的事情故意旧事重提,只为陷我于不义的?
这个人,莫不是羽嘉大神?
佛母看弦月在那里蹙着眉头想事情,忍不住笑着换了个话题:“再过两月,天界轮序之期将至,又会是一场盛宴吧。”
“嗯,是呢。”弦月忙拉回思路继续陪聊。
“你可知今年这轮序大宴由谁来操办吗?”
“这轮序大宴一贯是由西王母主理,由掌管霜雪的琼姬仙子和姑射仙子各负其责来操持的。”
“我倒是听闻,今年又多了个总协理的人,不知你认识不认识?”
“总协理?”
“是青鸾一族的一个小辈,舞闲仙子。据说,是羽嘉大神往昆仑去与西王母聊天时,随口举荐的。”
弦月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不经意的串成了一线。
舞闲?羽嘉大神?北冥府盗土一事?
难道说——聆少?!
弦月啪一拍桌子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继而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尴尬看向佛母。佛母却状若无事,不过端起茶杯悠悠饮了一口茶。
“弦月谢佛母提点。”弦月起身,郑重行礼。
“不过是觉得最近天庭那边有些事情频发,与你闲聊罢了。”佛母把弦月拉回座位上。
小潭中,莲花开合,月到的魂魄升起,踏水而归来至佛母面前恭谨行礼。
“起来吧,感觉如何?”佛母问她,眼带关切。
“身上清明松快了不少。”
“嗯,魂魄离体太久,容易伤及魂魄,所以,百日归来可以为你重新稳固它,切莫怠慢。”
“是。”
佛母点头,看了看月到,又转头看向弦月,“有件事,我存了个心思,你今日既然也在,我便与你也讲讲。”
“请佛母示下。”
佛母拉过月到半透明的手,“这孩子与我有缘,既是我渡你回头,用佛莲净化了你,不知日后你可愿随我修习?”
月到一愣,继而眼中闪过欣喜,马上跪下道:“我愿意。”
佛母却没说话转头看向弦月。
弦月也有些喜出望外,“这是我姐妹俩该道谢的事情,您怎么到问起我的意见来了。”
“你们姐妹本一处,如今被我要走了一个,当然该问问你的意思才好。”
“实在当不起。”弦月笑起来。
自这日起,月到便被佛母收入自己门下,做了个俗家弟子,不过佛母除却传她经文佛法,令她认真休息巩固自身之外,依然让她暂时跟随弦月,直至使命结束再回来。
此间事了。
弦月揣着一大堆的困惑返回天庭,她本打算直接先回上清境,却不想,还未到三清天,便被“熟人”拦下了。
雪凰似乎料到弦月会走这条路,不知等了多久。
弦月心中微微有些别扭,沉下一口气,换上一个柔和的笑容才迎上去,“雪凰。”
“你……好了吗?”
弦月张开手臂看了看自己,“这不是挺好的,没什么问题,让你担心了。”
“我一直想去上清境看你,可是……”
“我知道,只是师父闭关,我又这个样子了,便少不得先关了上清境。”弦月把话头接过去,没让雪凰说完。
看着如今弦月一如往常般笑着说话,雪凰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纠葛在心中越滚越大,直让她难以喘息,更张不开口再说什么。
“你的情况如何了?”倒是弦月再度开口,挑了个话头。
雪凰摇了摇头,抿着嘴,眼中竟然渐渐有了泪水,“我……其实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