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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见(1 / 1)

天保三年,十岁的琉璃在三年前那场考验中脱颖而出,历经三年整的机密训练,终于出师,不日将被送出骨家,踏上那条崭新却黑暗的路途。

骨十一心中却有千百种滋味反复回转,一浪激起一浪的是久难平息的喟叹。

是夜,萤黄灯火摇曳,骨十一却将琉璃唤了來,双手微微颤抖,在她眼前将那本珍藏许久却从未轻易示人的家谱取了出來。

琉璃一见那泛黄的纸页,还有翻开后密密麻麻被勾掉抹去的痕迹,便晓得了父亲要做什么。

“师父,这是要……”

骨十一却沒搭话,只轻轻抚摸着缎面封皮,叹道:“阿璃,我曾经答应了你娘亲,要亲手好好将你带大,看着你嫁人生子,远离这一片尘嚣的……”

琉璃沉默,一双狭长眸子却亮得惊人,只盯了父亲刀刻般的表情看。

“你娘亲她想让你学女红,学歌舞,学琵琶,学一切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可是为父却不得不从小便让你摸这些刀刀剑剑,暗器毒粉,只因你身上,流淌着的是我骨家的血,继承的是我骨家的命运。”

“孩子,不要怪我。你娘的夙愿,只怕为父穷其一生,也难以达成了。”

“我不怪您。”听闻骨十一的话,琉璃却干脆地道,“不是我去,就是琤玙师兄去,并沒有什么分别。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让琤玙师兄留下來,最起码夜深无眠的时候,他还能陪您下下棋,谈谈天。所成全的,却是我这个女儿难以达成的孝心,这样挺好。”

“丫头……”骨十一心中震动。

这丫头素來都是冷心冷性,即便是关怀人的话也总是说得刻薄,偶尔的撒娇卖乖,昙花一现也只是为了使坏而已,他却未曾想到丫头心里竟然还是这样记挂着他。

“更何况,本就是我的天资高于师兄,当年的考验胜出的也是我,所以师兄留下來毋庸置疑。”琉璃一双明亮的眸子中闪耀着骄傲,“师父,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好。”骨十一轻轻拍了拍琉璃的发心,心中有欣慰涌上,随即便正色,“骨家第七代孙骨琉璃。”

琉璃敛容抱拳,恭声道:“弟子在。”

“你可愿以此身承受骨家遗训,从此舍弃自己身份,只一心事主,绝不背叛。”

琉璃闭了闭眼睛,清脆声音从嫣红唇瓣传出:“弟子愿意。”

骨十一抿紧了唇,取出一支狼毫细笔,屏息向家谱最后一行那单薄的名字勾去。

“等等。”琉璃却突然出声打断。

骨十一疑惑地抬头看她。

琉璃深吸一口气,坚定道:“师父,我可以自己來吗。”

一瞬的沉默后,那支沉甸甸的狼毫笔便握在琉璃纤细的手掌中。她的手指微颤,却毫不犹豫地饱蘸浓墨,缓缓却坚定地伸向了自己的名字。

屋内沉寂下來,而同样静谧的窗外,竹影摇曳,琤玙静静立在那里,任深秋的露水打湿了自己的鬓发与衣衫。

他垂着头,看不清是何等神情,却有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握拳,心痛又无力。

望着那张泛黄的纸页上,骨琤玙旁边被严严实实涂黑、再也看不出任何迹象的一团,琉璃终于呼出了那口一直堵在胸口难以上下的浊气。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骨琉璃了。

从此以后,她的性命便要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身上,他要她生便生,他要她死便死,他主宰了她的一切。

她亲手毁去了自己的名字,等于亲手抹杀了自己的存在,才能彻底化作一团影子,才能成为一名称职的暗卫。

这是她选择的路,不后悔。

骨十一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由得心中一沉,骨节粗大的双手收起了那本家谱,问道:“丫头,离开之前,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琉璃垂了头,想了许久,半晌才喃喃道:“若是此时后山的木棉花能尽数开放,落英缤纷,然后师兄坐在树下给我弹一曲《炼霓裳》便好了。”

可是如今是凉意乍起的九月,哪里來的木棉花。骨十一皱了眉,道:“这……明日为父便告诉你师兄,让他为你弹琴可好。”

琉璃却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不当真的。”

两日后,琉璃便结了个简单的包裹,在骨十一的陪伴下,平生第一次踏出了骨家的大门。

这一离开,此生大约便不会回來了罢。

琉璃眯起双眼,回头望一眼那阔大却已显得颓败的院落,便转了身去抬脚要离开。

却被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叫住。

“师妹等等。”

琤玙从远处向大门狂奔,许是心急忘了,竟然连轻功都忘了使,只一溜小跑地赶了过來,气喘吁吁地停在一脸平静的琉璃与骨十一跟前。

嗯,琉璃一点都不意外,虽然早上并沒有叫师兄起來,但她晓得他一定会來相送的。

“师妹,我有东西给你。”琤玙平复了急喘的呼吸,才道。

“嗯,我晓得,是要把你藏在后山第三排第七棵树下私房钱送给我作盘缠吗。”琉璃难能地挑眉一笑。

“才不是……”琤玙撇过眼,将个细长的物事塞到琉璃嫩白的掌心,“这个给你。”不待琉璃低头细看,他又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师妹,如今木棉花早已败落,你的心愿我还无法为你达成。但是你一定记得,日后每一年木棉花开之时,我都抱了琴在后山等着你。”

他边说便退后,最后才露出个少年清逸的笑:“师妹,你一定要记得。”

直到走出很远,琤玙的身影小得再也看不见,琉璃才想起低头看一眼他塞给自己的是什么物事。

朴拙细长的手刻木簪,顶端被雕琢成一朵半开木棉的样子,不知琤玙从哪里搞來了这样艳丽的红色颜料,竟能将个木刻花染得像真花一般灼灼明艳。

少年的承诺还在耳边回响,琉璃却低了头,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师兄,你不知道我以后再也回不來了吗……

北齐国都邺城一派繁华景象,这个国家正以崭新且蒸蒸日上的姿态屹立在中原北方。汉人与鲜卑人在热闹的街市上摩肩接踵,民族的碰撞融合带给了这个政权新的生机。

只不过,这热闹与琉璃无关。

她被兜兜转转带进了某个府邸,穿过曲折深幽的回廊与重重的垂花门,终于进了间静谧无人的书房。

“你在此稍候片刻。”带她來的那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的络腮胡沉声道,说完也不待琉璃说什么,便径直离开了。

难得他身材壮硕,走路却猫一样沒有声音,只怕武功不低。

琉璃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狭长明亮的眸子却已经悄然将书房的各处细微扫在眼底。楠木房梁,绣金屏风,上了黑漆的小几反射着些微的亮光,回纹花瓢里,几枝素白重重的瑶台玉凤正在怒放。

琉璃却一愣。

眼下不过傍晚,这个房间的窗子为何却是关着的。

正想着,突然耳边有阴风偷袭,夹杂了细微的刀剑划破空气的铮鸣声,目标正是琉璃纤弱的后心,势如破竹。

琉璃呼吸一滞,立刻条件反射地向前俯身,堪堪躲过那随之而來的剑锋,身子又灵活翻转,一脚踏在旁边的小几上,借势身起躲开一击不中又方向一转紧跟其后的利剑。

两击未中,那剑的主人却仍不气馁,竟也学着琉璃的样子踏在小几上紧追不舍。琉璃微恼,面上却依旧平静冷淡,向上一蹿一手抓住房梁,另一手却自袖中甩出一抹亮光直逼那人面门。

那人身手也是灵活,一个侧身躲过琉璃发出的暗器,却百密一疏,沒能躲过随之而來铺天盖地的白色粉末。

“咳咳咳,,。。”烟尘散去,那人形象不甚优雅地跌在地上,正被琉璃突然丢出的粉末呛得咳嗽连连。

琉璃这才稍觉安定,却忘了自己还挂在房梁,手下意识地一松,重心突然失去时才意识到自己是悬在半空的,心中暗叫不好,却已是來不及。

这下子,只怕屁股要摔成两半了。

她心中默哀,下坠的空气在耳边猎猎划响,砰地一声。

却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琉璃还闭着眼,却听得耳边响起方才的咳嗽声:“咳咳,小丫头好生大胆,这么高的房梁也敢跳,不怕摔断了腿。”

是少年青涩的声音,却分外悦耳。

琉璃这才睁开眼睛辩解道:“这有什么,我还从比这更高的树梢上跳下來过,不也什么事都沒有。”

房间的窗子关着,分明是昏暗的,却有一片容光在睁开眼的那一瞬绽放,那样耀眼。

这容光如玉温润,笼着半朦半胧的光晕,最终汇集成一张钟灵毓秀的脸。一双潋滟如星浑然天成的桃花眸,鼻梁高挺,眉鬓鸦青,锦缎般柔软明泽的红唇与如玉的肌肤交相辉映,面容尚青稚,却也可窥见其长成后的绝代风华。此时那抹红唇正含了抹笑意,桃花眼牢牢锁定了有些呆滞的琉璃。

这个出其不意偷袭了她,又为她作了肉垫的人,竟然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呃,少年。还是少女。

长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真是雌雄莫辩啊。

“你……是男是女。”沉默半晌,琉璃在他灼灼的目光中脑子一抽,脱口问道。

那人微笑着好整以暇,桃花眼中却闪过一抹戏谑:“我是高孝瓘,这府上的四公子。”

琉璃:“……”竟然真的是男的。

无视琉璃沒藏好的讶异,高孝瓘笑道:“那姑娘,你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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