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日炎炎,城门外树木稀少,纳凉处颇少,年轻力壮者还好些,上了年纪的便有些吃不消了,待随行的将士们各自得了封赏后,李承乾一声令下,禁卫开道,队伍缓缓朝城内走去。
“小言,张亮前段日子向陛下告假回了荥阳老家,但途中却失了踪迹,你在登州可有发现?”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秦琼身子骨利索了许多,脸色虽仍是蜡黄,眸子里却是生机无限,左右瞧了瞧,复又低声道:“据你程叔叔猜测,他约莫着去了登州——这厮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那刺杀你的剑客投入你门下,想来他定是不痛快,幸好有越王与你一道,还有你众叔伯府上的百战老兵跟随,能使他投鼠忌器,除非他谋反,不过他又是个胆子小的……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一番,遂让侯杰和遗爱走了一遭去登州助你,不曾想这两个小家伙却立了功劳,倒也是福气。”
秦琼絮絮叨叨地说着,方言在一旁听得险些落泪,忙装作风大的模样擦了擦眼眶,回首却看到尉迟恭、侯君集、房玄龄等人正温和地朝着他笑,心底暖流悠悠淌过,温暖了四肢百骸。
此处无声胜有声,老家伙们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向别处。方言强忍住哽咽,朝不断咧嘴傻笑的侯杰与房遗爱瞧去,若不是秦琼提起,直到如今他还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是这俩家伙在长安糟了嫌弃才去登州的。
进了城,道路两侧百姓愈来愈多,不少人奔走相告,纷纷走上街道,一睹新晋侯爷的风采。李泰等人兴奋地如同跨马游街的新郎,脸上早已笑出了褶子。方言则是不断地张望,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待没有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影时,神色会有些黯然,不过片刻后复又打起精神,循环往复。
“妹子,莫要伤神。”
花腊九听到兄长的劝慰,微笑着轻摇臻首,流波落在前方那个少年身上,满是柔情:“兄长多虑了。”
话是如此说,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黯然。花腊八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忽地,从前方蹭蹭跑过来一个开道的禁卫,低声朝李承乾耳语一番。李承乾听罢,脸色有些古怪地朝方言看了片刻,随即忍住笑挥了挥手,禁卫受命而去,临行前,脸上竟满是钦佩和艳羡。
方言皱了皱眉,正欲问李承乾,忽听铿然一声,有缕缕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悦耳,令人心旷神怡,如来自深谷幽山之泉,清澈明净,一时间,琴音绕朱雀,引得路人纷纷侧耳聆听,整个队伍也停滞不前。
众人之中,唯有李承乾了然于心,其余人等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均猜想着应是与方言有关。程处默的身影在人群中倏地不见,想来是去前方打探了,方言的眉头愈皱愈紧,正想亲自打马上前,琴声蓦然转低,紧接着,一道清澈的女子歌声飘然而起,于上空徘徊流连。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女子所唱正是方言盗窃的诗作。当初方言的家书在长安流传开来的时候,不知引来多少人为之推崇,青楼妓馆里,有音律大家编曲,更是引得无数人传唱,那女子一开口,秦琼等人看向方言的眼神里便有些古怪。
方言一脸的莫名其妙,究竟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当街阻拦众贵人的车驾,只是为了唱一首曲子?
侯杰嫉妒地撇了撇嘴,只觉连刚刚获得的封赏都没了兴头——若是有人当街示爱,怕他立时便要兴奋地疯掉。
“甚么当街示爱?”
方言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回头对面无表情的花腊九解释道:“侯杰就是个嘴巴乱说话的,别跟他一般见识。”
花腊九也不说话,仍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方言心虚别过头去,朝李承乾低声吼道:“草,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承乾笑眯眯地挣开方言的手,神秘地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最看不惯这副讳莫如深的鬼样子了,方言被众人戏谑的目光盯得有些烦躁,咬牙切齿地想要上前,却被李承乾死死拉住。
一曲终了,方言顿时松了口气,正待尬笑着开口,琴声复又换了曲调,直将他吓个半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实锤了,真的是实锤了。方言对周遭或是艳羡,或是嫉妒,或是戏谑的目光视而不见,拨开人群打马朝前走去。
前方开道的禁卫纷纷往两侧挤去,看向方言的眼神里充满着崇拜,只是这位新晋侯爷铁青着张脸是怎么回事?
琴声与歌声愈发地近了,方言从人群里跨马走出来,却看到前方一片空旷里,有一位极美的女子盘膝而坐,正自抚琴高歌,看到方言的身影出现,美眸里流波涌动,唇角勾起一抹美妙的弧度,歌声却不曾停歇,愈发地悠扬。
方言勒马而立,却不曾开口打断,只是波澜不惊地盯着女子。
街角处,有人轻叹出声,随即又幸灾乐祸地低声对同伴道:“宾王,这下有好戏看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凝荷姑娘奏曲之处距唐家娘子和方山伯……嗯,方山侯的妾侍所在的雁南居只隔了十数步,恰赶在前面,更何况,这位凝荷也是出自烟波楼……这位风流侯爷怕是要头痛了。”
那唤作宾王的男子哼道:“你莫要嚼舌。”
不过话虽如此说,他脸上的笑容倒也没断过。
雁南居的窗子里,唐衣收回目光,朝林潇潇轻笑道:“这个家伙,倒是会招蜂引蝶,不过他做事向来是有分寸的,你又有孕在身,他必不会惹你不快,且宽心罢。”
林潇潇的小腹已有些隆起,整个人也珠圆玉润起来,听到唐衣劝慰的话,蹙起的柳眉并没有多少舒展,看向凝荷的目光里有些复杂。
一曲终罢,万籁俱寂。凝荷款款起身,缓步朝方言走来,而后盈盈下拜道:“烟波楼凝荷见过侯爷。”
方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马鞭扬起,似笑非笑地道:“不知凝荷姑娘此举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