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家偏僻的客栈楼下,白钰聚精会神地蹲在一根柱子前,看着蚂蚁搬家。夭夭已经上去快三个时辰了,蚂蚁都快搬完家了,她还没有要下来的迹象。
滴答——一滴不大不小的水珠滴落在白钰的鬓角,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嗯?蚂蚁搬家真的会下雨?”
白钰抬头,一束明媚燃烧的烈焰在他面前绽放。
夭夭右手持着一把裱花油纸伞,左手提起裙角,在白钰面前转了一圈,轻轻咬了咬嘴唇:“好看么?”
裙带起的风抚在白钰脸颊,送来一阵醉人的幽香。
白钰直起身,打量着夭夭。
夭夭还是梳着高高的马尾,只是额角流下了几绺精心挑选过的秀发,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因此变得柔软下来。脸颊上似乎涂了些胭脂,似摘来天边朝霞。粉嫩的脸颊和白皙的脖颈之间,一粒鲜艳的红唇点缀其中,红得刺眼,美得惊心动魄,与红色长裙相映成趣。
白钰低估了夭夭的腿长,照着凤仪买的裙子还是有短了。裙摆之下,一双小巧的皮靴露了出来。但这无损夭夭的美,反而添了一股矫健的气质。整个人仿佛一枝早春的桃花,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与昨日着一袭劲装的气质,可谓天差地别。
夭夭有些不安地转动着伞柄,垂眼低眉,又问了白钰一遍:“好看么?”
伞边飞洒的雨珠溅落在白钰脸上,带来丝丝凉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白感觉到鼻头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他赶忙咳嗽两声:“咳咳,好看,好看!”然后挪开眼睛,不敢再看那一抹鲜艳的红色。
夭夭心花怒放,又原地转了两圈:“那你再等一会,我去把衣服换回来!”
白钰赶忙拉住了:“你换回来作甚,这样不是挺好看的!”
夭夭低头,嘟起嘴,语气里有几分小孩子般的委屈:“不小心弄破了怎么办……”
白钰又心疼又好笑,这姑娘恐怕从小就没什么衣服穿。
“衣服就是拿来穿的,坏了再买就是了!”
夭夭纠结了一阵,既想穿着这身好看的衣裳,又担心污损,好一阵,才昂起头:“哼,不错!此去广陵,你一路上要给本女侠买好看的衣裳,就当是保护费了!”
“好好好,都依你!”
夭夭又开心地转起了圈。白钰摸摸鼻子,一看手,和夭夭的裙子一样红。
小楼烟雨,风雾凄迷。远处的高阁,有青衫画客瞥见这一幕,大笑泼墨,作下一幅大写意。
朝乾山,梧桐小院。
孔林踱着方步走进大厅,今日他没有事,吃饭比往常早了一些。他这几日心情不太好。白钰走了,这小院也连带着冷清了很多,连最吵闹的孔雀儿也不说话了。
他走进门,凤仪端坐着在等他,孔武在大口大口扒饭。
“嗯?雀儿怎么又没来吃饭?”孔林皱眉。
凤仪起身为他拉开主座的椅子,秀眉也是一蹙:“钰儿走得那天,你跟她说等她所有功课全都得了甲等,就放她下山去寻钰儿。她这几日不是在房里看书,就是缠着夫子们提问。连我也已经两天没和她说话了。”
孔林眉头皱的更紧了:“这可不行!读书是好事,可不能累坏了身子!大武,你去把雀儿找来!”
孔武含糊应了一声,又往碗里夹了几筷子菜,才抱着碗起身走了。
凤仪瞥见孔武走远了,拉了拉孔林袖子,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雀儿对钰儿的感情,不一般呐……”
孔林也有同感:“不错,但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去处理吧。咱们年纪大了,不给他们添乱就行了。”
凤仪暗自盘算:“如果雀儿与钰儿真成了倒也好。一来不会顶撞咱们,二来也可省下一笔彩礼钱!”
孔林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你想得有点多啊!”
二人商量间,孔武领着孔雀儿走了进来。孔雀儿一只手扯着孔武衣角,一只手捧着本书目不转睛地看着。
凤仪和孔林连忙止住声。孔林清了清嗓子:“咳咳,雀儿,你最近在忙什么,连饭也不来吃了?”
孔雀儿:“……”
孔林与凤仪对视一眼:“雀儿?”
孔雀儿:“……”
“咳!”孔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孔雀儿如梦初醒,从书上挪开眼。
“啊?师傅,你受了风寒吗?多喝热水!”
孔林憋了半死。
凤仪起身把孔雀儿拉到座位上:“雀儿,大武说你最近读书很用功,这是好事,但千万要注意身体!起码要吃饭呀!你看看,钰儿才走了没几天,你就瘦了这么多!等他回来啊,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不给你饭吃呢!”
孔雀儿摆摆手:“凤姨,我不饿,你们吃吧!”目光还在书本上飘忽。
“是啊是啊!雀儿,你多吃点!凤姨今天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炒坚果儿,多吃点!你要是瘦了,小钰会心疼的!”孔武嘴巴里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往孔雀儿面前的碗里舀了满满一勺的炒坚果碎儿。
说到白钰,孔雀总算是儿象征性地扒拉了两口。孔林点头,只是还没等他把筷子送到嘴边,孔雀儿又把筷子一丢,起身要走:“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孔林皱眉,孔雀儿这般相思成疾的模样,实非他本意。他待孔雀儿如亲生女儿一般,见她这样,着实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孔林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叫住了孔雀儿:“雀儿!”
“嗯?”孔雀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对钰儿,有了情意?”孔林的声音不大,在孔雀儿听来却好似九天惊雷,唬得她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知道,要与白钰厮守,凤仪和孔林这关是必须要过的。她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敢向二人试探。如今,少女心事被孔林当众戳破,孔雀儿心里真是又羞又怒又怕。
一旁正扒饭的孔武也呆住了,嘴巴张得老大,下巴脱臼了似的,白花花的米饭都倒了出来,手里筷子掉了都不知道。
凤仪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孔林就这么问了出来。
孔林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是不是对钰儿,有了情意?”
孔雀儿低头搓了半天衣角,又细细品咂了孔林的语气,觉得并无愠怒在其中,才细细地应了一声。
“嗯……”细若蚊蚋,微不可闻。
“那钰儿呢?”
孔雀儿:“……?”
孔武:“……?”
凤仪:“……?”
孔林嘴角勾勒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我问你,钰儿对你,也是一样的么?还是说,他喜欢的是其他姑娘?”
孔雀儿大急:“没有没有,他也是一样的!”
孔雀儿抬头,正好撞上孔林似笑非笑的神情,方知自己窘态,又压低了头,小声说道:“他也喜欢我的……”
孔林笑意更浓:“那……等钰儿回来,我就做主,将你与了他,可好?”
孔雀儿闻言,心里又是喜又是羞,脸上的飞霞蔓延到了秀气的颈项。
孔林见孔雀儿这幅娇羞的神情,忍俊不禁。只是他要顾及自己师长形象,于是咳嗽了两声,又追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我……我当然……”
话没说完,孔雀儿一跺秀足:“师傅欺负人!”逃也似的跑开了,脚步却是轻快而喜悦,像一只出笼的鸟儿。
孔林见孔雀儿逃走,终于大笑出来。
凤仪也在旁边捂嘴偷笑:“你个老不正经,也不顾及女孩子家的脸皮!”眉目间瞥到还僵在原地,目光呆滞的孔武,忙问道:“大武?你怎么了?”
孔武机械地伸手将下巴托回原地,艰难地开口:“师傅,凤仪,我以后是不是要叫雀儿弟媳,叫钰儿妹夫……”
他生性耿介敦厚,对孔雀儿白钰二人只有兄长般不掺杂质的呵护,如今搞了这么一出,让他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头大。
以后的称呼,可能有些乱……
孔林收敛笑声,挠挠下巴:学宫里的流言蜚语倒是个问题……
思索间,孔雀儿又拧着衣角、红着脸小步迈进来了。
“凤姨,外面有个黄毛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