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槿萱的船在靠近之后就听到了一声声的威胁。
是对面的他的军队。
凤槿萱几乎是冲到了外边。
“梁又庭!”她趴在栏杆上,声嘶力竭的喊着,“梁又庭!”
一声又一声,忽然她哭了起来,努力的大声喊着:“梁又庭!”
他的眼睛很好,能够在千里之外一发命中。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崩溃在一片眼泪之中。
紧紧闭上眼睛,睫毛下的泪水一颗一颗滑落,难过的情绪难以阻挡。
她的哭声那么大,可是依旧没有用,他听得到么?
还是说,他能不顾万难地冲过来。
想想就难过。
她抬起眼睛,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一艘一艘的船只靠近,梁又庭走了过来。
“你怎么哭成这样,大清早的还没睡醒就被士兵从被窝里拖出来,你是来让我看你哭的么?”
梁又庭看着地上蹲着的女孩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蜷伏在那里,像是一只崩溃了的小兽。
走过去,慢慢伸手将女孩儿抱入怀里。
一遍一遍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抚摸着她的泪水:“好了,乖,不哭了,嗯?”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去找你了,但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又不能下海,只能在这里等着你。我知道你能回来的。”
凤槿萱抬起眼睛,泪水盈盈的脸:“如果我一直不回来,你会一直等我么?”
“会啊……”失笑,“不过,他们应该是不会同意的。我带着太多的人了。我只能尽我可能的等你回来,可是却不能永远的等着你。”
凤槿萱伸出手臂,圈住了梁又庭的脖子。
“梁又庭……”
“你乖你乖……”他轻声呢喃。
凤槿萱止住了哭声,那莫名其妙难过的感觉,和被遗弃了的感觉,让她放声痛哭。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那些军队只有一个人认识她,而她如果喊不出来他的话,他们就得不到任何救助。
凤槿萱的哭声微微顿住。
她抬起眼睛,看着梁又庭,轻声问道:“你现在是神仙了对么?”
船上风大,吹得他黑色的头发随风飞扬,他将凤槿萱抱起来,走下船。
公主抱,很娇**的模样,他微微蹙着眉,不大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儿会突然的难过伤心。
“来不及了。”凤槿萱低下头,“现在估计如霜的母亲已经把太子带走了。太子很危险……”
“你去找了太子殿下?”
凤槿萱艰难的点了点头,“原本,我们准备一起搭乘了船回到京澜。”
梁又庭的脚步微微顿住:“看来,如果不是凑巧你又遇到了危险,我是要空等一场了。”
“很抱歉。”凤槿萱低声。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他淡声回答。
凤槿萱仰起脸,继续说道:“你去救他……”
“为什么?我去救他?”他冷斥,“不可能。”
他如今虽然带着朝廷的海上军队,就代表他已经听令于当今圣上。
而当今圣上,绝对不会乐见太子殿下回朝。
“你真的准备效忠了那个小皇帝?”
“凤槿萱,虽然你救过我一命,但是我也不至于为了你而改变了我的效忠对象吧?你说呢?”
“可是……你已经不是人了啊……你是神仙。”凤槿萱双手捧着他的脑袋,真的想立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忠君报国的思想完全抹去了。
这是被洗脑了么孩子?
凤槿萱低声说着:“你身为神仙,是要效忠一个人家的陛下,不觉得可笑么?”
“可是我身为神仙,效忠了一个人间的陛下后,又立刻转头效忠另外一个,那就更可笑了。”
他紧紧抱着她,走过了一片木楼之间。
士兵井然有序。
凤槿萱被抱入了一个房里,然后放在了椅子上。
他捏着凤槿萱的下颌:“虽然你救了我是我欠着你的,但是我不觉得我应该为你做太多。你先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就回京澜。”
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但是凤槿萱还是心理很不舒服。
她看着梁又庭,那双眼睛带着逼问和审视,可是梁又庭转开了眼睛不去理会她。
她几乎有点心碎欲绝。
慢慢地垂下眼睫,她手玩弄着衣带。
听着他的脚步声一步步远去。
她抬起双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忽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至少……她拯救了一整个船队的人。
她微微一笑。
终于明白了内心的凄怆从哪里来。
其实她一直都一无所有,凤槿萱有父有母有一个疼爱她的爷爷,家境优渥世出侯门。
荆澜王后惊才绝艳,一身仙术和才华可以平定天下拯救整个大陆。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的。
她……本人大概正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房子里,靠在笔记本前,喝着一杯咖啡提神正在读着一份稿子。
爸爸是个吃软饭的,既不工作也不做事,偶尔出门翻检垃圾堆,平生所有的一切就是几个字,节俭节约。
妈妈呢是个蠢女人,喜欢鼓捣一些生意,赔的比赚的多,每天早出晚归,把所有怨气都洒在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坏,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沉默?
从小就被要求不许教朋友,不要和那些不学无术的孩子玩,好好读书,虽然穷,但是只要你考上大学,就什么都有了。
高中的时候,家里没有任何吃的,也没有钱。她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就是妈妈在晚上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的。
还要被骂做狗,因为吃相难看。
上了大学后背负了对于她来说简直像是天文数字一般的助学贷款,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找了一个富二代的男友,还了贷款,并且帮她支付了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金银珠玉,满目琳琅。
后来那个男孩家里不同意她和他在一起,狠狠甩了她。大学毕业后身无分文被撵出家门,妈妈说她是吸血鬼寄生虫。
小城市很难找到好工作,而挥霍惯了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忍受连她三天零钱都没有的工作。
于是她一个人去了一个大都市,又交了一个男朋友。
男友家亦是很有钱,给她安排了住的房子,她找了一份工作,安心上班,但是结婚……
她不觉得那个男人会娶她。
时光在蹉跎,在好看的容颜也会美人迟暮,她每天在公司上班下班,穿着高跟鞋,遇到了喜欢的男人,但是却抿口不谈,生活毫无喘息的机会。
夏槿萱这么想着,忽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的脸,大学时代几乎每个礼拜都有男生追逐着留电话的自己,傲人的身材,白净的皮肤,瓜子脸,眉眼清秀。
有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人们看着就会觉得她很坏,心计颇多,男友英俊又有钱,她亦是挥金如土。
慢慢含笑。
那才是自己,裹着浮华的生活和梦,但是却不知道自己本来的面目是什么模样了。
后来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大学同学会为了几千块的钱栽赃陷害她,所有人都以为她很坏,觉得她很坏,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周围是风言风语,被**的话到处乱说,除了亲近的室友,没有人相信她,或者只是口口声声相信她。
冷血而富有心计?
凤槿萱走到了悬崖旁边。
看着蔚蓝的海面和铅灰色的天空,想着那天早上,她看着镜子里眼角那个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够注意到的一丝细纹。
为什么能够进入这个世界呢?是不是该回去了?
她站在了悬崖旁边。
慢慢闭上眼睛。
她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太子很美好,比她曾经交过的除了钱之外给不了她任何东西的男人要好得多。
但是……太子要死了么?
还是因为自己。
那种自暴自弃,自怨自艾。
站在悬崖旁边,眼泪再一次满出来。
夏槿萱,你如同你的出身一般卑贱而无能。
现在该回去了吧?
许多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何必为难自己?
她冷冷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悬崖的风景,抿起唇笑,多看两眼吧,比那个雾霾漫天的都市要好得多。
那里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的可是你却一点也不喜欢的男人,甚至连一个婚姻都不肯给你,任由着你老去。
他们说,心眼太多的女孩子,不大好。
父母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她的身上,警告她不许因为交朋友而耽误了学业,可是孩子们却在抱怨着没有一个有钱有权的富二代,她最终也不过是一个在现代里被男人玩弄愚骗的普通女孩儿而已罢了。
父母不喜,为人所厌。
她闭上眼睛,跳下了悬崖。
胸口有什么东西很温暖。
夏薇感觉着风拂过面庞。
她在睡梦中被一声声轻唤着。
“槿萱?”
她微微张开眼,是广寒么?
再次闭上眼睛,是急遽靠近自己的石头。
一只蝴蝶在遇到广寒的时候忽然舒展了羽翼。
纵然长生不老,可是粉身碎骨……也没有办法了吧?
她抬起眼睛,幽幽醒转。
好像听到了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
“广寒?”凤槿萱眯了眯眼睛。
看着天空。
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有着药的香味。
银吊子里煮着茶水。
凤槿萱抬起眼眸,看着屏风画扇。
然后低下了眼睛,看着自己宽大的袖口,一点点的冷香。
广寒正守在**铺旁边,安静地看着凤槿萱。
“你……终于醒了?”
凤槿萱指尖发冷发颤。
因为灵魂被禁锢在了那个身体里,所以她自杀,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里去,而是直接解封了后回到了慕容血嫣的身体之中了。
眼泪瞒过了脸颊。
那只蝴蝶,是在听到广寒之后,才肯化去的么?荆澜……已经……
门外忽然迈进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凤槿萱安静地看过去。
白色软玉的袍子,干净俊秀的眉眼,一张时不时就能挂上甜美的笑容的脸。
清俊儒雅。
“你是凤槿萱……还是慕容血嫣?”白如卿开口,迟疑着问道。
凤槿萱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白如卿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凤槿萱拥入了怀中:“好了好了没事了……你不过是昏了过去……”
广寒安静的垂袖站在了一旁。
“心情不好么?嗯?”他伸手轻轻刮蹭着凤槿萱脸上的泪珠,“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是啊……噩梦。
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在收拾完了残局之后的,当梁又庭看到了自杀了的自己,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她蜷伏在**上,忽然开口道:“好饿。”
白如卿道:“我这就吩咐厨下给你做吃的,你乖,先不要乱动,好么?”
凤槿萱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边塞之城楼兰……”白如卿道,“我听闻这里有可以医治昏睡病的秘术,才专程带了广寒来此地……”
“那……你不打仗了么?”
“靖国皇宫有了些问题,靖国兵马已经全速撤退,陷入了一片内乱之中,爷爷一个人便可以应付的过来。你的病要紧。”
凤槿萱默然。
“高僧的**真的很管用。虽然你今日已经醒了,但是还是需要多听一些经文巩固巩固。”
凤槿萱:……?
广寒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原本以为那个僧人……鸠摩罗什,只是一个骗子,没有想到你听了他两日的经文,果然好转了起来。”
凤槿萱心塞。
鸠摩罗什,就是那个“不负如来不负卿”,就是那个“如雾亦如电”?
翻译了金刚经的那个?
这里是楼兰?
凤槿萱默然了半晌,吞吞吐吐道:“那我就去听听吧。”
说着就伸手,白如卿心领神会走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凤槿萱的手。
“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凤槿萱抬起眼睛,看着他,敛了一朵淡淡的笑:“嗯。”
如果你造就告诉我这些,我或许能够有点勇气,继续规劝他去救下太子,而不是早早的就放弃了。
“我很想你。”
广寒站在那里静默地看了一眼,就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仰望着天空,就在刚才。
凤槿萱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子。
小师妹。
师兄,我要走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告别……
眼前忽然有一只绚烂斑斓的彩蝶,在大漠绿洲之中十分罕见。
蝴蝶从他的眼前掠过,安静的带着翅膀上如同森林里最后一抹绿意和野香味。
盘旋着从他的眼前飞掠而过。
他安静的看过去,蝴蝶飞过了大漠蓝色的天空,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最后一丝青丝斩断,就好像最后一颗水珠落入干涸的地面,美丽晶莹,却又转瞬即逝。
白如卿一勺一勺给凤槿萱吃了点米汤,又说她大病初愈,不宜吃的太过补,刚开始要清淡点。
清汤寡水吃了一顿,凤槿萱感觉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阳光很好,空气干燥得皮肤一阵阵发紧,凤槿萱穿着藕纱裙衫,仍然觉得一阵阵暑热扑面而来。
黄沙之上的城池,有一颗颗的绿色的树木,圆顶的建筑。
这里是楼兰么?还是古代阿拉丁的热闹集市?
凤槿萱躺在步辇上安安静静地想着。
白如卿如珠似玉地看护着她,小心翼翼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凤槿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一片热闹的集市,什么的都有,恶臭味熏天,楼兰女子却个个美貌的如似月。
凤槿萱看着她们,想着青春真好。
这群人大部分都来自于欧洲,向往着东方文明,以为那里是一片乌托邦一般的天堂,却在这篇沙漠绿洲中停顿了下来。
凤槿萱托腮,到了一片巍峨的庙宇。
骄傲地模样像是任何电视剧中演的坏女主。
她吓了车轿,跟在白如卿的后面,随着万千信徒涌入了佛殿。
佛殿之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说着什么。
凤槿萱看了一眼,觉得他应该是在说安=利什么的。
但是白如卿的模样很真诚。
凤槿萱觉得他被洗脑了……
桌子上放着切成了薄片的哈密瓜,在描画的瓷器中,被冰水蜂蜜裹着,还有红艳艳的草莓和一颗颗滴溜溜圆的紫葡萄。
凤槿萱醒过来后就没有吃多少东西,拿着一根签子,一根根的扎在哈密瓜上,一个薄片一个薄片的放进嘴巴里。
好像蜜一般的甜味,甘爽清嫩。
她不自觉又吃了一口。
趁着白如卿不在意,一边吃着,一边听着台上的那个年轻男子说法。
一声声须菩提,于意云何?
再抬起头来看的时候,才觉得他跟马=云啊那些慷慨激昂的演讲很不一样。
他的声音和气度都是不疾不徐的,但是却万事稳定在心,对于任何刁难都能够轻松的化解。
眉眼间一派普度众生之相。
凤槿萱忽然一阵恍惚,她好像听到了梁又庭在一声声哭着唤她,答应为她做到一切……
声音很远。
凤槿萱勾唇。
看来自己的死,也不是毫无作用的么?
早上跳崖,他下午就能发现尸身,也真的很不容易。
凤槿萱的手指攀上了自己的脖颈,慢慢抚摸着那一块儿红色的鸽子血红宝石。
尸王的馈赠。
不过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就算能够永生,能那么隔着千里之外听到他一声声的呼唤也实属不易了。
皆着再去听,就已经一无所有了。
一片空溟。
凤槿萱忽然觉得周围有点什么不对劲,再抬起眸的时候,心底多少有点小小的震撼。
台上的鸠摩罗什不知道何时已经走下了台阶,当着万千信徒的面,走到了凤槿萱坐的桌案前。
远远看着还不觉得,现在猛然看见,只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容貌淡雅,却在眼眸流转间,带着惊心动魄的华光?
所谓的高僧光环?
其实很想问一句你认识“艾晴”么?
想了想忍住了。
鸠摩罗什垂眸看着她脖颈间的鸽子血红宝石,开口,嗓音清淡矜贵,好像九天之上的神明:“此物……好生邪气。”
凤槿萱失笑:“是一位已故旧友的馈赠。”
“虽然身在泥沼,外貌不堪,却难得的有这么一颗纯粹的心……”鸠摩罗什含笑。
凤槿萱听到泥沼二字就心里砰然一跳。
怎么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大师果然高人。”凤槿萱道。
鸠摩罗什合十。
“贫僧平生所期,便是天下太平,佛法普照。姑娘与贫僧有一半的志向是相同的。”
“我不及大师万一。”凤槿萱连忙道。
人家是不惜徒步千里传道的高僧,才华和能力流芳千古。
没有了他,就没有了日后成妖伏魔的《金刚经》。
鸠摩罗什含笑淡声道:“姑娘,前路漫漫,记得四个字,固守本心。”
本心么?
我的本心是什么呢?
凤槿萱抬眸,笑得凉薄:“如今不过在混日子罢了,能过得一日便是一日……”
“如果有空,可以常来听贫僧说法,相信能够对姑娘有所益处。”
凤槿萱连忙点头称是。
一番谈聊下来,凤槿萱其实还是很紧张的。
生怕他扯上两句她听不懂的话,让她丢人现眼。
现在看来,鸠摩罗什还是很能体谅她这么一个四书五经都念不全的小妇人的。
他刚走,白如卿就淡淡地剜了一眼凤槿萱。
凤槿萱苦笑:“相公,你不会连和尚的醋都吃吧?”
“你在梦里的时候,说梦话,连道士都要**。**个和尚……算什么?”
凤槿萱失笑:“我说梦话说我**道士?你……你怎么……真的假的,你可别糊弄我。”
这时候千万不要露陷。
绷住凤槿萱,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就等于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白如卿淡声:“嗯,就是前两日下午,听到你忽然呓语,我以为你要醒了,要喝水,连忙凑过去听。结果听到你说小道士……”
凤槿萱心塞。
南柯一梦一般的经历,没有想到凤槿萱这里也被影响到了。
影响到就影响到,为什么还偏偏被白如卿听到了?真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哦?你这么说,我好像梦到了你变成了一个和尚,我变成了一只狐狸,我跑去**你。但是为什么我却说成了倒是呢?”
“**我?”
凤槿萱脸不红心不跳:“嗯,梦里似乎有那么个情形,不过记不得真切了。不然,晚上我们试试?”